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迤逦进内室,照在唐双月苍白无血色的脸上,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后又喝了药昏昏沉沉睡去,到现在,还在睡着,均匀绵长的呼吸让唐霸天和严若风都呼了一口气。
严若风深觉唐霸天此法不妥,病人才刚醒,恐怕会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遂说道:“不如,再等等,把实情告诉她。”
唐霸天表情认真,视线从女儿身上移过来,看着严若风说:我知道你有一千种法子让双月根本不晓得这件事,可是,你不了解双月,她的习性脾气像极了她娘,不告诉她就等于欺骗。况且,也瞒不住的。”
室内顿时陷入一整片死寂,严若风知道他话中的意思,双月性烈如火,任何事情欺瞒不得。
两个人走到桌子边坐下,相对无言。他们都想到了天慈,唐霸天悲痛的想着,如果知道后来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那个时候,就不应该听天慈的话,把寒月留下来,就应该冒着风险,把她送走,以至于她日后,心生嫉恨,做下了那么多错事,结果,把女儿也给教成这样。
唐双月已经悄无声息的醒了,只是眼皮微动,并未睁开,并不是怕那晃人的日光刺得眼疼。而是,怕一睁开眼睛,那些眼泪就不够用了,也更加换不来爹爹的怜惜和疼爱。
或许,有些东西早已变了质,偷听到爹爹说娘亲的那一刻,她好想哇哇大哭。可是,也就在那一刻,心底突然生出无数股恨意,一直以来,娘亲临死之前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似乎都不重要了,她要爹爹的宠爱有什么用,如果娘亲如今还在,她必定会毫不留情的吼她,他都已经不爱你了,你为什么不走,是一个人活不下去吗?
可是,这些话,等到她现在长大,娘亲都已经听不到了,她会有什么反应,肯定还会说自己还小,没经历过,就不知道这会有多么的难以割舍。
对,她就是要当个长不大的孩子,就一直巴在爹爹身边,就是要让他后悔,要他把自己当长女那样来疼爱,她,就是看不得唐玲儿幸福!
酝酿好一切,唐双月抓准时机的醒过来,苍白的脸庞在见到爹爹时,带着柔弱无力的笑,这笑,是乖巧的,可也是伪装的,无一丝真心。
唐霸天一见到女儿醒过来,忙走过去,松了一口气的说:醒了,醒了,若桐,快去准备膳食。”
立在屏风外面的若桐急忙走进来,看到小姐醒过来,满脸的高兴喜悦,说了声,是,匆忙走出去。
走出屋门,几乎是跑着去的,那哒哒的跑步声,终于让唐双月冰凉冷寂的心有了一丝温度,十分的笑意里终于有了三分的真心。
唐双月开口道:爹爹,我究竟睡了多久了?”
唐霸天稳着声音道:没有睡多久,你先养着力气,先让严大夫帮你看看。”
严若风这才走过来,伸手替唐双月把了脉,以手覆在她额头上,淡淡说道:高烧已退,无大碍了。汤药还得继续喝着,一会儿用完膳,就起来,四处走走,活动一下筋骨,老是躺着也不利于恢复。”
唐双月乖乖点了点头。
唐霸天想说什么,但是想到双月才刚刚醒,过会儿有的是机会,便也作罢。
严若风走到书桌前,执笔开始写调养身体的药方。
若桐速度极快的准备好了膳食,清粥是提早就准备好的,只不过,在里面放了几味菜蔬进去,做成了不用配小菜吃的咸粥,倒也清淡可口,配料也全部是按照严大夫所说。后又做了几味甜品,等着喝完苦药吃的。
唐霸天先喂女儿喝了几口热水,然后,端起瓷碗,吹散热气,一勺一勺亲自喂到女儿嘴里,看她喝的开心,自己也就放心了。
这样的举动,在唐双月看来,的确是温暖人心的,鼻头一酸,那些隐忍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忍着哭腔说:爹爹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待了,不过是摔伤了而已。”
唐霸天沉声说:在爹爹眼里,你们永远都长不大,所以,在爹爹这儿,你可以当自己是个小孩子。从小,又不是没有这样喂过,来,快喝完,喝完才有力气养伤。”
唐双月才刚刚温暖的神色有了一丝裂缝,可是,她又恨自己这样的计较,四分五裂一样的情绪撕扯着她,让她的心千疮百孔,脸上顿现疲累。
若桐端着药碗走过来,严若风又提出自己的药盒,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点白色粉末在药碗里。
那清香瞬间让若桐好奇的开口询问:好香啊,严大夫,这是什么。”
严若风平静的说:这是采雪莲的花瓣糅合灵芝的药粉,雪莲自然香了,快端去吧。”
雪莲,这话让他人都吃了一惊,那可是严府的珍藏,连皇家都少之甚少的佳品。
唐霸天终于说了句谢谢。
唐双月笑着说:谢谢,有严大夫在,爹爹,我都不怕自个儿得病了。”
唐霸天看着女儿心疼的笑了一下。
若桐小心翼翼的舀着一勺,让药水不停的散热,安抚着说:小姐,差不多凉了,一口喝了吧。我给小姐准备好了甜品。”
唐双月依旧毫不自知,浅笑盈盈的接过来,说:严大夫的医术越来越精湛了,这药没有一丝的异味呢?”
