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寡妇也很惊喜，按说乡下是不缺土豆的。都怪大队干部徐大嗓头年瞎指挥，地里要统一种植，还说要大力栽培油料作物。于是拉拉屯大队的地里都被种上了芝麻和向日葵。因为都是山坡地，干旱，油料作物不爱长。好日子没盼来，倒是全大队都缺粮挨饿，刚到春天就得吃探头粮。所以徐大嗓审时度势，今年的地里说啥也得栽土豆种玉米，先把温饱解决了，在解决下一个富裕目标。拿来了四个活蹦乱跳的大土豆，总比抓树上的夜猫子强百倍。许寡妇是不敢看夜猫子的，更别说拿油炸了那东西。
许寡妇还有一个担忧，炸完土豆油少了咋办。明天保管看到了，会怀疑的。小能耐嘿嘿笑，说没事，咱们炸完土豆，往里掺点水，或者撒泡尿。许寡妇不同意小能耐的做法，再说油水也是分离的。小能耐不愧是小能耐，他念书的时候学得最好的课文叫《乌鸦喝水》。大意是一只乌鸦口渴了，发现山上有只瓶子。瓶子里有半瓶水，乌鸦就叼小石头往瓶子里丢。这样水就上来了，乌鸦喝到了水。小能耐这么一讲，许寡妇受到了启发，说还行，我家里有从油坊拿回来的油渣子，咱们省着用油，少的就往壶里放油渣子，到时候就说油一沉淀就这样，保管也不会注意的。
许寡妇的手脚麻利，土豆去皮，切片。油也下了锅，许寡妇几次出去看烟囱。怕晚上冒烟引起别人家的注意。好在夜色正浓，烟囱里爬出的烟，都融合在夜色里，看不出啥痕迹。许寡妇还拿了蒲扇，在门口一顿扇。土豆下锅，香味飘出，许寡妇怕谁家有人出来闻到味。这么一忙活的时间，小能耐已经炸完了四个土豆。捞出来半盆金灿灿的土豆片，外焦里嫩，煞是喜人。不管许寡妇制止，小能耐抄起装白糖的瓶子就倒了个底朝天。
俩人坐在炕上一顿吃，都吃得嘴巴流油，满手白糖粒。小能耐打着饱嗝说，社会主义国家就是好，等我进城以后，我开家餐馆。炸土豆片土豆条卖。许寡妇吃吃笑，感觉这个小能耐理想远大，没有平时感觉的那样烦人。煤油灯照亮许寡妇的脸庞，吃饱喝足的小能耐一下子呆了。他突然发现灯光下的许寡妇特别迷人，那种美说不出来。说不出来也没有关系，事情糟糕透顶的是，小能耐越来越不专心吃土豆片。开始的香甜，此刻嘴巴里也感受不到了。要命的是心扑棱棱地不老实了。去外屋拿水瓢喝口凉水，想压住狂跳的心。越想压越压不住。竟然不敢看许寡妇的眼睛，嗫嚅着说，那啥，油凉了，我灌满壶，送回去。
油凉了，心却热了。许寡妇说，不用，不用，你赶紧回去吧。我去送油。小能耐自己都想不通怎么突然关心起许寡妇来，说，天这么晚了，你害怕。还是我送去吧，把钥匙给我。
钥匙在许寡妇的裤腰带上。小能耐哆嗦着手往下解钥匙。却鬼使神差地解开了许寡妇的裤腰带。许寡妇说，天杀的，你是想整死我啊？小能耐越发不能自持，说，你太美了，我想。许寡妇扬手打了一记比柳豆豆用劲还大的耳光，在一片嘈杂的嗡嗡声中，小能耐愣愣地看着许寡妇。许寡妇慌了，咬咬牙，使劲脱了自己，再去脱小能耐，因为不得要领，许寡妇的手劲掌握不好，拽到小能耐的裤子时，力气大了，撕碎了。黑暗中，衣服撕裂的声音很清脆，也很惊心。像一场春夜里骤降的雨，带着悸动和颤抖。
许寡妇说，小能耐，你个死人，你整死我吧，我不想活了。
我回到知青点，没有看到小能耐，却发现土豆洒落在炕上。怕土豆栽子被滚热的炕烫熟，赶紧往地下拿。顺便查了遍土豆，惊了一身冷汗。第一遍数着是十七个，再数，是十六个，第三遍确定一下，四个一组，四个一组，正好四堆土豆！
我拽掉大长脸的被子，喊他起来。问，土豆呢？大长脸迷迷噔噔地看着我，说，炕上呢。我说，你还有心睡，咱们的土豆少了四个！大长脸一骨碌起来了，蹦地下查土豆。一脸狐疑地问我：土豆不能长腿跑了吧？
