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树里爽快答应，并且竟要求不要在外头饭店吃。因为姨妈万分怕麻烦，我哥索性后脸皮借了我家的场地，我爸妈经常不在家，乐得自由，而且反正他烧得一手好菜，一切他来搞定。
于是顾树里此刻坐在我家的客厅里，跟个好奇的孩子似的东张西望。
“哎梁小语，你小时候还挺优秀的嘛，满墙的奖状，啧啧。”
“哎梁小语，你怎么不会做菜啊，女孩子不会做菜，很难嫁出去哦。”
“哎，梁小语……你的房间是哪个啊……我能……”
闭嘴！我恶狠狠地道，将电视机打开，这时候我哥端出一盘红烧鱼，喊，开饭！
那天，看似清瘦的顾树里，整整扒了三碗饭，吃相跟个难民似的，嘴里含着饭，还不停地朝我哥竖着大拇指。
后来我知道，自从他姥姥两个月前去世后，他几乎再没吃到一顿家常饭过。外面下馆子，已经下得他看到馆子就想吐的份儿。
后来顾树里离开后，我哥对我说，小语，这男孩子真的挺不错。
我没好气地回他说，哪里不错了，就是个小痞子嘛，哥你夸人也太没有原则了。
我哥哈哈大笑一阵，忽又严肃起来，其实你是觉得他不错的，纵使大家都觉得他不好，你还是会将他的“不好”看做“不错”，就像，我对卢弥一样。
我怔在原地，看着忧伤的他，忽然觉得他的忧伤，一点一点地感染了我。
是的，顾树里，是挺不错的。
除了贪玩淘气没有良心乱交女朋友，食量大了点外，是很不错。
那天，我哥忽然满心欢喜地把卢弥带了回家，她娇羞地坐着，早已没了当初被我哥捧到天上去的趾高气昂。我满怀诧异地把看似温馨的一顿饭吃完，尔后和卢弥下楼散步，问她为什么……突然之间被感动了。
她说，小语，你知道吗？我在追求自己的所爱的时候，不夸张的说，遍体鳞伤。我怀上那个人的小孩，最后他不了了之地走了。我哭，我哀求，我祈祷，我失眠，都没有用。
看着我震惊的样子，她笑着说，是你哥啊，带我去把孩子拿掉，然后跟我说，没关系，我还在这里。我当时真的觉得，我是要被天打雷劈，我这么糟糕，凭什么他这样爱着我？他才是遍体鳞伤的那一个啊。于是我说，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被他喜欢的完整的我了，他竟笑着说，哪怕只剩下一点属于你的，我也愿意守护。
我听得低下了头，心中触动万分，问她，可是，爱情……真的是可以……的吗？
我没说出的，是退而求其次五个字。
卢弥轻松地呼吸了一口空气，尔后说，小语，你还太年轻。
顾树里啊，就像一把抓不住的沙一样在我手里流失，不过我不会走开，哪怕眼睁睁看着他被风吹散，也好过扭头不看。
我这样倔强地，坚持着，看着卢弥舒展开来的眉头，看到我哥心满意足的笑容，百思不得其解。
与此同时，顾树里，开始了他的第X段恋情。
“喂，还不能开始吗？”饿昏了头的阿雷已经开始抗议，“我的肚子都开始叫了。寿星小姐，饶了我吧！”
我不好意思地朝他撑起一个笑容，望向门口：“再等等，再等十分钟。”
可是一个又一个十分钟过去了，我终于碍不住面子，说开始吃吧。
可我哪里吃得欢欣，所有的若有所思被人抓住小辫子，金少南替我已经挡下了八杯酒，他看着我的眼睛里充满无奈，只是伸出手来，拍拍我的脑袋。
过生日呢，是大事，开心点。
是啊，过生日是大事呢，顾树里你这个王八蛋，凭什么爽约？
转战去了KTV，金少南唱了一首《想太多》。我却未曾留神他的眼神，他喝得半醉，朋友们起哄也只能苦笑。而我，还神不守舍地盯着门口。
顾树里，你怎么……还不来？
十二点过后，准备散场时，金少南捧着一堆礼物，跟在我旁边，走出门时，见到顾树里披着夜色风尘仆仆地来了。
顾树里说，不好意思啊，敏敏她肚子疼，我陪她去医院了。对不起对不起。哎呀，我把礼物拉在医院了。我这就回去拿。
敏敏是他的新女朋友，我未见过，却听他此番话，明白了“不一样”。
他遇到了自己的不一样，我大概终于可以知道，自己没什么不一样，甚至，连一样的资格都排不上，只是朋友，并且，是一个不太重要的朋友。
我本该按惯常对他的态度一般，板起脸恶狠狠地说不用了。
我应该说，顾树里，你怎么这么不靠谱啊，你还来干什么呢？蛋糕也吃完了。Party也结束了。我的生日也过了。我也，心灰意冷了。
