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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问情 (6)

二程喜欢上心上人时,这位心上人都是心上早有了别人,但她们从不苦苦相逼。特别是程英,简直是高风亮节到了极点,一心就想撮合杨过和小龙女,爱得不求回报无怨无悔。杨过说小龙女美,她就附和说一定是极美的,杨过说小龙女有多好,她就跟着夸奖说一定是很好的。总之,从来没有表达过一点妒意。我想,如果杨过和程陆二女住上个十六年,可能也未必会不动情吧。

温柔尚易,体贴真难。像我生在这个世上二十几年,就没做过程英那样的体贴事儿,没办法,有些人生来粗糙,如我,有些人则生来细致,如程英。说到心细如发,可能很少有人能和她相比,如果娶了这样的老婆,这辈子真是有福享了。程英和杨过百计避敌时,连干粮、衣物这样的细节都操办得十分妥当,令我这种从来不拿针线的人十分汗颜。

看金庸小说的时候,有几个细节很打动我。一是仪琳在喂令狐冲吃西瓜时,将西瓜籽粒粒剔尽,把瓜瓤削成小块,好让他吃得容易些,又不会汁水淋漓。一是周芷若喂张无忌吃饭,把鱼刺都剔掉(小周姑娘真是货真价实的楚楚可怜啊)。

一是程英为杨过缝制了一件长袍,尺寸非常符合,惭愧啊,我就从来没为哪个男人缝过哪怕一粒扣子。

若我是个男人,铁定娶程英这样的妻子,贴心小棉袄一样,这辈子少操多少心呐,有了这样的贤内助,冬天不会冷夏天不会热十年浩劫不会被整死三年自然灾害时不会饿死,总之家有贤妻,如有一宝啊。

而且程英还是金庸笔下少见的知书达理的女子。毕竟是东邪门人,琴棋书画奇门八卦等都略知一二,只不过,由于性格的关系,这些才学到了黄蓉那里是外露成惊才绝艳,到了程英这里则是内敛成含蓄婉约。

其实我觉得对于程英来说,《神雕》中的适龄男子还真不少,但是无奈一个个都被人家先下手为强,连大武小武那样不大中用的货色都有人占了先。本来我认为耶律齐和她倒是蛮配的,一个稳重一个温柔,可惜啊,耶律齐又被郭芙先看上了,美色当前,这回又没程英陆无双姐俩啥事了。

据说新版《射雕》中,写黄老邪暗恋梅超风,突然动了一个怪念头,如果黄老邪恋的是程英,那么有没有结果呢?此等惊世骇俗之举,千载之下多有人为之,不就是年龄差距么。前有钱谦益娶柳如是,钱柳之间的佳话是,钱说“我爱你乌发白肤”,柳则答“我爱你白的发,黑的皮肤”;后有杨振宁娶翁帆,估计这个年龄差距啊,要远远大于黄程之间的。

程英是美好的,甚至,与程灵素比较起来,她还多了一份天生的美貌和一份后天的书卷气。这样的一个女子,她爱的人偏偏不爱她,不怪她不好,只怪有个小龙女。既生龙,何生英?

有些人生来是让其他绝大多数人绝望的。比如说李白,随口一句“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已足以让天下写诗的人羞愧而死;比如说张曼玉,《阮玲玉》中替下梅艳芳,《甜蜜蜜》里顶上王菲,人家挑剔着不肯演的角色,她演来就能拿奖拿到手软,这些错失良机的“人家”们,不免空余恨,但想想有何可恨的,换你来演,你能演得如此入木三分出神入化吗?名利这东西,“金钏儿掉进井里头,是你的总归是你的”。

如果你是游泳健将,遇上菲尔普斯这种世纪蛙人,你能不绝望吗?如果你是短跑健儿,不幸和博尔特狭路相逢,你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呢?金庸都封笔了,你还好意思写武侠吗?卫斯理都颐养天年去了,你自问能超过他的想象力吗?