（3）
一大早许寡妇就来知青点，小声说，哪是小能耐的裤子。大长脸和我一下子恍然大悟了，土豆的失踪一定跟小能耐有关。小能耐一夜未归却叫许寡妇来拿裤子，那么许寡妇一定知道小能耐的去向，知道了小能耐的去向，就知道了土豆的去向。
如此一推断，我们兴奋起来。积极帮助许寡妇找小能耐的裤子。找到了裤子我们却不交给小寡妇，问小能耐在哪。许寡妇红了脸，说小能耐起早去她家挑水，被记仇的大黑狗给咬破了裤子，现在不好意思出门，所以才叫她来取没破的裤子。
会说的不如会听的。我和大长脸都笑了，揭穿许寡妇的谎话。比如挑水三个月都过期了，你怎么解释？小能耐可是最懒的人，不会再去你家挑水。还有，小能耐是一夜没有回来睡觉，因为丢了四个土豆，我和大长脸一夜都没合眼，一直研究怎么破案呢。
进了许寡妇家的屋子，小能耐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一晚上没有整死许寡妇，倒是给小能耐整得很疲惫。许寡妇的一夜可谓惊心动魄，小能耐折腾了一次又一次，天蒙蒙亮的时候，许寡妇开始担心亮天怎么办。因为小能耐的裤子被自己撕破了，出不了门。还有，小能耐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光着身子揽着许寡妇不松手。好说歹说，才算从小能耐的怀抱里钻了出来，许寡妇红了脸好为难。咬牙半天才敢去知青点拿小能耐的裤子。
大长脸一进门就闻到了油炸土豆片的香味，看到盆里还剩下几片，狼嚎一般扑向了被窝里的小能耐。大长脸日夜都想赶紧回城，不想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呆了。至于睡没睡许寡妇，不是他关心的重点。刺激他发疯的是那油炸土豆片。昨天晚上还活蹦乱跳的大土豆子，活生生地被小能耐给油炸了，吃饱喝足养足了精神去睡了许寡妇。对于小能耐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我们前途之上的行为，我和大长脸都很愤怒。
小能耐不愧是小能耐，很快就从被动的局面解脱出来。劝说我们不要冲动，先叫他穿上裤子。事情解决的办法是先对我和大长脸进行了物质补偿。小能耐说他舅舅在铁路上班，下次我们坐火车，就拿他舅舅的工作证，可以不收钱，全国火车随便坐。想去拉萨就去拉萨，想去海南岛就去海南岛。大长脸说，你骗谁啊？海南岛不是大海吗，能通火车吗？小能耐说无产阶级的革命弟兄啥都能实现，会在大海下面挖隧道，上面是大海，下面是海底火车道。呜呜地跑，一点问题没有。大长脸被糊弄了，小能耐适时把他和许寡妇吃剩下的土豆片都推给我俩。我俩也实在是嘴馋的不行了，见小能耐一个劲地赔礼道歉，杀人不过头点地，狼吞虎咽地开始吃油炸土豆片。没有出息的大长脸用舌头把盆底的糖渣都舔得溜光。
小能耐乘胜追击，说，这壶油以后就白天送回去，晚上由许寡妇拿回来，给咱们炸东西吃。炸土豆，炸地瓜，把树上的猫头鹰也给炸着吃了。
剩下的土豆片不多，我和大长脸都没吃够。大长脸说，趁着早上人少，我再回去取俩土豆，咱赶紧炸了，别吃个馋嘴吧咋舌的，这滋味太难受。我生气地瞪一眼大长脸，这家伙嘴馋啥事都给忘了。我提醒他们，咱们组一共是二十个土豆，现在剩下十六个了，怎么办？收的土豆要是没有人家的产量多，我们回城去化肥厂就彻底没戏了。
想不到小能耐反倒不着急了，他看着我和大长脸油汪汪地嘴巴微笑。他的微笑叫我和大长脸心里没底。我一下子明白了小能耐的意思，这小子把我俩也拉下了水。果然，小能耐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走完一步算一步。
