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军没想那么多,他继续说道:“这个学校我倒是打听了一下,也实地考察了一番。倒是名不虚传,教育方式与我们国内的很多学校截然不同。不过,到底能够有多大效果我也不知道。这个徐得功也算良心发现,他要供小雨上学了。”
“小雨能上这样的学校当然是好,也算对他父母双亡的一个补偿。”晓梅似乎想开了。
突然,鲁军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撞开。闪开的门隙还没有出现人,倒是下面钻进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
“溜溜?”鲁军从他的座上一跃而起,上前几步做拥抱状。那只金毛犬不失时机地一扑,正扑在鲁军的怀里。
“鲁叔叔!”一声清脆的童音,门后闪出小雪。
小雪穿着一套白色的连衣裙,白色的长袜,白色方口布鞋。看来这孩子喜欢白色,连牵着“溜溜”的绳也是白色的。小姑娘头上梳着两个小辨,发色微微发黄。脸色很白,嘴唇鲜红。小巧的鼻子上架着一个墨镜,自然地让人联想到她是一个盲童。
可能是上楼出了点力,小姑娘脸颊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她紧随着“溜溜”抱住了鲁军。
这一刻,傅晓梅在一边从心底的深处发出了感叹:人总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想到这儿,她一抬头间,目光不经意地落到了墙上那个横幅上面。“苦海无边”四个字刺入她的眼帘,那四个字写得一般,明显没有什么功力。可是,鲁军始终坚持将它挂在那儿。和鲁军交往久了,傅晓梅才知道那四个字竟然是出自鲁军的手笔。
傅晓梅多次笑道:“军哥,你是不是觉得你既是书法家,又是思想家?”
鲁军一时没有反应,感觉莫名其妙,他瞪大眼睛问:“晓梅你什么意思?”
晓梅毫不客气地说:“你说你这墙上的条幅挂的,如果是个好书法什么的也行。毕竟是块墨宝,值得收藏。可你这字写得既没有力量,也没有笔锋,挂在上面无非是贻笑大方。而且,这内容也很沉重,像个佛语经典。也太不符合你一个企业家的身份了,不过,和慈善家倒是有缘。”
最后,傅晓梅给了他一个中肯的评价。
鲁军付之一笑,仿佛没往心里去。那个横幅永远挂在那儿,而且,经常地会有打扫的痕迹。晓梅感觉那里饱含鲁军的人生感悟!
“小雪,你妈呢?”鲁军上走廊里看了一眼,没有别人。
“没有,是溜溜要来看你,它就拽着我来了。”小雪说。
原来是这样,鲁军喜爱地拍拍“溜溜”的头,非常满意。他喜欢这种感情,哪怕是狗与人之间。
“军哥,我觉得小雪更应该上红叶学校。”傅晓梅突然说道。
鲁军稍顿之后,决然地说:“行,你和我去一趟。找他们的校长聊一聊,看看可不可以收盲童。如果行,我们就和小雪的母亲商议一下。”
两个人说办就办,他们当天就到了红叶学校。
4
“新语斋”,一个文雅而深奥的名字。其实,无非是一间茶楼。一间真正的,中国式的茶楼。服务小姐穿的是中式旗袍,而它的顾客也穿着中式便服褂。当然,这样的顾客不多,唯一的一个就是许进。
他架着他的圆圆的眼镜,坐进二楼的雅间几乎是他每天下午2点钟的一个习惯。
有了许波,有了许波的发达,许进已经不是当年四处奔波的导游。他是新时代的管家,因此,他仿照电影上管家的形象为自己设计了这套中式便服褂。走进“新语斋”,坐在红木椅上,端起紫砂茶杯,品味悠长醇香的洞庭碧螺春。他认为这是生活给他的补偿,也是他艰辛半生应该享受的生活。
的确,小小的雅间里悬着镂空的宫灯,红木装修的墙壁上挂着清明上河图。古色古香的八仙桌,上面是红木茶几,紫砂茶具。精致、典雅,既让人感到幽深又饱含着文化韵味。茶道,在身穿旗袍的妙龄女郎的口中柔声讲述。她一面讲解,一面现场操作,茶香扑鼻而来。
身处其境的许进遍体通泰,脑海深处的思绪格外清醒。
自从当初倒卖一个可能使他终生受用的翡翠如意不成,反而深受其害时起,他就似乎坠入了人生的陷阱。
当时,他被从公安局里放出,面对满天星斗,他深吸一口气拍拍脑门,似乎在确认这是生活中的真实。虽然,倒卖赃物他并不知情,可是,十万元呐?翡翠如意没了,十万元也没了。
他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到处去寻找李原海。可是,晴天中霹雳传来。李原海杀死鲁大治,畏罪潜逃了。无奈间,他去李原海的家,那个黄脸婆娘根本是无法理喻。这使他绝望,使他发疯。许进喊天不灵,喊地不应。十万元像座大山,压在了他的身上。
等他还清债务,直起腰板,他发现,岁月流逝太快。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眼看着就是天命。没想到的是,世事变幻,风水轮转。亲弟弟许波成了百万富翁,新时代老板,连大市商界巨子。命运怎么这样呢?穷的时候,都穷!四处无助。好的时候,都好!青云区许波的后面带起了许进。是啊!许波的大哥,亲大哥,谁敢不给他面子?
