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宁接到杜益民电话的时候,略微有点吃惊,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会找她,但她最后还是答应跟杜益民见面。杜益民来找她的事情,她没有告诉霍别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理,明明坦荡荡,但却有种很莫名的心虚。那个时候的简宁还没有意识到,这所谓的心虚不过只是她不愿让他不开心的感同身受罢了,这是她自以为早已遗忘的本心。
“你找我出来做什么?”简宁差点快要认不出来眼前的男人是杜益民了。在简宁的印象里,杜益民纵有千般她轻视的缺陷,但至少还是人模人样的。他有种西市本地人那种骨子里穷讲究的精致,无论冬夏,他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是每天都要换的,衬衣永远都是领口干净而挺直的,鞋子永远都是要一尘不染的,胡子是每天都要刮的,甚至还有一整套男士的美容护肤用品,没有打理得像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他是坚决不会允许自己出门的。可是现在坐在简宁面前的杜益民,也实在太不修边幅一点了吧。
她跟他生活了这些年,一眼就能看出他这外人看上去或者还称得上潇洒不羁的样子实则应识落魄到了极点。这密密匝匝的胡茬或许还能形容为野性,但那外套上的油渍是怎么回事?这皱巴巴的衬衣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头发,这是多少天没洗了?
“你出什么事了?”
杜益民像是打量陌生人一样看着简宁,这个女人为什么他之前就看不出来呢,原来她才是导致自己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啊?那个姓霍的到底看上她哪点了呢?难道是山珍海味吃腻了,改吃清粥白菜了?他的眼光恨不得变成X射线,把他想不通看不透的问题都在这个女人身上得到答案。
“你现在跟姓霍的在一起了?”他问得轻佻,可又不是疑问,这分明就是挑衅。
简宁已经想明白了,原来是这样,这世间的男人都是这样吧?总是见不得自己不要的女人过得好?她冷笑了一声,“关你什么事?”
“他到底看上你哪点了?除了样子好点,在床上像个木头,说话也硬邦邦的,他就好这口?真他妈是疯了心了,你没问问他穿我穿过的破鞋,他开心吗?”
“杜益民,你把嘴巴放干净点,我没兴趣听你这些胡言乱语。”
“简宁啊,你有没有让算命的给你算过啊?你这到底是个什么命格啊,还可以让姓霍的这么处心积虑地整我,就是为了让我跟你离婚?他妈的非得要这么绕圈子吧?他以为我是他啊,早点给我一百万,我二话不说就让给他了。他至于么?嗯?”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我说什么你不明白?姓霍的不是有神经病吧?你回去问问他,他是怎么跟我套近乎的,他是怎么下套让我钻的?他妈的出钱让我去嫖,他是怎么想的?就为了你?我呸!老子脑袋想破了都想不到这层。真他妈让我开了眼了,这年头还有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傻逼,他到底怎么把生意做那么大的?”