说着,仰头一口喝下,瓷碗遮挡住所有人的视线,谁都没有看见,她是咬着牙闭着眼睛喝的。
唐霸天看了一眼严若风,他面目神情,似乎也同意了,这个时机,便是最佳时机。
唐霸天心疼的看着女儿,缓缓开口,似要道尽千言万语那样的困难,往日那亮如洪钟的声音也消沉下去。
他说道:双月,你这次滚下山坡,虽面无大碍,但其内里却经脉受损,伤了嗅感,所以,你才闻不见这药的苦味,更闻不到雪莲的香味。”
唐双月听罢,面如死灰一般,药碗跌落在地,迸发出清脆的碎碗声音,若桐心疼的低喊着小姐,小姐。
积蓄已久的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来,唐双月哭着,哭着,只两声后,开始撕心裂肺的大哭。
一室寂静,但却有绵长不断的痛哭声。
屋外的海棠花凋谢了,一朵接着一朵,花瓣连着花瓣,飘扬在空中,最后,耷拉在石板上,石桌上,泥土里,最后,大风一刮,大雨一下,瞬间没了踪影。
唐玲儿听了从家中传来的消息,呆呆坐了半响,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的结果,没了嗅觉,没了嗅觉,没了嗅觉怎么品酒,她会疯的。
小红坐过来,看着小姐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理人,也不说话,更不像平常那般开口问人,真是让人心焦。
想着,已经不自觉开口劝道:小姐,你别伤心了,谁都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
唐玲儿这才回神,看到一脸病容的小红,忙起身扶着她坐下,缓缓道:可事情的起因总归是我,若不是我自作聪明,双月不会中毒,更不会失神从山坡上滚下来。”
从上次起,总有些奇怪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小红是个聪明的丫头,对于二小姐近来的反应一直都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她怎么忽然一会儿和善,忽然又一会儿咄咄逼人的,实在想不透。
小红忙开解的说:容小红多嘴,二小姐身子不适为何不开口,就非要硬撑着呢,她若说出来根本就不会…”
唐玲儿不悦的截断了小红的话,说:可是,双月的嗅觉永远都没有了,这才是最残酷的事。”
唐玲儿起身,不再说话,扭头走了出去。
清凉的秋日,夹带着微凉的空气,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如梦如幻的,让她吃不消,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曲折离奇故事发生,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难道,我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见证这样残酷的事情吗?
唐玲儿仰着头,日后,该如何面对双月!
南宫正在跟金玄说唐玲儿的事情,金玄听着,眼睛却是头也不抬的看着奏折,心里却在隐隐想着,估计那个小丫头正在自责不已呢,不会又躲起来喝闷酒吧。
南宫看金玄没反应,知道他此刻为了北朝之事,肯定听不进去,遂又改了口说:护城河和北宫门我已加派了人手,东郭这两天可又有什么消息了。”
金玄说:提前洞悉,是有好处的,东郭和梁王已在提前做准备,中秋宫宴设在珞泉行宫,户部,吏部,有些官员不需要去,但也不需要知道太多。还有,这两天,让你查的东西如何了?”
南宫笑道:倒是发现有一群奇怪的人,是玩杂耍马戏的,说是从通州来的。可是,一院子人倒不少,估计有三四十号人,看表演的时候,个个武功底子不错,我已派人控制了。还发现了一种火器,可掷百里。”
金玄沉声道:不可打草惊蛇。”
南宫道:是,这我知道。”
金玄点点头,冷峻的眉毛这才缓缓舒解,微微晃动一下酸困的肩膀,放下朱笔的那一刻,眼睛里顿现疲累。
南宫见他如此,该交代的事情已交代完,转身离开,刚走到门口,复又开口说:你真的不去看看唐玲儿那小丫头,那好吧,得空,我替你去看。”
金玄没有回答,南宫耸耸肩膀,走了出去。
金玄站在窗边,思绪飘远,想到唐玲儿那张可爱如苹果的小脸,他何曾不想,可是,现在,正是非常时期,他的一举一动,可谓是暴露在阳光之下,他不能,也不敢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