小能耐往外走，许寡妇急了。追出来。小能耐说，土豆片不是都吃完了吗，还干啥？许寡妇憋红了脸，说：小能耐，你看着办吧。小能耐说，我看着办啥？你这个许寡妇，你勾引革命小将是不对的，你得深刻反思。我这俩兄弟没外人，能替你隐瞒，否则你这就是流氓罪。许寡妇看着要走出大门的我们，大声哭起来。
小能耐急眼了，回头问你嚎啥？我还没死呢。许寡妇咬牙说，小能耐，你看着办，我可是黄花大闺女的身子给了你。
我们听愣了，小能耐听傻了。半天问我们，寡妇还有黄花大闺女的吗？我们都摇头。许寡妇说，我男人不能行房，从结婚开始就没钻过我被窝。小能耐瞅着许寡妇笑起来。笑过之后看许寡妇满脸的泪花，“咔噔”一下笑容就凝固了。嘴巴里龇出两个字：****！
（4）
柳豆豆还是知道了土豆被油炸的事实，我们三个都安慰她不用着急。柳豆豆也干脆，说，事情你们看着办，要是产量不能拿第一，我就把事情说出去。到时候我可不跟你们一起背黑锅。大长脸赶紧叫我先稳住柳豆豆，他去找小能耐想办法。
小能耐最近在钻研文学，他偷着看一本********。小说是从城里工厂图书馆里偷来的禁书，小能耐是一个对待新鲜事物具有强烈好奇心的人。他想知道这样的书为什么被禁，没有想到的是，小能耐钻研的太过认真，这书看起来投入得不能自拔，全然忘了土豆的事情。
大长脸急得不行，抢了小能耐的书。看了几页想不到也上了瘾。忘了土豆的事情一口气开始读********。我一边好言安慰着急的柳豆豆，柳豆豆不喜欢在乡下呆着。她爸爸是城里的干部，目前被审查。柳豆豆特别想第一批回城里去。乡下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洗澡没有澡堂子，提心吊胆地半夜拉着帘洗身子。柳豆豆有洁癖，每天晚上不清洗无法睡觉。上厕所也不方便，老乡家的厕所都是男女公用，而且是旱厕，冬天冻屁股，夏天脚底下还有蠕动的蛆虫，看着恶心。柳豆豆受够了，老乡的身上都有虱子，在街上的老人脱了衣服光着脊梁抓虱子，不用手抓，拿牙齿咬。咔嚓咔嚓地声响，叫柳豆豆的胃部不舒服，直劲往上翻腾。
小能耐果然聪明过人，他抢回那本书，开始找笔和纸抄写，还叫大长脸跟他一起抄。大长脸为了看完下面的部分，就答应抄。结果小能耐只叫大长脸抄写前面的，反复地抄。我真有点急了，质问小能耐怎么回事。大敌当前，土豆马上就要栽种了，我们在数量上却处于敌众我寡的劣势，你们还有心抄书？小能耐嘿嘿笑，说，你等着吧，我抄书就是为了把别的小组的土豆给弄过来。
小能耐言必行，行必果。他开始在附近的知青点传播这本小说。先是主动把大长脸抄写的前半部分借给人家看。知青果然看上了瘾，小能耐就说啥也不拿出下半部分来。知青急了，百般讨好，小能耐就提出拿土豆来交换。开始都不同意，架不住小能耐********的诱惑，没几天，就有知青偷偷溜到我们这里来送土豆。先是一个两个，后来我们的土豆就达到了四十多个。
这叫我们都很狂喜。小能耐拿块锅灰在墙上画图，是土豆攻坚战的战略图。从最初的每人五个土豆乘以四个人，一共是二十个土豆，然后吃了四个，减去四剩下十六个，再往后就一概往上递加。小能耐很得意，四十个土豆这强大的阵容从力量上就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小能耐为了庆祝我们唾手可得的胜利，提出再次油炸土豆片。大家都很高兴，就是炸掉十个土豆，从数量上我们仍然占据着主动。