可是我却笑着说，没关系，礼物也不急。不急的。
然后，也许是酒精作祟，没憋住，一颗眼泪滑了出来。
这回真的是尴尬了，我也顾不得什么，把怀里的东西往金少南身上一塞，然后冲进了洗手间。
酒精真是误事，我藏好的东西，就这么不小心险些暴露了。不过顾树里那么笨，应该觉察不出什么吧。
我往脸上扑了点水，然后出去，得收拾残局，还有几个同学，还没有跟我拥抱告别呢。
啊，我现在，满18岁了。得坚强些。
一出门，才知道金少南和你在大厅里打了起来。
不对，其实是金少南打你。你一直都没还手。
幸好还有几个朋友没有走，拉开了金少南，只听他骂骂咧咧地说，顾树里，你这个混蛋！
他们把半醉的少南送回了家。顾树里的眉角被划破，嘴角淤青，坐在大沙发朝我笑。
服务员送来了棉花和酒精，我坐在旁边，一边替他上药一边倒吸着气。气恼地说，你干嘛不还手啊。
他只是笑着说，喂，姑娘，他是你的朋友啊，我怎么会动他一根毫毛。
我气急败坏，要是他打死你呢？你也不还手吗？
他伸出手来，拍拍我的肩膀，得意地说，放心吧姑娘，我很经打，他打不死我的。
我扭过头，不再理他，顾树里，你果然是个混蛋，说出来的话，能不能考虑下我的感受？你能不能不要假装对我那么好，让我心猿意马？让我觉得，也许我还是有那么不一样的？
我拎起包包，把药递到他手里，然后冷冷地说，我要回家了。
然后不管他在后面怎么叫我，都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之后，顾树里的电话，我一般避而不接。金少南在我身边，开始陪我一起回家，对一些话题退避三舍。
我知道他喜欢我，而我也知道，他知道我喜欢顾树里。
直到有一日，顾树里沙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哀求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他，顺便给他带点药。
他病了两天了。一直没有出门。
我心中一凛，于是立马出门。
在他家的小区里步行，夜间路灯昏暗，我却在地上看到一只巴掌大的小猫躺在地上，我心惊胆战地上前，然后心凉了半截，小猫身下，是一滩血迹。
我边哭边给顾树里打电话，我说你下来，带把小锄头什么的，我们把它埋了吧，它好小好可怜啊。
三分钟后，他带着纸盒子和小锄头下楼来，把蹲在小猫旁边啜泣的我拉起来，无奈地笑着说，好啦，不要哭。离开世界也不是惨事，这个冬天那么冷。
他把土一点一点地撅起，把小猫咪放进去，我在旁边摘了两朵粉红色的小花，土掩埋后，我的心情总算平复三分。
是啊，这个冬天这么冷，这么冗长，像一场无望的暗恋，如若早日停止，兴许，也不是坏事。
因为天气太冷，我陪着顾树里回家。坐在他家的沙发上，发着呆，沉默着想那只可怜的小猫咪。顾树里侧过头来看着我笑着说，梁小语，我看你心肠这么软这么好，怎么偏偏对我这么粗鲁啊。你看我多大人不计小人过，你都害我没了好几段姻缘了，还发着烧大半夜跑出来陪你……葬猫。我不就那天……因为临时有事……你记恨了我那么久。
你那明明就是重色轻友！我瞪他。
好好好，我认错。哎，我的头好晕啊。
我说你少装蒜啊顾树里，可是还是不由自主地把手伸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乖顺地弯下身子，让我够着，然后听我平地起惊雷地尖叫，哇靠，怎么这么烫！你快躺下快躺下休息！
我望着顾树里，忽然觉得心里很难受，又很感动，眼泪不禁夺眶，毫无预兆地一发不可收拾，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无声地哭着，心里翻江倒海，难过得，真想扑进他的怀里。
但是不可能，不可能的。
直到顾树里疲惫地睁开眼睛，看到我的眼泪，并没有太惊讶，大抵是太累了，他只是沙哑着嗓音问我，怎么哭了。
我摇着头说，没事，顾树里，你让我看着你，哭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顾树里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只是含含糊糊地说，今晚你会看着我吧，梁小语，你不会走吧？
