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在来年的春天冒出了两个小花苞，只是还没等到它们开放，我又返回学校了。小姜每个月都给我卡里存钱，还每个月从家里给我带来吃的用的，来看望我。
我已经没什么好害羞，我拉着他的手，在学校里大摇大摆地走。让认识我的每个人都知道，这是我的男朋友。
而大姜，又陆续找我三百五百借过几次钱，一次也没有还过。
四月一天，小姜打电话给我，说，大姜是不是找你要钱了？
我心里一惊，没有否认，问他，你怎么知道？
他说，大姜迷上赌博了！今天一群人找上门来，几乎把饼店都砸了，替他还了5千多块赌债，才算完事。唉。现在大姜人又不见了，到处也找不到。他要是来找你，你立刻给我打电话。
啊！我早该想到！但是，我也想到，我们，我和小姜，无论怎么做，都约束不了他。没人能约束得了他，也许苏朵还可以。但苏朵远隔万里，我怎么忍心将这么坏的消息越洋电话告诉她？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没几天，大姜果然找我来了。
这次，我先开口，我说，我绝不会再给你钱让你去赌博了！你也不想想，苏朵那么好的女孩儿，为了找你，为了爱你，她才那么孤单又坚强地活着！而且，她还在等你的消息，等你打电话给她！
他垂下头，我知道，我对不起她。
我很生气，说，要不要我打给她？
大姜用眼神乞求我，不要。还是让她忘了我，忘了我她才会有幸福。刚开始我不想赌的，可是被人拖下水了，所剩的钱都输了，我又想赢回来。我总想着，有一天，能赢上一大笔，赢了就立刻收手，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好好过日子。
我几乎嚷起来，靠赌博！你别妄想了！你还不如找点正经事做！
大姜轻声说，我会好起来的，我知道我伤害了你们。
一段时间后，我在大街上又碰到了大姜。
他这次完全变了模样。乱糟糟的长头发剪短了，面上的颓废苍白被一副认真稳重取代，从头到脚也干净整齐，胳膊里还挎着一个化着淡妆的美女。
林巧巧。
我停住脚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巧巧上前一步，说，怎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是妖怪吗？不认识了吗？
我脱口而出，你们俩，怎么在一起啊？
哈哈，林巧巧笑，你能和小姜在一起，难道我和大姜在一起就不应该吗？别忘了我们可是老情人呢。
这些话，在大街上，她说出来轻松自然，不觉得脸红害臊，我却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我也没和大姜说一句话，只是拉起我旁边的同学说，拜拜，我们走了。
林巧巧说，我们就住在艺术团后面的艺术村里，空了来玩啊。
我旁边的同学说，那女孩是谁啊，真漂亮！但是说话怪腔怪调，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心肠的妖精！
我说，呸。让她滚蛋吧。
我这是有什么不满呢？替苏朵不值吗？可是大姜也说得对，苏朵忘记他，才会有幸福。他根本不值得苏朵去爱，特别是现在这样的他。就让这两个臭家伙像小猪在臭淤泥里打滚一样在一起吧。去你们的！
愤愤不平之后，我隐约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究竟哪里不对劲？
大姜爱不爱林巧巧？可以肯定的是，以前绝对没有爱过，那么现在呢？或者他想以这样的方式忘记苏朵？更不对劲的是，如今辉煌漂亮的林巧巧，怎么会接受如此潦倒落魄的大姜呢？聪明灵巧如她，如果大姜不爱她，她怎会看不出？这两人是什么意思？真的相爱吗？做戏吗？
这里面，有某种说不上来，却又让人感到危险不安的东西？那是什么？
小姜到学校看我，我告诉了他。他说，大姜已经好久不回家了，家里也再没有人来闹。如果他真能和林巧巧好好在一起，也未尝不是好事。
可是，我觉得他们俩不对劲！我说。
小姜说，大姜能平平安安的，不惹是生非，已经很好了，你看林巧巧多优秀啊，还能看上大姜，证明她是真的爱他的。你别瞎想。
大姜却还是来找我借钱，因为离得近了，他就常常来，借的数目不大，三十五十一百，每次的理由都可怜得让我不忍心拒绝。比如已经几天没吃饱饭了，比如他正在找工作，需要时间，比如他不想依靠林巧巧，那样会使她看不起他。
我说，你是不是还在赌博？
他向我保证，绝对没有！只是因为没什么技术，工作难找，所以暂时还是呆着，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他说，也许你不会相信我。蓝蓝。但是，我生而为人，也有想变好的愿望，也有想从泥潭里爬出来的愿望。像以前那样过日子，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你知道，我曾经是那样骄傲！