许寡妇最近总来我们知青点，目的是来找小能耐。小能耐趁机拉拢许寡妇去油坊偷油壶。许寡妇不知道是哪根神经出了毛病，只要小能耐说话，许寡妇言听计从。反正土豆的数量足够我们挥霍，何况油炸土豆片是如此的诱人。那段时间，我们的知青点洋溢着快乐的气氛。柳豆豆还为我们吹奏口琴，大家一起唱歌。
这期间，具有超级智慧的小能耐忙碌两件事情。一是继续在********的推广上下工夫。附近的知青点被他普及的差不多了，然后再往全县发展，据乐观统计，目前已经呈烽火燎原之势。当然小能耐的推广不是免费的，他的日子很滋润，包括我们整个知青点都因为小能耐的智慧生活变得美好起来。二是小能耐组织人员半夜起来去抓猫头鹰，许寡妇还从家里扛来了梯子。因为大长脸的失误，打瞌睡梯子没把住，小能耐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吓跑了猫头鹰，前功尽弃。
大家集体讨伐大长脸的懒惰和溜号行为。小能耐摔得不轻，一只胳膊骨折，疼得在地上骂。面对已经到了嘴边的肥肉飞走了，小能耐感觉很伤心。伤筋动骨一百天，需要好好调养。许寡妇豁出去了，拖着她家大黑狗来了。把拴大黑狗的绳子往树杈上一套，拼命一拽，大黑狗就惨叫着被吊了起来。许寡妇说：只要你别再去惹夜猫子，这狗我勒死了给你吃！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凄惨的是那只兢兢业业的大黑狗，掉了半张皮还在为主人效忠。没有想到仅仅因为小能耐摔断了一只胳膊，自己就成了下酒菜。我们在知青点吃了大黑狗，许寡妇找附近的皮匠把黑狗皮熟了，给小能耐做了条狗皮褥子。小能耐心里挺美，每天晚上就躺在黑狗皮上裸睡。大长脸跟我调换了位置，因为他害怕挨着小能耐。有天晚上醒来，说是看到了大黑狗皮的尾巴在动。
（5）
附近的知青点最近总不太平，都是被土豆给闹的。
先是内部的不团结，是小能耐的小说惹的祸。大家都偷了本组的土豆换小说读，因为小说涉及黄色，大家都秘密的不公开。但是你偷一个，他偷一个，土豆的数量锐减。本来属于他们的土豆其实都被我们给油炸吃掉了。栽种土豆的季节临近，土豆少了，种下以后产量肯定减产。他们先是互相指责，还有的大打出手。然后本组就开始怀疑其他组有人做手脚，矛盾随之蔓延开来。还有的小组因为太过谨慎，每个知青轮番看着土豆。结果事情还是不断发生，有的组怕土豆丢了，放到炕上守着。炕烧热了，早上起来一看土豆都快烫熟了。如此这般，土豆事故频发。
柳豆豆一直密切关注土豆大战，她把三十个土豆牢牢掌控起来。可是越来越多的负面消息叫她高兴不起来。我对柳豆豆的担忧不置可否。他们的土豆少了，我们的竞争压力就没有了。柳豆豆说，你真天真，游戏规则是徐大嗓定的，游戏人数不够，他会随时撤销。
话很快被柳豆豆言中，得知不断发生的土豆事故，徐大嗓有些生气。他觉得从土豆可以看人品，有些人背后干的事情见不得阳光。怎么可以偷偷去拿别人的土豆来换取自己的利益呢。为了杜绝此类事件的再度发生，徐大嗓调整了比赛规则。不管你现在如何使心眼，栽种土豆的时候，大队干部要来现场监督，也就是说，每组只能有二十个土豆可以参加播种。
大长脸捶胸顿足，柳豆豆为此郁闷了一天一宿。我去找小能耐想办法，小能耐淡淡一笑，胸有成竹地说，留二十个好点的土豆栽子，其他的土豆都炸着吃了。我说问题是我们这次跟其他组重新回到一个起跑线上了，没有数量上的优势了。小能耐歪着脖子看我，说，那是他们还没回过神来，其实这事开始就不存在优势。你看啊，拉拉屯是没有土豆的，可是别处呢，你敢保证没有吗？县城里能没有吗？大家都要抢着回城去化肥厂上班，这件事情每个家长也清楚利害关系。所以，他们不会等着失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