这不,今天他在这儿不仅是要享受清新的茶香,他还要等一个人。
服务员看他自己一个人,从柜台上给他拿来一沓报纸让他慢慢地浏览。
稍顷,从外面走进一个人,正是许进等候的人。这人獐头鼠目,走起路来非常轻,颇有点踏雪无痕的意思。一对在眼眶里上下乱转的黑色瞳仁,似乎随时窥伺着周围的动静,一旦有什么变化他会风一样消失。在青云黑道上他也是小有名气,有号为“顺风溜”。这“溜”其实是刘,因为他姓刘,借用的是谐音。他是一个出色的扒手,师从高人,一手“窍技”也算出神入化。
他尊许波为“大哥”,许波指着许进告诉他:“这是我亲哥。”。于是,“顺风溜”也就管于进叫“亲哥”!
“亲哥”许进慧眼识人,他安排了“顺风溜”一个任务。盯紧姚老六,注意李原海的信息。许进何等人物?青云区地面上他熟得不能再熟。姚老六是李原海的朋友,而且是个职业赌徒,纯粹的“社会人”。“顺风溜”虽然赌博不职业,可他也是“社会人”,无非是“道”不同。“大方向”一致,容易接触。许进拿钱,“顺风溜”以“盗”入“赌”也很容易。况且,他机灵,机灵地闻味就见腥。因此,李原海捎钱给姚老六,他立刻知道。
于是,李方舟还没有接到这个钱,“顺风溜”就将消息透给了许进。许进也是灵机一动,先后将电话打给了鲁军和李方舟。至于,这个灵机是什么?只有天知、地知,他许进知。
“顺风溜”走进,许进点头示意让他喝茶。“顺风溜”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醇香的碧螺春立刻是明珠投暗,他什么也没品出来。他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巴,开口叫道:“大哥!”
那边的许进却是眼睛盯着报纸,身体一抖。可能他也知道“顺风溜”有事,他一只手压住报纸,眼镜后面的眼睛盯向“顺风溜”:“快说!”
“大哥,我弄明白了,李原海在山西恶水县的青沟煤矿。据说,他现在混得还不错,是二十名工人的工头。”
“好!”许进从腰包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继续说道:“去吧!去洗个澡,喝杯茶,有事就到这儿来找我。记住,你和我之间的事谁也不要说。即使是老二,你也不要讲。这是你与我之间的私事。”许进说的老二当然是许波。许进做事就这样,他不相信第三只耳朵。能少一个人知道,绝对不想让多一个人知道。这也是他和“顺风溜”在这儿会面的原因,他们之间平素电话都很少打,就是许波也不知道他们的这层关系。
自从那件事之后,许进最喜欢的两个字就是“绝密”。即使是最普通的事,他也喜欢如此。让别人琢磨不透,那就是许进的追求。
看到“顺风溜”还没走,许进明白。他向外面喊了一声:“拿盒黄鹤楼。”。
“顺风溜”接过服务小姐递过的香烟,退后一步说:“大哥,再见!”
好像是轻风一刮,茶楼里就不见了“顺风溜”。这是让许进最满意他的地方,看他消失,许进稳稳地抽上一口烟,眼光射向移开的手,他压住报纸上的标题映进他的眼帘:律师伪证进牢房,伤人案件到二审。
文章写的就是向北他们的伤害案件,律师自然是李方舟。案件到二审,那意思就是由连大市检察院直接起诉至连大市中级法院。案件越过青云区检察院,青云区法院,开庭于中院。这说明案件性质严重,其主犯很可能要判为无期徒刑以上。而其他从犯,必然会水涨船高,后果将比青云区法院一审开庭严重得多。
许进心情是一喜一忧,喜的是李方舟进了牢房,这可是他的初衷。这个李原海的独苗,许进是“恨”屋及乌,他进监狱似乎让他心头平复了许多。他忧的是向北他们,忧的是亲兄弟许波。这不但是说明许波的心机全部白费,而且事情严重得多。向北是组织者,是当然的主犯。无期徒刑以上无非是死缓或死刑,这等于砍掉了许波的一条臂膀。
想到这里,他慢悠悠地离开了茶楼。一个小时之后,他出现在了新时代游泳娱乐中心董事长的办公室。恰巧,许波不在,这也正符合许进的判断。中心的这个时间是最清闲的时段,许波也很可能不在。
许进将手中的报纸放到许波的桌上,然后,他来到一楼吧台。他像是在检查工作,前后地转了一圈。终于,他眼角的余光发现了那台雪亮的奔驰进了院内。于是,他又慢悠悠地转了几个地方,琢磨差不多的时候,他上楼来到了许波的办公室。
果然,看许进走进,许波向写字台上一拍大声叫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吗?这不是叫我难堪吗?”