梦露只用了一个掩白裙的动作就成了性感的化身,曹雪芹只写了一本书就万古不朽(还未完成);每天都有苹果从树上掉下来,唯有牛顿发明了万有引力,普罗旺斯的风景千百年来就那样迷人,唯有凡高捕捉到了它独一无二的美。

以前看武侠小说时,看到一句很酷的话:米粒之珠,也想与星月争辉?顿时心动神摇,深为赞叹。

在绝情谷中,程英陆无双见了小龙女后,连心底仅有的一丝妒意都消失了。因为小龙女美得让她们绝望,女人间,总难免在外貌上有一点争斗之心,势均力敌者最易互相嫉妒,而一旦美者超出太远,就令人我见犹怜了。

既然上天没有选定你做那个让其他人绝望的人,那么还是老实本分些,该干嘛干嘛去。同时别忘了用兰德的诗来安慰自己:

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只爱大自然,其次是艺术。我双手烤着这生命之火,火熄了,我就走了。

程英姑娘就是这样做的。既然争之无益,索性全盘放弃,输也输得姿态美好。

如果她像李莫愁一样死缠到底誓不罢休的话,那就不会有这么多粉丝了。

但外表强硬的李莫愁和外表温柔的程英本质上是一样的固执,话说《神雕》中怎么就这么多偏执狂呢?凡是中了情毒的人都这么偏执成性、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么?

对于程英这个人,我是欣赏的;但对于她处理感情的方式,我却无法认同。我不反对单身,但我觉得,这个单身要是彻彻底底的我要单身,而不是为了某个人去单身。

淡雅如竹的程英,终不免“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桃花岛上,春来桃花红似火,程英却以一袭青衣,给鲜艳明媚的桃花岛带来了一抹冷寂。

如果故事可以重写,她会后悔,和那个如桃般热烈的男子相识么?

程英这个女子,出场的时候令人眼前一亮,最后的结局却难免落入俗套,金庸在塑造这个人物时,又一次犯了虎头蛇尾的毛病,太过草率地为程英安排了一个不尽如人意的结局。

殷离:如果爱情不如想象中美丽

在《倚天屠龙记》众女中,我最爱的就是殷离。正如很多金迷所评价的那样,《倚天》一书的基调是温的,与其相应,人物之间的感情主打暧昧路线,牵牵扯扯丝丝缕缕,爱恨变得不那么的分明。即使同样是爱情,都还分好几个层次。按照张无忌最后交代那段话,那他就只和赵敏之间有爱情,和其他三女则是介于暧昧和爱情之间的“类似爱情”。

在这本充满了模糊和温情的书中,殷离却始终以其特立独行和阴郁倔强游离于含糊状态之外。殷离这个人,和《倚天》不温不火的基调是颇不搭的,她和赵敏都是敢爱敢恨的人,如果说赵敏为此书增加了几许亮丽,殷离则为该书带来了几分清冷。

我始终觉得,殷离是倚天中最清醒自爱的女子,从始至终,她都清楚自己要什么,而且勇于付出代价。因为怜惜母亲,就敢干干脆脆一刀把父亲的小妾给杀了,哪怕因此被逐出家门;因为想成为高手,就狠下心肠去练“千蛛万毒手”,哪怕花容月貌毁于自身之手;因为喜欢小张无忌,就只身一个待在西域绝寒之地守候了那许多年,哪怕忍受了那么多的孤独和寂寞。

在殷离身上,你看不到小昭那样的含蓄克制,周芷若那样的虚伪隐忍,甚至连最明快的赵敏都有过犹豫不决的时候。只有殷离一人,始终目标明确倔强骄傲,看准了就绝不回头,行动力超强,没有半点的含糊和拖沓。

可以说,我们大多数人都和小昭芷若一样,被命运的洪流推搡着前进,像小昭后来辞别张无忌,周芷若选择听从师命,除了客观原因外,隐隐含着向命运低头的意思。而殷离呢,从来都不会屈服。换成当日和张无忌成亲的是殷离,赵敏来抢亲试试看,我估计,殷离的表现会和《河东狮吼》中的张柏芝有得一拼,桃花劫,我来挡,总之快要到手的夫婿绝不让人。

在《倚天》四女中,殷离其实并不占优势,最大的原因则是她失去了美丽的容颜。那么,最后殷离选择离开张无忌,是不是示弱呢?

我觉得绝无可能,殷离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骄傲的,她从来没有认为自己的容貌变了,就不能嫁给阿牛哥哥了。只要是她想要的事物,她总会不择手段想尽千方百计去得到,决计不会因为对方的态度而停住脚步。

大家应该还记得吧,少年张无忌把她的手咬得鲜血淋漓,坚决不肯随她去灵蛇岛,显而易见是不喜欢她的。但殷离放弃了没有?没有。这种具有铁一般意志力的人,正是进行持久战的好手,在她的强硬意志和火热攻势下,简直具有无坚不摧的威力。所以后来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张无忌还是答应娶她了。

