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城西的宋兴财家,门庭若市,像赶集市一样的热闹。宋兴财从唐家酒坊回来那日,为了驱散晦气,他媳妇刘春梅特地去买了鞭炮,足足放了有快一个时辰那么久,直到今天,那鞭炮碎沫至今还在地上,直到今日严大夫来的时候,还规规矩矩的躺在地上。
也从那日开始,严大夫每天都来,而唐家更是一日三餐的往这里送。每当这时候,乡里乡户的人都像商量好似的,每个人都没事干,围在宋兴财家门前,都快要挤得宋家那幢木门都摇摇欲坠,快要坍塌似的。
而宋家门前那棵枣树上的树杈上,更是自动自发的坐满了小孩子,每一个都乖乖排排坐,一个挨着一个。后面小孩抓着前面男孩子的头发,嬉笑打闹声不断,而最单纯的也正是这些孩童,他们也就是看看热闹,不比那些大人们,并非仅仅是看热闹那么简单。
人多是非多,议论也就多了,有的人说,这蓬门荜户的宋兴财家算是因祸得福了,看看京城第一名医和唐氏酒坊的人多照顾,明明是自己出事,却也享了这样的福气。也有的人说,是宋兴财自己不爱惜自个儿身体,真是活该。更有人说,唐家酒坊心虚,所以才会重金聘请严大夫来日日看诊,不然,早就用银两打发了事了。
这样的说法,简直让唐霸天气的吐血,个性莽撞又刚直不屈的他,急的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说实话,他看见那个宋兴财,就知道,他耍的什么花样,每次都要狠狠忍住跑去掐死他的冲动。唐家素来和谐待人,相安处事,就酿个酒居然也会摊上这样的事,真是够让人焦心的。
唐霸天当然不会把这些都告诉他的两个宝贝女儿,双月至今尚在病中,需要休养,至于说单纯又不懂人情世故的大闺女,虽然那天的表现着实让他吓了一跳,但还是不忍心她们也跟着焦心头痛。
她们问什么,都说没事,她们要跟出来,总有理由去回绝,特别是府里还住着一位大将军,还是一位帮过大忙的将军,确实也不能怠慢。
二女儿不是待在房间里,就是在酒窖,至于大女儿,照顾南宫将军,分身乏术,让她也在后几日抽不出时间去问。
他,终于有机会,去好好问问严若风了。
金陵城中第一名医,严若风严大夫。他当场给出的诊断结果,就等于是一支强效镇定剂。
所有人对他,甚至连看他的时候,眼神都带着敬意。
多年前,他因为一个平凡人,一个快要濒死之人,为了要救人,甚至拿出府中珍藏多年天山雪莲,差点把严老气的半死。后来,宫中请他做皇上的御用太医,被他一口拒绝,又差一点把严老气死。
他的仁心仁术,高风亮节早已誉满金陵,所以他的话,信的人多了,乱说的人自然就少了,一切都又会风平浪静,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一切都会烟消云散,或许根本不会等到将来,就在几天后,甚至十几天后吧,雨过天晴。
唐家酒坊的金字招牌依然高高挂起,唐氏御酿依然负盛名,该买酒的都还是照常如旧。酒坊的光芒荣耀还在!
而宋家就会像以前那样生活,宋兴财做工挣钱养家,刘春梅缝缝补补,男耕女织,很幸福的一家。或许,他不会再这样喝酒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去碰酒了。生活依旧,只是,宋家门前再不会出现门庭若市那样的场景,那棵枣树再也不必去承受十几个孩子的重量,嬉笑声与议论声就像轻雾一样,被日出的光芒照射,留不下一丝痕迹。
那些好的坏的,似乎他们从未经历过。
“酒里是有人下毒了,你可知那毒物是什么?”
说话的是严若风,低沉的嗓音与平时温润的声音截然不同,他皱着眉头,看向唐霸天。
这就是真实,没有丝毫隐藏的严若风严大夫,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卸下所有伪装,露出最不与人知的一面。如果他此时不再穿身上那件月牙白长衫,身上没有一股烟味,然后,手里也别再拿着那个药箱,或许,没有人会认出他来。
“我又不是大夫,哪里知道中的什么毒,你有结果就快说,别竟说废话。”
唐霸天很不冷静的看着他。其实,对于这个严若风,他除了医术好一点,再加上他是天慈的朋友,早就乱拳打飞他了。要不是看在他还帮过忙的份上,绝对不会再顾着天慈的情面,抓起他,扔出去。
反正,两个人都是相互讨厌的。即使,在外人看来,他依旧敬他是悬壶济世的好大夫,然后,再无交集。
“雷藤,用得好是解药,用得不好就是毒药,人若食之,死路一条,况且,再加上曲靖江这样的烈性药酒,看起来,他是不想活了。”
严若风丝毫不在意他的蛮横粗鲁,反而无比耐心的给他一字一句解释着。
“他如今能说话吗?”