“你把话说清楚。”
“听不懂了吧?我他妈还不懂呢,我还等着你给我讲明白呢!你们俩不是不认识么?怎么搞在一起的?嗯?他让我去巴结邓部长的女儿,转身就黑了我一道。他还求着我给他办事呢,就这么黑了我?他就不怕我鱼死网破?他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老子现在反正什么都没有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回去告诉他,老子虽然官不大,就算老子现在只是个小城管,我也要让他不痛快。还有你,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老子绝不会放过你们!”杜益民已经丧心病狂了,瞠目欲裂地吼着。
霍别然最近是有点不顺,先是莫名其妙地被取消了工商联会员企业的资格,当然这本来就在他的预计之中,虽说这只是个名头,当选的时候那叫锦上添花,但如果被取消那在旁人看来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霍别然这段时间一开始是忙着简宁妈妈的病和后事,三天两头地来回跑,等到简宁接到了西市,他又每天晚上必然回家吃饭,朝九晚五跟个白领似的,这在一些做生意人的眼里就有了点不一样的味道,大家都知道这年头大环境不好,江浙一带的企业垮得垮,亏得亏,现在做生意的谁不是硬撑着那股气非得要把台面上的功夫演足了,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很容易被人误会。你今天还开着保时捷,明儿就换成了宝马,转天就会被人传成XX总资金吃紧都穷到卖车了,霍别然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在这个晚会那个拍卖会上混了,很多能推就推的应酬他都没去参加,在别人眼里就是他连维系这份体面的实力都没了。
如果单就这样也就算了,但隔三差五的还他能遇上一些不痛不痒的麻烦,不是某个什么街道办说他的某个项目浮尘超标,就是他要参加的某个会展活动的展位被人抢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原本也没引起他的注意,一直到他接到上面的人的电话说是他被举报了,说是涉嫌贿赂政府官员,说得有板有眼,他才把所有的事情联系到一起,敢情是杜益民狗急跳墙了。
也是他疏忽,之前因为他不好过,所以也不想让杜益民好过,黑了杜益民一道,但那段时间他整个人重心都忙着简宁的事了,他都忘了这事的后续。按他以前做事的风格,他黑了人做了局让人钻了套子,还能处理得让人说不出话来,压根就找不出自己半点错处。但因为他疏忽了,而邱志又因为他心都不在公司的事上,忙得是焦头烂额,也忘了要去收场,才让杜益民在被阴了之后,抽丝剥茧地理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找到了他这个正主儿。但即使是这样,霍别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杜益民的能量也就是如此了,他充其量就是个虱子,霍别然根繁叶茂,十个杜益民都不够看的。但是霍别然忘了,如果简宁知道了会怎样。
这天他回到家,没有闻到往日的饭香,他还朝着客厅喊了一句,“宁宁,我回来啦!”
简宁从书房里出来,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他换鞋,脱外套,把车钥匙忘盘子里一扔,走到茶几上喝了一口水,然后朝她走过来,嬉皮笑脸的一脸无赖样,简宁在心底叹气:她到底要多幼稚才会认为这个男人还是当初那个少不更事的少年呢?他到底背着她干了多少事?
简宁伸出手,挡住了他的拥抱,冷冷地指了指沙发,“去那,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干嘛呀?谁给你气受了?池乔那家伙又跟你唠叨些什么了?”
“坐不坐?”
“坐,坐,我坐着,你发落吧!”霍别然只得放开手去沙发上坐好,像个听训的孩子一样,还刻意把手背在身后,“简老师,是不是回答完问题就可以吃饭了?”
简宁要是手上有根鞭子她真的想抽他几鞭。
“我问你答,只许回答是还是不是,不能解释。”
“是。”
“当初你是故意接触杜益民的?”
霍别然一听心里就咯噔一下,但看着简宁冷静到完全看不出情绪的神色,又不敢赌。只得硬着头皮答了一句,“是。”
“因为我?”
“是。”
“他有段时间先后在家里藏了几十万的现金,这事儿跟你有关?”
霍别然暗叫一声不好,他此刻真想把杜益民活剐了,真他妈是个蠢货。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就问他收的这些钱跟你有没有关系?”
“有。”
“你还带去他嫖妓?”
“他告诉你的?”霍别然快被问出火了。
“是还是不是?”
“是!”霍别然跌坐在沙发上,问答得有气无力。
“你很早就知道那天我在家里发现的那个女人是谁,对不对?”
“好了,别问了。”霍别然走上去想抱着简宁,被简宁一手推开,“我都说,我坦白行不行?”
“你离我远点。”
“你为了那样一个人渣你叫我离你远点?”
“他怎么变成人渣的?不都是你一手促成的?”
“他这样跟你说的?他跟你说什么你都信了?他无辜?他无辜就不应该经受不住诱惑!他哪怕做事有点谱儿,就不可能上我的套!他无辜?他就不该上赶着让我帮他买官做!他为了一个区区局长的位置,就能把自己给卖了,更会眼都不眨地把自己老婆卖了!你为着这样一个人跟我发火?我做什么了?我做的还不是为了你!”
“霍别然,你从来就不知道我真正介意的是什么,每一次。”简宁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霍别然哑然,他能够感到这句话之后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可阻挡地破碎了。她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就可以了,但是他又一次让她回到原地。
“宁宁!”
