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举起红褐色的色桶,由轻渐重地摇起来。“色桶”是木头做的,可能是用得久了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所有的目光都盯紧了晃动的色桶。那里面滚动的色子,好像是醉人的音乐,弹动赌徒们的神经,让他们如痴如醉沉迷其中。
终于,那首乐曲戛然而止。姚老六庄严地将“色桶”扣在绿色的绒毯上,目光凛冽地扫了一下在场的人,最后停在了李原海那里。
李原海没看他,他的眼睛在“色桶”那儿呢!看到姚老六手一停,他立刻喊道:“双、双”。一面喊,一面双手握拳在空中挥舞。
姚老六瘦削的脸庞,嘴角顶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只见他缓缓地拿起闪亮的色桶,六个骰子均匀地铺在绿色的绒毯上。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地计算,计算这六个骰子加起来的和。
“23!”语惊四座啊!
李原海一屁股坐在了水泥地上,没错,他的大脑里出现了信号:桌子上的钱属于他人了!虽然谈不上辛辛苦苦,可对于李原海来讲,那一沓钞票还是有很多用处的。一时间,他的二杆子脾气上来了。他往前一扑,双手将钱搂在怀里,放声大叫:“我不服!”。
所有的人都愣了,只有姚老六不慌,他微微一笑上前说:“大哥,你可是我的好大哥。这么些年来总是你罩着我,有社会上混讲究的是什么?你这个样子让人家笑话你也笑话小弟了。钱算得了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今天输了明天赢回来。有兄弟我的,还没有大哥你的吗?”
李原海听到此话,双手一张大叫道:“咱们再来,谁走我和谁不算完!”
说话间,他从裤裆里又拿出一沓。他变魔术般的动作让所有的人目瞪口呆,虽然谁也没说什么,可他们心中的诧异越来越重。
赌场上风云变幻,纸票如流水一样卷来卷去,外面的天却是微微发亮,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赌徒们苍白带灰的脸色焦虑地盯着姚老六青筋裸露的手时,一个声音仿佛是自天而降:“不许动!”
好像凭空掉下来一个炸雷,赌徒们全部愣住了。
一刹那间,首先还是李原海,他没命地往上一抢,一把钱抓到手里就要住怀里装。可那钱还没等他抓过来,一副锃亮的手铐就扣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头被猛地一带竟然锁在姚老六的手上。转眼之间,李原海与姚老六又一次成了“难友”。
原来,天气太热,姚老六的媳妇打开了卫生间的后窗透透气。她认为这幢单元位于五楼,没有什么事。哪里想到?青云区公安分局下辖的一个派出所得到了群众的举报,观察了这个地点有些时日。他们先是上了六楼,从六楼上面垂到五楼阳台。姚老六媳妇打开的后窗给警察开了方便之门,他们跳进两个人,一个打开单元门,一个人的枪管罩住了这些精疲力竭的赌徒。
谁赢了?别看李原海气壮如牛,别看姚老六精滑如猴,他们全输了。
所有的赌徒都被扣在地下,所有的赌资被警察缴获。
所长姓朱,浓眉大眼,嘴角顶出冷笑:“你看看你们这群赌鬼都成个什么样子?脸上灰戗戗的,眼珠子红彤彤的。尤其你李原海,你这是几次了?屡赌屡犯,你知不知道一点羞耻?你当你们钻进这个楼里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告诉你们,你们就是钻到耗子洞里赌博我也将你们抓出来。”
一声令下,赌鬼们慌了神。这是最要命的事,手头的钱不管是输了还是赢了都成了警察的战利品,连李原海鞋底的一沓钱都被警察收缴。
姚老六召唤他的老婆:“去,想想办法,借点钱。”
还有几个也要求警察给他们打开手铐,纷纷在向外面打电话。
李原海想起了他车上藏起的那些钱,他抬起头来坚定地看着那个所长。
那个所长一摆头,有一个年轻的警察跟上了李原海。
李原海蹲久了,腿有些麻,他好好地活动了一下。最后,在满屋赌徒们羡慕的目光中率先走出了老六的单元。