许波有许波的想法,事情不成也就罢了。可是这样一来,他许波的脸就丢大了。事情经过舆论,根本就无法挽回。很多人就是那样,没人知道他敢贪、敢搂、也敢办事。可是,一经报道,媒体一宣传,他立刻一本正经。这一正经,向北可就完了!
这社会上谁不知道向北是许波的小弟,是他的第一跟班。他如果连这样的小弟都捞不出来,他这个大哥还有什么威望?而且,很可能会“城门失火”。
许进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急步上前抓起那张报纸,迅速地浏览一番说道:“这晓梅是谁啊?好像很熟。”
一句话仿佛是提醒了许波,他一把抢过报纸,一眼扫过勃然大怒:“好一个死妮子,不给我面子也就罢了,怎么处处跟我作对?”
上一次是傅晓梅,这一次还是傅晓梅,这让许波分外恼火。
那天,他在海滨栈桥上发现了傅晓梅与鲁军。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急速离开。可是,离开后他的心中非常难受。他一看就知道鲁军和傅晓梅的关系,这让他除了慌乱,还有一种莫名的忌妒。
李方舟将傅晓梅介绍给他,虽然没有李方舟说得那么夸张。可是,傅晓梅的确是让许波垂涎欲滴。她的形象,她的语言和举止都让许波夜不能寐。联想到傅晓梅的位置,许波是真想将这女孩弄到手。
没想到又是鲁军捷足先登,看样子,她们的关系非同凡响。
想起来,当初他和鲁军一起出道。鲁军却是早早就开办了海鲜商店,又办成了“大南国”海鲜城,而且还不是一家,仅市里与开发区就是两家。流水的金钱,过早地让鲁军超越许波成了青云区的企业家,成了青云区人人羡慕的百万富翁。而且,鲁军自从发财,竟然是浪子回头。不但是精心经营商场,而且做起了慈善事业,成了远近闻名的慈善家。这让出现在公众面前的鲁军决不仅仅是道貌岸然,而且是普度众生关爱他人的好人,具有爱心可以感动社会的好人。
他许波虽然也是事业有成,可是,比起鲁军来那可就不行了。今天,他发现他更是不行。一个美如天仙,性格鲜明的女人爱上了鲁军。而且,这是一个许波曾经朝思暮想过的女人。这让他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尤其是许波早就以青云区的“大哥大”自居,尤其是他也认为鲁军是和他一样的人。
思前想后,他曾经也怀疑过自己的作法,也曾经想与鲁军一样只做白道,永绝黑道。可是,他摇摇头否决了。不行,他许波不行,他没有那悲天悯人之怀。他不喜欢救济任何人,他也不会去救济任何人。
许进看许波怒火中烧的样子,又问道:“这是谁啊?”
“傅晓梅,公安局长傅志的千金。”
“啊!”许进何尝不恨傅志?当初是他在劳动公园抓捕的他。后来,虽然有传言说那个来旅游的古董商人也是个公安。可是,天高皇帝远,许进不恨他,恨也恨不着。他只能恨傅志,因为傅志就在眼前。可是,眼看着傅志由刑警队长而公安局长,许进越发无奈。
“这人如此可恨,应该给她一点教训。”
许进这话说到了许波的心里,自从他在傅志面前被羞辱,他心中那股冤气就始终在胸口回荡。不管他自己的作法对与不对,他许波才不考虑。他考虑的就是傅志给他的难堪,他从来没有领到这样的难堪。在这方圆地面,他许波明着说是新时代的董事长,老板,企业家。暗着说,黑道上的一路大哥。只要是社会人,只要是在道上混的,没有敢不拜他的“码头”的。即使如姚老六那样的职业老赌徒,逢年过节,都少不了到许波家中一拜。
看着这张报纸,一时间,“新仇旧恨”似乎在一刹那间涌上心头。只见他桌子一拍,大叫一声:“章敖!”
“大哥、我在!”仿佛突然之间,仿佛从无到有,章敖站到了许波对面。
这让正和许波说话的许进暗吃一惊,心里责备自己怎么没注意这里还有一个人呢?其实,从许波回到他的办公室,章敖就在他的身边。不过,他是在许波的身后。许波一声喝,他仿佛是从后台来到前台,正式出现在公众视野。这也让许进注意到了章敖的存在。
章敖言语不多,许进却能感到一股压力扑面而来。他与许波是亲兄弟,却还始终没有注意到这个章敖。
许波一挥手,三个脑袋几乎碰到了一起。只见许波连说带比画,一阵吩咐。许进,一声不吭,因为“压抑”使他说不出话来。
最后,章敖冷冷地说道:“大哥,你对我恩重如山。这件事你就交给我,你就听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