简宁转身就上了楼,走了几步她顿住,“霍别然,杜益民让我转告你,你真的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为了我,你当初只需要明码实价开出100万,他就可以拿钱跟我离婚。哦,对了,我也顺便告诉你,其实我连100万都值不了,你只需要帮我出了给我妈治病的钱,我就可以把自己卖给你,这样不是挺省事的?”
“简宁!你住口!”霍别然都要疯了,可是简宁只是顿了顿,又头也不回地上楼了。砰的关门声,霍别然颓然坐倒在地上,难道他做的这一切都是错的?是他倾尽所有都暖不了她的心?她真的以为他是金刚不坏之身,不会疼不会受伤还是她早就吃死了他所以可以这样随意的拿捏,一句话可以让他上升天堂,一句话就能让让他飞升地狱。他回想起自己做的所有事情,是若干个昼夜的求之不得,是若干个昼夜的如履薄冰,也是若干个昼夜的辗转反侧,更是若干个昼夜的寤寐思服,他把自己放得那么低,恨不得像一个跪三千个长头求佛回眸的朝圣者,他以一个赎罪的心态在爱着她,卑微而又维诺。他心甘情愿地等着她的心回暖,用无比的耐心去缝制这件易碎的瓷器,可是,还是只能这样么?你付出万分,她竟不能回报你一分,她但凡有一份的信任就不会居高临下的用一种拷问的姿态对他,她但凡有一分的将心比心,她就断然不会说出那么伤人的话,他,霍别然什么时候已经堕落到用钱来买感情?
当夜,两人无话。一个人在楼上,一个人在楼下。竟这样开始了冷战。她依旧做着平常做的那些事情,但他看在眼里却处处扎心,想着这些不过只是用钱买来的,只觉得可笑又可悲,再也没有任何心情。他不再回家吃晚饭,但却又怕她再次消失,总得在深更半夜还是回到这里,只是为了看看她是不是还在这里。
“你说你们俩又是何必呢?”池乔剥着松子儿,看着简宁面上冷静实则憔悴的样子,真是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人好好的日子总要越过越拧巴。
简宁没有说话,没有试图解释,也没有试图通过池乔去传达任何信息。她只是闭口不谈这个话题。她像一个蚌,倘若之前她已经开了一条小缝,那么现在的她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壳,密不透风。
她说的,霍别然永远都不会明白,因为他永远不都会知道自己真正介意的是什么,从前是,现在还是。她终究还是不该相信。她要如何能相信呢?她甚至都不敢去想象,这样一双翻云覆雨手让她的生活偏离了轨道,混乱了浮生,在居高临下的高处一手导演着这一切,我为鱼肉,他为刀俎。那那些差点让她丢盔弃甲的情深如许呢?又是否是他心血来潮的戏码?她悲哀于人性,悲哀于自己的懦弱,悲哀于那一步步的迫不得已。他就像一个胸有成竹的猎人一直都在暗处看着她蹦腾,看着她画地为牢,在她自以为是的平静之下,他早已洞悉内里的波涛暗涌。她仅存的尊严,她过去三年婚姻生活里磨光了所有而仅存的尊严,终于被他这双幕后的黑手一朝撕下,她终于不着片缕。
他不懂她在想什么,不过只是因为他的爱更像是一种赐予,一种强制,因为他永远都做不到将心比心。可她终其一生,所求的也不过只是这四个字。
因为将心比心,是谓佛心。是慈悲,是放下,是宽恕,是怜悯,是大爱,是无怖无碍。他做不到,所以有惧有憎,有误会有伤害,所以他才会高喊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而从不是这个你要的到底是什么,这一切又是不是她想要的。他那么无辜,无辜到可憎,无辜到可恨。
“哎,听我一句劝,很多事情你想不通的时候往那放一放,日子久了回头去看当初再大的事搁现在也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什么叫小事?第一,能用钱解决的事,第二,不危及到生命的事,第三,跟重要的人无关的事。”池乔正掰着指头在那掰扯,结果还没等她说话,电话响了。
简宁示意她先接电话。
“喂,我不说了我等会就回去么?”池乔一看是覃珏宇打来的还以为是催她回家呢,结果简宁就看着她拿着电话脸色渐渐发白了,然后双眼看着她,惊惶不定。
“怎么了?”