但是渐渐地，大姜找我的次数少了，而且每次不是来借钱，而是还钱了。不多，三十五十一百，他说他找到工作了，在电脑城做搬运，想先做做力气活，然后看看能不能做销售。
我拿着他的钱，看着明显被太阳晒黑的脸，忽然哽咽了，第一次喊他。哥哥。
我说，哥哥，你要好好的。咱们家就咱们三个人了。
他点点头，你相信我，妹妹。
大姜做了一段时间搬运，后来又换工作，做起了送快递。他有时送到我们学校，就顺道看看我，偶尔还给我一点小礼物。他更瘦，更黑了。但眼里焕发着从没有过的神采。他说，林巧巧对我很好，不嫌弃我，也很支持我工作，不管挣多少钱，慢慢来就是。
他还说，蓝蓝，我知道你不喜欢林巧巧，但将来她就是你嫂子了。在我沉迷于赌博时，人人都看不起我，你们也对我失望透顶，是林巧巧拉了我一把，你知道，在外面这几年，还没人像她那样，对我那样好过。苏朵应该有她自己的幸福，我也想好好过。
他说这些的时候，汗水在笑容里流淌。
我相信这是真的，千真万确。大姜，他也能够，也可以，也一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大一结束的暑假特别炎热，我每天吃冰淇淋吃到拉肚子也不解渴。大姜还是在送快递，这期间还回过两次家，每次都匆匆来去。说只是来看看我们。
槐树街的猜测和议论平息下来，因为无需猜测和议论了，我和小姜已经正式手拉手从街头走到街尾了。我们就是在相爱，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吧。
一场强烈的台风过后，暴雨倾盆下了半天，气温终于降了下来。
难得凉爽宜人的清晨，我们还没起床，楼下就响起嘭嘭嘭的敲门声。那声音粗暴野蛮，让人毛骨悚然。小姜的房间门开了，我听到他跑着下楼的声音。我也穿上衣服，开门跑下去。
一个山羊胡子男人，领着五六个精壮男人，一拥而入，进来就坐在沙发上，放开声音说，这房子是我的了，你们赶紧把要收拾带走的东西带走，限期三天，三天之后，我来收房子，你们还是没搬走，东西我可该扔的就扔了啊！赶紧赶紧！
你说什么！大清早从疯人院跑出来说什么疯话！这是我们的房子！你们都是什么人，给我滚出去！我们来不及分析他在说什么，冲动地嚷起来，我们真以为遇到疯子了。
山羊胡子站起来，说，唷和，小丫头嘴巴还真利索，比刀子还尖呢！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了！给你们三天算客气了！不然老子让你们马上滚蛋！
小姜冲过来，护在我面前，说，蓝蓝，你进去，我来对付他们！
我转身拿起电话，直播110。
一个手臂上纹着不知什么玩意的男人走过来，按住电话说，你干什么！
山羊胡子说，让她打，警察来了更好。
我打了110，以为救星来到，暂时放弃了和他们争执，和小姜并肩站在一处。警车呜呜驶进槐树街，在店门前停下。我和小姜赶紧跑出去迎接。
我抢着颤抖着说完来由，不待警察说话。山羊胡子从随身提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又从纸袋里，拿出一红一绿封皮的两本本子来！
那是我们的房契和地契，不过那是奶奶的叫法，其实正确的叫法是土地使用证和房产证。那不是奶奶留给小姜，小姜交给我，我依然锁在奶奶的床头柜里的吗？怎么会到了他手里？！
山羊胡子还拿出一张当票，一份典当合同，合同里说，用房产证和土地证做抵押，借款50万元，时间为一个月，逾期不还，房子和土地归典当行所有。
是正规的典当行。他们还带来营业执照复印件。
把房子和土地拿去抵押借款的，明明白白签着字：姜大姜。还有大姜的身份证复印件，户口薄复印件。奶奶去世后，我们换了新的户口薄，因为大姜是老大，就被默认为户主了。
所以，他完全有不经其他家庭成员同意，就私自房产证和土地证做典当的权限。
山羊胡子说，到期不让出房子，就等着收法院的通知吧。我们都是合法经营！你告到玉皇大帝那里去也没有用！要怪就怪你们的败家子哥哥吧！
他们走了，警察走了，槐树街倾巢出动围观的人们也都叹息着陆续散去了。
大姜在中午时候回来了。一进门，他没一句话说，扑通就朝奶奶的遗像跪下了。我大声喉他，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他不回答。小姜轻声问他，究竟出什么事了，你说出来啊，天无绝人之路啊。他仍旧如石头一般缄默。
我们一直坐在沙发上，不吃不喝，坐到天黑。大姜就在奶奶的遗像前跪到天黑，然后，他咚咚咚磕了几个头，起身大步走出门，我起身追上去，拽住他，问，究竟怎么了，钱去哪里了，你今天不说清楚，我非宰了你不可！
大姜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他说，林巧巧骗了我。说完，他大步跑开，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之中了。
林巧巧！怎么又是林巧巧！我几乎是尖叫起来。但眼下的情况，还顾不上去找她弄个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