嗯我不走。我回答他。尔后他笑了笑，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顾树里，你现在真像个小孩，你的所有的混蛋气质都睡着了，只剩下一个宁静的灵魂，舒展开来，是我记忆里，无法忘却的画面。
不过我没有兑现诺言，半个小时后，有人敲门，门外的人是顾树里的女朋友，她焦急地站着，看到我时，惊呆了。
我忙向她解释，我是过来看他，顺便给他带来了药，他已经睡着了，不要吵到他。然后侧身出了门，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外套。
穿着单薄的衣服，走在秋意微寒的街道上，我终于豁然开朗。
那些得不到的，就怀念吧。那些说不出口的，就深藏吧。
青春，不可能没有伤痛，不管你是否拥有爱情，你永远拥有悲伤的理由。
那天，卢弥从家里跑了出去。我哥一直在家里等着，喝掉了一箱啤酒，我不让他出门，打电话给了金少南，让他去卢弥的学校，以及常去的地方。但最终无果。
开始下雨，雨下得那么无望，夜晚又湿又长，像一块憋闷肮脏的水沟里躺过的布。
我哥哭着说，她还是不爱我，不管我怎样，她都不爱我。可是不管她怎样，我都爱她。
我听得那样辛酸，陪着他哭了起来。
后来他沉沉地睡去。金少南坐在我旁边，听我不断地哭。
顾树里敲门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点，我打开门时，看到他浑身湿透地穿着睡衣站在门口，吓了一跳。
我说你怎么了？
顾树里正要答话，金少南在屋里喊我，小语，你先把衣服披了再出去！
我已没有心思解释，彼时脑子里早就如一团糨糊，问顾树里，你找我有事么？
顾树里收起方才的一丝惊诧和尴尬，云淡风轻地说，没事啊……就是夜跑……然后经过你家，然后过来敲门看看你睡了没有啊。金少南……他……他什么？我问。哦他在我家……因为……因为……我要怎么说呢，我不愿意旁人在知道这段无望的爱情了，而眼前也是让我如此无望的一个人，于是支支吾吾，竟说不出究竟。
“没事。梁小语。晚安。”那是湿漉漉的顾树里，在我青春里，最后的清晰的一幕。
而往后，在缺了一场正式的告别后，各奔东西。
金少南的婚礼，在五年后举行，他的妻子恬静可爱，绝对是居家必备款。不像我，依旧飘如浮萍。金少南在大学后仍旧不离不弃了两年，最终放弃，而如今幸福，让我觉得感激上天，赦免了我的自责罪。
我在婚礼上，再次看到了顾树里。他已是成熟男人的打扮，早已收敛了玩世不恭，只是在眉眼间，还是摆脱不了当年的桀骜。那种桀骜，是曾蛊惑我的东西，也是你烧成了灰，我也能一眼认出的。
酒酣时，他忽然对我说，我以前以为金少南会喜欢你一辈子的，结果，他现在爱上了别人。
我笑着说，嗯，有句话不是这么说，当表白说出口时，你离不喜欢她，已经不远了。
屁。他说，那都是弱者给自己的怯懦找的借口。嗯，我也是这样。我曾经以为啊，我会只喜欢一个人一阵子，却没想到，直到现在。
我正欲问下去，却见金少南和他的妻子过来敬酒。
说过一些祝辞，眼见一对新人幸福，那种激动，是往昔岁月里未曾有过的。
是啊，是谁说的，那些不属于我的，在命中已经注定好了，终有一天，他们会相遇。
而这时候，顾树里抓住我的手，把我拽离了婚礼现场，外头正值夜晚的黄金时段，喧嚣有如白日。顾树里在灯光掩映下的脸，仿佛穿过记忆，重新颠覆了我本已宁静的心。
“我以前一直没有告诉你，那天我去找你，碰到少南在你家。我不是去夜跑。”
我笑着说，我知道啊，谁会穿着睡衣，下着大雨锻炼身体。
“我是想告诉你，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离开了。我当时很害怕，特别想见到你。可是，我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梁小语，那时候我害怕自己喜欢上你，然后只喜欢你一下子，我说过你不是那种让人喜欢一下子的女孩子，所以我不敢开口，却没想到，我会喜欢你，直到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