“宁宁,霍别然出事了。”池乔挂了电话,直愣愣地看着她。
等到覃珏宇把池乔跟简宁都接到医院的时候,简宁一下车就径直往急诊部冲去,她从听到这个消息开始整个人就像是被抽了魂似的,她都不知道自己当时的样子都多吓人,掐着池乔的胳膊了像是患了重听一样问她:“什么?”
幸好覃珏宇是快要走到他们家才打的电话,一进门接着这两人就上车直奔医院了,霍别然出事发生得太突然,覃珏宇也是因为平时跟他有生意往来这一出事邱志第一个联系的就是他,否则消息还那么快。他这一路也是给吓的,车里坐着一个关心则乱的孕妇,他什么事都还不清楚呢,池乔问了也白搭,另外一个跟鬼魂儿似的,一声不吭,但这更吓人。可不,车刚一停稳,简宁就窜出去了,拉都拉不住。
简宁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她觉得走廊很长很长她用尽力气都跑不到尽头,她觉得这一切就好像是一个不断被重复播放的慢镜头,她就是被这样的梦魇给缠住了,她在这条充斥着消毒水的走廊上奔跑着,前方她看得见手术室的灯,但是无论她怎么奔跑她就是到不了尽头,等到她好不容易跑到了,但灯熄了,医生走出来了,护士也出来了,然后那个蒙着白布的人也被推了出来。她不相信,又倒回去,她说重来一次,这一次我可以赶在灯灭之前跑到,灯亮着人就还在。然后她又开始跑,使劲地奔跑,她觉得自己的肺快要被这消毒水一样的空气刺痛了,她听得见那嘭嘭嘭的心跳声,一声一声,但是她就是没办法在灯灭之前赶到。她喊着爸爸,她喊着妈妈,她喊着霍别然,霍别然,但是没有用,他们都听不到了。
“宁宁,宁宁,覃珏宇快扶着她,她不行了。”池乔真是被简宁那样子给吓住了,苍白得像个鬼,声音都没有,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刷刷往下掉,然后整个人都在颤抖,是那种人眼都能看得见的瑟瑟发抖。
邱志在急诊部门口打电话刚好就看见他们,池乔虽然是孕妇,但好在头脑清楚,直接就找上去,“到底怎么回事?”
“霍总还在手术室,刚刚进去。情况现在还不清楚,这边来,我带你们过去。”然后简宁就看见邱志两手都是血,还是被溅了血的衣服。“他的?”她看着邱志身上的血迹,口气像是索命的厉鬼。
邱志没见过简宁,但还是在这种诡异的气场之下点了点头,他怎么就能知道问的是谁呢。真是奇了怪了。
然后众人立刻就感受到了周围的气温又低了几度。
池乔给覃珏宇打了一个眼神,覃珏宇只得紧紧拉住简宁,寸步不离,亦步亦趋。
“说吧。听说被人刺了一刀,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别然的好朋友,但好到哪儿份上,是否能让他们知道这里面的细微末节,他吃不准。只得简明扼要地说了几句,“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那人跟霍总有点恩怨,但没想到他会狭私报复,因为他平时也会来咱们公司,前台和保安都没怎么注意,谁知道他一进霍总办公室的门,关上门就给了霍总一刀,当时我就在门外,听到声响我就进去了,然后就看见霍总倒在地上了。”
“那个人是杜益民?”简宁又问了句。
邱志用一种你怎么知道的表情看着简宁,然后他一下就明白了,“你,你不是,你是简宁?”
“杜益民呢?”
