体育课结束后,跟随着的放学铃声响了。
欣歆早早地收好书包,但她并没有把齐弘的那六张乐谱放进书包里,而是重新塞进齐弘的书中,因为,她完全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去帮齐弘补写完这首曲子。可当欣歆走到在校门口时,齐弘骑车出来,在与欣歆擦肩而过的时候,快速地拉开欣歆的书包,把乐谱塞了进去,还有些得意地说:“你忘了的东西!”
欣歆愣在那里,班长楼月从后面一把勾住欣歆的肩膀,看了看拐了个弯消失的齐弘,问欣歆:“忘记了什么东西啊?”
欣歆把书包提了提,说:“没什么。”
“怎么会,有小秘密不告诉我,不过呀,我迟早会知道的。”楼月矫捷地从欣歆敞开的书包里抽出刚才那几张乐谱,“哇塞!这些都是手写的吗?好漂亮啊,欣歆,能送给我收藏吗?”
“不行!”欣歆一把夺过乐谱。
“哎呦,你好小气哦,再给我看会儿,好吗?好吗?”楼月半开玩笑半撒娇地勾着欣歆的手臂说。
走在后面的朱玲扎着高挑的马尾辫,很不屑地自言自语:“不就是几张纸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是啊,不过为什么我们班长只有在欣歆面前才那么温柔,平时对我们总是那么一脸严肃?现在连从不搭理人的齐弘也主动找欣歆了。”和朱玲一起走的另一位女生说。
“那又怎样,我们也用不着去讨好她们呀。”朱玲看着渐渐走远的欣歆和楼月说。
楼月和欣歆每天放学都一起走回家,她们从小就是邻居,她俩的家其实在同一个屋檐下,是一座六开间临河的平房,两家各三间,中间由厚厚的墙壁隔开,屋前朝南的贴水阳台是共用的,和平房一样长,但并没有用墙隔开,狭长的阳台上摆了许多花花草草,都是楼月家种的。她们两个女孩从小时候开始就喜欢一起坐在这个阳台的水泥地上,把脚穿过阳台栏杆的空隙,脚丫垂到河面,把原本平静的水面踢出浅浅的水花,她们聊天,看星星……
楼月在家里是独女,但一点也不娇气,从小就一直留着齐耳的短发,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她都能给别人带来一种特别的安全感。她的母亲前几年下了岗,现在是家庭主妇,父亲在银行上班,生活还过得去。欣歆不是独女,有个弟弟叫欣念,比她小两岁,是个腼腆甚至有些孤僻的男孩,他们姐弟俩和母亲一起生活,父亲早已过世。欣念每天放学后,会先去妈妈打工的餐厅的后门拿些中午剩下的饭菜,等姐姐回来后,一起热着吃。晚饭后,欣歆手脚麻利地干完家务,就急急忙忙地赶回学校去练琴。欣念总是一个人在家里,他会把所有门窗都关严以便不会受任何人事打扰,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开始画他的漫画。这就是姐弟俩每天的生活。
学校传达室的大伯知道欣歆每天傍晚都会来练琴,校门一侧的小铁门特意不上锁,欣歆今天和以往一样,六点半来到音乐教室,只打开最靠近钢琴的一盏日光灯,把琴谱摆好,从音阶和琶音开始了练习。可今天,她有些恍惚,弹着弹着,琴谱变得模糊,连自己都不知道弹到哪里了,在一个生疏的小节卡住,她这才回过神来,翻找这个小节,夹在琴谱里的手写乐谱掉了出来。欣歆犹豫了一会儿,把这六张乐谱捡起来,摆在谱架上,照着上面弹奏,很快就弹完了前四张,第五张、第六张都是空白的五线谱,她拿出笔在纸上涂涂画画,边写边弹、边唱谱,两张空白的纸很快被填满了。但当她翻看前面四张齐弘写好的乐谱时,原本还有些得意的表情立马消失了。如果把齐弘写的音符比作是一串串冰糖葫芦的话,那欣歆画的那些就像是一群散乱的、满世界找妈妈的蝌蚪。她赶紧把她写的这两张纸折起来藏在琴凳的隐形抽屉里,外面传来敲门声,原来是门卫大伯来提醒欣歆时候不早了,欣歆收起琴谱,关了灯,走出教室。
当欣歆回到家时,已经快十点了,弟弟还在画画,妈妈也还没下班,欣歆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练习卷,在厨房的饭桌上做作业,窗外下起了雨。
苏城的雨总是安静的,尤其是在夜晚,可是,在这么宁静安谧的时刻,那些能为人们遮风挡雨的房屋里并非同样安静。
齐弘的家也在一条河边,是一栋两层楼的贴水洋房,客厅正对着河面,在河对面远远望去,透过落地长窗可以看见客厅里摆着一架三角钢琴和两个很考究的琴凳,一架钢琴为什么会配两个琴凳?齐弘的父母现在就在为此事争吵着,他们把手边能扔能摔的东西全都利用上了,地上最多的是玻璃渣。齐弘的父亲因为赌博酗酒,欠了债,今天白天,他趁家人不在,把客厅里其中的一架三角钢琴卖了。齐弘的母亲是苏城音乐学院的小提琴教授,对钢琴也非常的精通,而她的丈夫是经营丝织品的商人,艺术家与生意人似乎很难真正走在一起,至少这一对是这样。
齐弘的母亲此时已没有力气争吵了,背靠着仅剩的这架孤零零的钢琴,无力地坐在琴凳上。而齐弘的父亲每每吵架,最痛恨的就是妻子死一样的沉默,他凡事都求个结果,求一个胜负。他满脸通红,这种毫无生气、让人觉得恶心的酒红色一直蔓延到耳朵根和脖子,连手中的空酒瓶都快拿不住了,踉跄着走到客厅的另一边,打开靠墙的玻璃柜,颤颤悠悠地从里面拿出一把小提琴,脚步拖沓地走到妻子跟前,把小提琴举得高高的,突然猛地一松手,小提琴掉到了地上,他笑了,露出了被酒水染红的牙齿,因为沉默被他打破了,他笑得很傻、很得意、很开心,嘴里还含糊地说了句:“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啊!要来干嘛呢?”说完,一下子倒趴在另一个琴凳上开始呕吐。齐弘的母亲冷冷地起身出了家门,她的背影依旧和结婚时一样的婉约,但仔细看看似乎变得有些瘦削了。
齐弘此时正在楼上写作业,楼下再大的声响他都不再予以理会,从他记事以来,这已经是不知第多少次争吵了。
齐弘的母亲因为巡演和各种活动经常不在家,但每天都会打电话给齐弘提醒他要记得练琴,周末不能忘了去苏城音乐学院上韩教授一对一的钢琴课。而他的父亲也经常不在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回家都是一身酒味,喜欢听吵闹的声音,一进门就把钢琴敲得震天响。这对夫妻只要碰到一起就是如玻璃爆裂般的争吵,直到其中一人离家为止。虽然没有人管齐弘,但他都分外认真地练琴,希望尽快考上苏城音乐学院附中,因为那里可以寄宿,可以早点离开像空壳一样的家。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听听苏城的雨,总能让人的心平复安宁一些。
林颸方才就在齐弘家楼下的街道上,他今天中午正巧看到齐弘家的钢琴被搬出来运走,是一对父女来买走的,这个买琴的女孩有点像齐弘班里的一个女生,但他说不上来是谁,这个女孩一看见林颸,就慌张地勾着她父亲的手臂上了车,连琴凳都忘记拿走了。林颸原本想来问问齐弘怎么回事的,不过现在,他不用去敲门就已经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