唐霸天慢慢冷静下来,看来,是真的有人想要让唐氏酒坊再无翻身之地。
“还不能,得再过一天。你先别去惊动刘春梅,我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丝毫不知情,否则,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我看得出来,我会多加派护卫,等到他开口说话,再一一问清楚。”
严若风苦笑了一下说:他就算能开口说话了,也未必会说出实情,我调查过一件事情,他的小儿子,患有心痛之症,已经丢了好几个月了。他肯为了儿子的病去求着我,肯变卖家产去给他儿子治病,现如今,孩子丢了,只寻了几日,便不再抱望寻找,反而开始日日酗酒。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唐霸天猛地转身,看着他。
“心痛之症,可有法子治疗?”
严若风摇摇头说:无药可治,若想要彻底痊愈,那更是无稽之谈。我曾劝过他,可保护孩子身心成长到弱冠之年,也不枉怀胎十月,不枉父子,母子之情,可他执意不肯,所以,我劝你还是上报司酒坊吧。我可以给你作证。”
唐霸天瞪了他一眼。
“你不是神医吗?怎么会连这点病都说是无稽之谈。这是一个大夫该说的话吗?”
严若风神情突然一黯。
“我是神医,可却连天慈的命都救不回,所以,我不会再下任何妄断,何必给他人美好假象,让他欢笑一时,然后,痛苦一世吗?”
一提到爱妻,唐霸天的心骤然一痛。
两个人一时间,相对无言,天慈,就像是一个禁忌。没有人敢去想,更加不会去碰触,会变得小心翼翼,怕任何一个动作,一个声音,就会彻底破碎!
父女两个都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唐玲儿手中的热茶一下子洒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洒在南宫墨在吃的糕点上。
“哎呀,小丫头,你想什么呢!”
南宫墨心疼的看着糕点,责怪着唐玲儿。
小红见状,咚咚跑过来,手脚利落的擦掉水渍,然后,重新换好了糕点,顺便也把小姐手中的热茶又换了一杯。
唐玲儿不满意的看着他。
“严大夫说你的病早都不需要卧床休养了,你准备在这里赖到什么时候,每天让我家小红跑动跑西的,把你服侍得妥妥贴贴的,还在这儿挑来挑去,洒了点水怎么了,不能吃吗?”
南宫墨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完全不像个患病之人,但是,对于唐玲儿的“薄情寡义”表示非常不满。
“哎,我好歹也算是帮过忙的,你这丫头,不能这么忘恩负义的,再说了,小红做的桂花糕要趁热吃,才有味道,你洒了水,我怎么吃啊,你说,是不是,小红。”
小红一下子刷的红了脸,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忙点头称是。
“小红是我家的人,你倒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小红小红的喊,你好意思啊!”
唐玲儿气的开始口不择言。
小红一边小小声地说:小姐,别说了,伺候主子是我应该的。”
南宫墨看着乱发脾气的唐玲儿,其实,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不如,丫头,咱们出去转转吧。”
唐玲儿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没心情!”
南宫墨自顾自走到门口,意味深长的笑着说:一个包治百病的好地方,不去,你会后悔的。”
心情慢慢平复下来,知道是刚才乱发脾气了。现在,他又这样的好语气,再也倔强不起来了。
“我想去严大夫那里,去问问情况。”
南宫墨说:你信不过严大夫的话。”
唐玲儿立刻说:我当然相信,可是,这就在于在一张白纸上留下污点,在想要抹去,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况且,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
其实,唐玲儿心里明白,这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可是,又不能让已经心烦的爹爹再担心,每次都不再追问,闭口不言,也算是宽爹爹的心。
小红已经在盘算着小姐不说话这会儿脑袋里又在想什么,南宫墨已经走到唐玲儿身边。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换个角度看问题,出去转转,说不定就会豁然开朗。”
唐玲儿摇摇头,哪还有什么心情出去转转。
“那我还不如去帮帮双月,她酿的酒估计也到关键时刻了。”
“不,不,算了吧,我觉得南宫将军说得很有道理。况且,二小姐那儿你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别去了。”
小红紧张兮兮的急忙阻止小姐这一错误想法,她敢肯定,二小姐这会儿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小姐了吧。
“嗯,小红说得很对,估计,她不乐意看见你,况且,你去了也只能帮倒忙。”
“你说什么?”
“小姐,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你还是跟着南宫将军出去转转吧。”
小红扶着额头,敢怒不敢言的看着南宫,他说话未免也太直接了吧。
“那,好吧,”
唐玲儿终于决定放弃这个念头,其实,心里隐隐也有这种感觉,还是不去的好。
“那我们不如去宋兴财家吧。”
“呃,这个…”
小红无语的看着小姐,她就不能安安稳稳待一会儿啊。
“行了吧你,你觉得你去合适吗?走吧,跟着我走。”
南宫再次给出否定答案,同时,偷偷看了一眼那个老是跟在唐玲儿身后的小丫头,倒是机灵得很啊,心地又善良,比迷糊的唐玲儿头脑清晰多了。
马车稳稳的行在路上,微风顺着轿帘缝隙中吹进来,带着一丝丝凉意,还有一点点水气,还有一股淡淡香味。
香味,唐玲儿掀开轿帘,只看了一眼,又迅速放下,扭头看着悠然自在的南宫,大声质问道。
“到底去什么地方?”
南宫看着她,邪气的勾起一抹笑。
“荷花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