“当时我们就叫了警察,他被警察带走了。”
简宁问完这两句之后就再也没说话了,眼睛看着手术室的门一动不动像一座蜡像。
霍别然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麻药过后才觉得腹部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痛,他还来不及分辨这种痛感到底带给他身体多大的伤害时,就看见简宁趴在床边睡着了。他没动,即使现在的他渴得要命,他很想动一动四肢,因为已经睡麻了,但是他没动。他只是想确认这个人是否真的在他身边,不是幻觉。
“霍总!你醒了!”邱志一进门就看见霍别然睁开眼,这几天公司里都炸开锅了,他每天都在医院里守着等着这位老总什么时候醒了他这才算能松口气。这纸包不住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一身血地被抬上救护车,这事儿到底要怎么善后都等着床上这位爷发话呢!
简宁原本就没睡着,听见声音就从床边抬起头来了,霍别然看见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火热,很快又熄灭了,他听见她如释重负地一笑,“我去给你倒点水,顺便叫医生过来。”
邱志等着简宁前脚刚走,就忙不迭嚷开了,“简小姐真是太贴心了,这三天三夜都没合过眼,铁打的也受不住啊!哎呀,霍总,刚开始我都被她那样子给吓着了,幸亏医生出来说你没什么事,要不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邱志再见过大世面,也没见过简宁这样的,真的一点不夸张,离她三米远都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死意,他以前觉得气场这个词太虚儿,这次他是真的见过了,那一刻他真的觉得这个叫简宁的宛如修罗再世,被她看上一眼都要多穿一件衣服。
邱志话音没落,医生就进来了,量了量体温,翻查了一下伤口,又简宁交代了几句术后的注意事项,简宁一一点着头应着。
邱志见着简宁在场,不自觉地就退开了。简宁等医生走了,她看了眼霍别然干裂的嘴唇,“渴吗?”
霍别然点了点头。
简宁用棉签沾着盐水一点一点润着他干裂的唇,“医生说现在还不能喝水,只能这样沾着点,再过二十四小时就好了。你先忍着点。”
霍别然从没见过这样温柔的简宁,以前的她也温柔,但温柔里总是夹杂冰渣子,可是眼下的温柔却带着暖意,像是要把他融化了。可是明明在此之前他们还冷战着。
池乔一直在家等着消息,一听霍别然醒了就往医院赶了。
“你小子命可够大的,医生说那刀子只要偏一点,你的肾就没了。”池乔本来就没照顾病人的经验,也不管霍别然受不受得了,一进门就听见她的大嗓门。
霍别然现在真是说话都有点困难,更何况跟池乔斗嘴。他也只是扯了扯嘴角,算是应了。要说霍别然真是够背的。本来那封检举信自然能到他手里这事儿就算给摁下了,而且这检举信写得也是张冠李戴,一没点名道姓受贿的官员是谁,二个又把行贿的事儿都往他身上推,其实这事儿没办法深究,一深究下去那几个真正行贿的公司跟霍别然连八竿子都打不着。但是霍别然不爽,他正因为杜益民的事情跟简宁冷战着呢,他没办法回家找简宁撒气,他只得把气撒到杜益民身上,他又把检举信给递了回去,还友情赠送了很多真材实料。上面的人他也打过了招呼,既然上面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下面的人也就该调查就调查了。杜益民听到风声的时候已经晚了,特意好心来通知他的人还说了句按说这个金额真不够看的,但还真是可轻可重的事儿,要真的上纲上线那判个十几年都是轻得,但要真的把人搁平了,还不是啥事都没有了。那个好心的知情人原本是起着心让杜益民走走关系点醒他省得自己怎么栽得都不知道。可杜益民本来就在那单位里待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你想想先是离婚,接着又傍上了邓部长的女儿,然后说是马上要调到新区规划局当局长了,接着邓嘉又把自己踹了,局长也打水漂了,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他这日子过得真可叫水深火热,谁有事没事不在他背后刺几句啊?再说了,他年前提的竞聘申请,你说你真的上面有人被弄走了还真算你本事,别人还要赞你一句,可你眼下这局面,这不活脱脱一个笑话么?领导又不是傻子,谁还能重用他?杜益民正活得不耐烦,以为人生最糟也不过如此了,没想到居然还被检举了,说不定还要坐牢,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让他去求霍别然,还不如给他一刀一了百了来得痛快呢,反正这牢都坐定了,他捅他一刀根本就不算亏。
霍别然吃死了杜益民那种贪小便宜的小人性格,但他是没料到再猥琐的小人也有被逼到末路爆发血性的时刻,他真是一点都没设防,包括看着他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然后看见他亮出匕首,他下意识地去挡,但还是迟了。一点都不夸张,他在那一刻想到的居然是这下简宁不会再生他的气了吧?