还有一部分读者认为殷离之所以退出,是因为不能容忍张无忌的多情,因为,毕竟有她母亲的前车之鉴。

对于这个观点,我并不认同。殷离身上具有一种极坚忍的特质,有很多人说她自卑,我却认为,倚天中真正自卑的不是殷离,而是周芷若。自卑正是致使周芷若在夺爱中功败垂成的重大原因,新婚宴上遭遇情敌,性格一向谨慎的周姑娘小宇宙突然大爆发,上演了一幕素手裂红裳,使多日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这可能算是周芷若情场史的一大败笔了,据我来看,根本原因是周芷若对自己没信心,对张无忌也没信心,连挽回的勇气都彻底失去,索性破罐子破摔算了。

如果换成了殷离,按照她一贯的表现,我想她不会这样干的。她或许会以此为砝码换取张无忌对她的愧疚,或许会使出浑身解数威逼张无忌留下来,总之,她的目的就是,无论如何,反正这个亲是成定了的,至于张无忌那点点不甘和动摇,假以时日,她总会想方设法化解的。

所以,殷离够坚定,够自信,够勇敢。但她最大的魅力还不在于此,而在于,够清醒。

如果爱情不如你想象中的美丽,那么,你还会不会坚持到底呢?有个理论叫做沉没成本误区,就是说人们在决定是否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不仅看这件事对自己有没有好处,也看过去是不是已经在这件事情上有过投入。我们把这些已经发生不可收回的支出,如时间、金钱、精力等称为“沉没成本”。

在爱情中,我们常常会陷入这种沉没成本误区。比如说一个男人狂追一个女孩15年,结果快要到手时发现,这个女孩身上有着他难以忍受的某个缺点,该男考虑到,既然我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精力,还是勉强娶回家吧,不然的话,以前的功夫都白费了。但数百年前的姑娘殷离,虽然没有学过经济学,却有效地规避了沉没成本误区。

正如很多金迷指出的那样,殷离所爱的张无忌,并不是真真实实有血有肉的纯良版张无忌,而是她想象中的那个野蛮版张无忌。当殷离认识到,此张郎非彼张郎,就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告别。

金庸写到她的心理自白是简直是神来之笔,侧面证明了他的博大精深,原来金庸对心理学也这么有研究啊。殷离的自白如下:

“阿牛哥哥,你不懂的。在西域大漠之中,你与我同生共死,在那海外小岛之上,你对我仁至义尽。你是个好人。不过我对你说过,我的心早就给了那个张无忌啦。我要寻他去。我若是寻到了他,你说他还会打我、骂我、咬我吗?”

筒子们啊,殷离的可贵之处就在于此了。相比之下,很多现实生活中的男人们境界就差得远了,对追了多年的姑娘舍不得放弃,娶回家中后,为了一泄心头大憾,又变着法子来玩家庭冷暴力,硬生生把沉没成本转移到无辜的姑娘身上。

殷离多干脆多清醒多洒脱啊,爱的时候就死缠烂打地去爱,不爱的时候就痛痛快快地放手,管你是曾阿牛还是张无忌呢。

不过话说回来,我对殷离还是不由自主地有几分怜惜。依她离开时那种梦游般的状态,我对她的情场前景基本看不到希望。

是的,你可以不爱长大后的张无忌,那么你至少要有爱上李无忌、杨无忌的能力才行。当一个人的心是满满的时候,它是无法再容纳下其他人的。而殷离的心中,自始至终都装着好个“狠心短命的”小鬼张无忌。现实版张无忌入不了她的法眼,难道其他人就入得了她的法眼么?

有人分析说,殷离一直在寻找和她相似的灵魂,当看到小张无忌无意中表现出来的那个狠劲,那个执拗劲,于是就被打动了。这一点我很赞成,但我觉得问题比这要复杂得多。

如果光是“寻找相似的灵魂”,我相信凭殷离的坚韧不拔,这个难度不会太大。问题的关键是,殷离对从一而终的追求。可能是因为童年时由于父亲花心,受到的创伤太大,殷离在爱情上绝对持旗帜鲜明的从一而终论。

她认为,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后,是不可以变心的。而最不幸的是,她爱上的那个小张无忌,只是活在她脑海里的一个人。

我们都有经验,小时候珍爱的一件东西,经过时光的打磨,会更加流光溢彩魅力非凡。而殷离苦恋了“张无忌”那么多年,在她心目中,那个狠心小鬼怕已成为爱和温暖的化身了,这尘世间哪还有个男人比得上?

一想到殷离恐怕要守着想象中触不到的爱人,孤独倔强地生活于腥风血雨的江湖,我就禁不住一阵阵心酸。

也许,在爱情中太过清醒,太过追求完美的女子,注定和世俗的幸福无缘吧。不过我想,骄傲如殷离,应该是不在乎这些的。毕竟,这个结果,是她自己选择的。这是我唯一欣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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