李原海块头挺大,他走在前面,后面年轻的警察被挡了个严严实实。这幢楼很陈旧,楼梯很窄,李原海在前边走,任何人也无法超越。那个警察也是参加工作不久,他虽然个头不大,但还真没把这个点头哈腰已经被抓的赌徒放在眼里。
李原海走起路来左右摇晃,他一直摇晃到楼下。楼道竟然堆满了杂物,门口也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的进出。李原海向后瞥了一眼,他发现那个年轻的警察漫不经心。他立刻向后一栽,仿佛是脚下一滑,庞大的身体将那个年轻的警察砸倒在地。
随之,李原海一跃而起,庞大的身躯竟然非常敏捷,转眼冲出楼道。外面晨光放现,大道上寂静无人。李原海是这里的常客,他东转西跑,专门挑选小胡同飞速地穿行。不用说,那个年轻的警察起来之后,李原海已经消失于他的视野。跑出楼道追了几步,李原海已经踪影皆无。无奈之间,那个年轻的警察只好回去复命。
李原海仿佛一只逃出樊笼的兔子,他一刻也不停,窜出楼群跳上了他的捷达。出租车使他如虎添翼,他飞速地跑出了这个令他倒霉的住宅区。临近别墅区就是海滨大道,那里视线良好,道路宽直,李原海急急如漏网之鱼立刻逃之夭夭。
看了看表,已经快到下夜班的时刻,他决定收车。他想将这辆车交给白班的司机,然后,找个隐秘的地方睡上一觉再说。
转了几个弯,他遇到了一辆和他同样的出租车。那司机给他一个惊人的消息:儿子告诉他,家中有公安。
原来,李方舟是告诉了父亲的一个同行,那同行将消息转告给李原海。这使李原海大吃一惊!他倒是没料到是傅志一行,只是认为是派出所抓他要罚款。此刻,这钱已经成为李原海的命。他将坐垫底下的钱,重新缠在腰间,开车到学校先见了儿子。然后交车,人潜进了喧嚣起来的都市。在这百万人口的都市里,一个人无非是一滴水。躲开警察,保住他到手的还剩余的钞票是他脑海中全部的意识。可是,冤家路窄,日落西斜,他在长途客运站的人丛中还是遇到了鲁大治。当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李原海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3
意图穿过广场的鲁大治在一台驶过的公交车后发现了李原海,李原海穿着一条肥大的短裤,套着一件肥大的T恤。意外的是头上竟然顶了一顶很像样的草帽,那草帽边沿很大,李原海极力地拉低帽檐。可是,他遇到的是鲁大治,他即使是将草帽整个遮住他的大脑袋他也无济于事。
李原海的手腕上缠了一个布兜,那兜里装着他的钞票,钞票的下面压着一把刀。“李大傻”已经横下一条心,他要保卫他剩下的钞票。尽管这钞票来得不难,可是,转眼损失的近半纸币还是让李原海心伤不已。从小到大,他挣不到多少钱,开个出租车也就是一个工资钱。这回一下子弄到十万元,对于李原海来讲无疑于是天文数字。因此,在得意之余难免忘形。这一忘形,顷刻之间,数万元的财富打了水漂。李原海懊恼不已,懊恼之后,他想到乡下去躲一阵。公安的罚款也好,拘留也好,躲一阵再说吧!反正他手里还有大把的钞票,他可以不干活潇洒自如一番。
也许是一种本能,李大傻突然间有一种危险临近的感觉。他猛然地一转身,刹那间他与鲁大治四目相对了。
广场上人来人往,公交车鸣着喇叭缓缓驶进驶出。这里有通往全国各地的公交长途车,也有通往全国各地的客人。可这一切,此时此刻似乎都不存在,空间和时间都在这里板结,凝固的空气中只有李原海和鲁大治。
鲁大治黑色的瞳仁里映着李原海吃惊而狰狞的脸,那副脸上的神情告诉他,今天,他不会轻易就范。因为,那幅大脸上的瞳孔里一丝慌乱已经迅速消失,一副要拼命一搏的色泽弥漫上来。
鲁大治没有想到在这儿碰上李原海,难免也是一阵紧张。自然腿一抬手贴住了小腿,可惜那上面是空的。真是该死!按照局里的规定,下班时手枪交给了内勤,目前他几乎是赤手空拳面对李原海。
鲁大治在心目中始终把李原海定位于6·16案件的嫌疑人,尤其是在傅志收缴了翡翠如意,李原海潜逃之后,他的这种信念更加坚定。因此,即使是突然相遇,即使是赤手空拳,他也不能让李原海在他的面前潜逃。因此,他的手触到空空的小腿之后仍然是大叫道:“站住!”