“老霍啊,我说你这正经做生意的,怎么跟黑社会一样高风险啊?你说以后要不得给你配几个保镖?嗨,你别说,覃珏宇他妈的司机请的都是退伍特种兵,看着特有范儿,要不也帮你物色一个?”池乔正欺负霍别然说不出话来,可劲儿的洗涮。
“池乔,你明天再来吧,这医院待久了对身体不好。明天他能说话了你再陪他说说话。”简宁在一旁削着水果。
“哎哟,宁宁,你这是心疼你家霍别然啊?我得看看太阳今儿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喂,宁宁,就算心疼你男人可也不是你这样心疼法的,你看这叫什么,这叫血染的风采,你不让丫受点教训,他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行了行了,姑奶奶,我送你出去。”简宁推着池乔出了病房门,池乔气不过还转身对着霍别然比了个中指。
等到简宁回到病房,霍别然听见声响睁开眼睛,示意她坐到床边上,握着她的双手,说,“累不累?”
“不是嗓子哑得不能说话吗?”
“那要看对着谁啊,我懒得搭理她。”
“人家急匆匆来看你,你就这样对人家,要被她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念你呢。”
“她念我,你心疼吗?”霍别然死不要脸地凑了上去,他以为简宁要挣开他的手,又或者给他一个冷屁股。但是他居然听到简宁说,“心疼,心疼死了。”
霍别然的表情有片刻的怔忪,他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宁宁,你刚才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霍别然,我真的不能再承受一次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吓我?”简宁双手反握着他的手,头埋下去,这些天来一直绷紧的神经突然间松了下来,她终于控制不住地痛哭出声。
霍别然是真的惊倒了,他想坐起身,又牵扯到伤口,痛得他眉头都皱紧了,又连忙把另一只手拍着简宁不断颤抖的肩膀,“宁宁,宁宁,别哭了,别哭了,我没事,我没事,我在这呢,我好好的,啊,别哭了。”
“霍别然,霍别然,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简宁哭得毫无形象可言,话语夹杂不清。
霍别然用尽全身力气才把手伸过去擦她的眼泪,“宁宁,乖哈,你没错,你真的没错。我吓到你了,我再也不会有下次了,好不好?”
一场迟来的崩溃与痛哭,哭泣的那个人在释放着自己的后怕,对生命的敬畏,还有她再也无法承受对死亡的恐惧,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叫做人生中的小事,用钱能解决的,不危及生命的,还有跟重要的人无关的。可是她也意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大事,是不是真的要到了失去她才敢正视这份早就厚重到比生命的重量还要重的感情?
她总是说她怕了,她再也伤不起了,是因为她知道,她要用倾尽所有才能回应得了这样的情深,可是早就在很早之前,在她把他的名字偷偷刻在神龛镇压在自己心里的那座坟开始,她就已经倾尽所有了。所以她再也不会拿哪怕十分之一去回馈他人,她再也不会爱了,因为爱,很早,很早,就已经在那了。
她要多傻,她还要多执拗,才能像瞎子一样视而不见。一直到那一刻,幻想跟过往重叠,她想起她生命历经的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她终于崩溃了,是的,她再也承受不起最重要的人危及生命的事,这就是大事!其他的,都是小事。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什么自尊,什么信任,什么旧伤,什么隔阂,什么疤痕,都是小事!
霍别然听懂了她的后怕,听懂了哭声里的所有她想要传达的情感,他再也不需要去质疑什么了,她不是有一颗捂不热的心,也不是一个再也无法缝补的瓷器,她一直都在,用一种隐忍而倔强的方式在表达着她的爱。而他,差点就错过了她的声音。
他跟她,从来就不是一首再也唱不下去的歌曲。流年辗转,浮生未歇,他用一腔情深终换了她不悔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