李原海没有走的意思,他的心里认为鲁大治是他的克星,上一次的事他仍然记恨于心。这一次,他虽然没有料到鲁大治已经将他列为6·16案的嫌疑人,可是鲁大治的一声“站住!”让他恨从心头起。轻易到手的十万元还没有捂热,就有一半成了公安的战利品。李原海做人从来不思过,也不去考虑他要是不去赌博,公安怎么可能去抓他?他考虑的就是他到手的钱财被公安没收,他恨公安!此刻,他将这些恨全部集中到鲁大治的身上,他认为所有的公安都一样,鲁大治就是代表。因此,他一伸手在钞票的下面抓住了那把尖刀。
鲁大治没有小视李原海,他知道这人有一把蛮力,而且,横下一条心什么事都能干出来。尤其是现在,他认为李原海是困兽犹斗。因此,他将八骏图放到地下,先是和颜悦色地说道:“李原海,你想上哪儿去?这连大市所有的车站、码头全部是我们的人。我劝你跟我走,我算你一个投案自首。”
鲁大治还希望来个攻心为上,李原海哪里听得进去?但他没有向鲁大治发起攻击,因为,他多少还是有所顾虑。毕竟对方是一个刑警队长,他曾经栽在他的手下,他不敢轻举妄动。他像一条暂时盘起来的眼镜蛇,窥视着鲁大治,并且用眼角的余光在窥探着逃跑的路线。因为,他虽然看清了鲁大治是一个人,但他还是想着三十六计走为上。可是,这广场上的人是摩肩接踵,如果他现在拔腿逃走,鲁大治一喊,他是很难逃走的。为此,他还在犹豫之中。
他的犹豫给了鲁大治机会,多次在人丛中抓捕罪犯的鲁大治机灵地踏上一步,伸手抓向李原海的手腕。
鲁大治抓捕罪犯是他的基本功,手腕一搭,立刻另一只手上前。他的目的是用两只手的力量压住李原海的腕关节,从而一招之内制服李原海。
李原海身高体大,手腕像支顶门杠那么粗,这使鲁大治抓在手中有力不从心之感。匆忙间,鲁大治又靠上一步,他想增加大臂的力量扣紧李原海的腕关节。
李原海哪里能躲过鲁大治快如闪电般的动作?可他本能地反抗使他小臂肌肉收紧,突然的反作用力使鲁大治没有收到预想的效果。他发现,这个鲁大治又靠前一步,双手来拿他的手腕。两个人隔得这么近,李原海与鲁大治几乎是脸贴着脸。
他们粗壮的呼吸几乎可以喷到对方的脸上,鲁大治眼睛喷火,他是志在必得。一招不中,他必须全力以赴。身为刑警队长,职责所系,他一定要制服李原海。
也许是鲁大治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也许他的反关节让李原海感受到疼痛,但毕竟那是一个人的软肋。李原海粗壮的胳膊突然间软了下来,整个身体被鲁大治弯过来,手掌与手臂之间成了一个90度。
鲁大治贴身上步,李原海已经被他制服。于是,鲁大治一手继续扣紧他的手腕,一只手伸向自己的腰间。他是想找手铐,想用手铐最终锁定李原海。可是,他一手走空,腰间没有带什么手铐。今天晚间他是来为儿子祝贺的,他没有准备,没有抓人的准备。这一走空,让他一愣。这可怎么好?
一切如电光石火,一切无非是一瞬之间,李原海被鲁大治手臂传导的巨大力量弯过身躯之后,他将手中的刀向后一挺,隔着那个布口袋,锋利的刀锋刺向鲁大治的腹部。
鲁大治无论如何想不到,李原海有刀,而且这刀藏在那个布口袋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在这犬牙交错鱼龙混杂的世界里,刑警会有许多个想不到。然而,每一个想不到都有可怕的后果,但是,鲁大治仍然是没有想到。
也许,这样的情况谁也无法预料,刑警同样如此。
那冰凉的刀像一条毒蛇,犀利而坚决地钻进了鲁大治的腰腹。随之而来,一股巨大的冷气充塞于鲁大治的腹腔。那冷气好像是收缩的,使他五脏六腑钻心地疼。鲁大治张大了嘴巴,他想吸气,吸进最普通却是最重要的空气。就像一条被海浪抛在沙滩上的鱼儿,张着嘴拼命地呼吸。可是离开了水,鱼儿已经失去了力气。
鲁大治失去了力气,他的身体发软,两只胳膊垂了下来。
李原海突然觉得扼住他手腕如铁钳般的手失去了力量,他轻松地挣脱。这时,他一回身,发现了鲁大治苍白如蜡的脸色。而且,在最后的一瞥之后,他明显地向地面栽去。
不好,李原海意识到他杀人了!太可怕了,他李原海杀人了,而且杀的是刑警队长。他什么也不顾,拔出刀来,疯狂地钻进了人群之中。
那刀子一抽,鲁大治的胸腔里喷出了一口鲜血,他浑身都空了。出于本能,他双手捂住腹部,鲜血喷溅,顷刻间鲁大治已经成了血人。
“扑通”一声,鲁大治栽倒在广场上。
突然的变故,惊呆了所有的人。首先是一个妇女发出了一声惊叫,人群如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正当人们惊惶失措之际,人群里冲出一个青年,他大叫一声:“爸!”扑上前去,他双手抱起鲁大治疯狂地叫道:“出租车!”。
一辆出租车飞驶而过,鲁军抱着鲁大治挤上了车,那台捷达牌出租车立刻一路狂叫向医院驶去。
鲁大治躺在鲁军的怀里,整个人已经只有出的气难有进的气。眼睛翻白,看着鲁军嘴唇翕动。鲁军低下身躯,耳朵贴着鲁大治的嘴,他还能勉强听到鲁大治说的是:“孩子,爸对不起你,你要好好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