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1879-1942),字仲甫,号实庵。安徽怀宁(今安庆市)人。学者,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之一,工诗词书法,对古文字学颇有研究。中国共产党创始人、早期主要领导人,被傅斯年誉为“中国革命史上光芒万丈的大彗星”。一生四次身陷囹圄,不改其志。1902年留学日本,次年加入革命党暗杀组织,同年与章士钊一起主编《国民日日报》,后到安徽办《安徽俗话报》,宣传革命思潮。1915年创办《新青年》,次年应蔡元培之邀,出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1920年在上海创建中国第一个共产主义小组,次年在中共一大上当选为中央局书记,1929年因“右倾错误”被开除中共党籍。后组织托派活动。1932年被国民党当局逮捕,于1937年释放。晚年客居四川江津,1942年病逝。
主要著作:《独秀文存》、《实庵自传》、《实庵字说》、《小学识字教本》等。
关键词:龙性、大我、无畏、从政、盗火、建党、党务、托派、囹圄、独立、嬗变、言论、坚执、放诞、豪情、狷忿、激赏、逸事、为学、疏离、深情、婚恋、伤憾、晚景、伤逝、评惜
龙性
陈独秀自幼丧父,儿时由祖父陈章旭教导。祖父素以严厉出名,因陈天资聪颖,祖父对他要求极为严格,一旦背不出书来,便用板子打他,有时甚至怒目切齿,几近毒打。但无论怎么挨打,陈都一声不哭,祖父愤怒而又伤感地说:“这个小东西,将来长大成人,必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强盗,真是家门不幸!”他还常对乡人说:“这孩子将来不成龙就要成蛇。”
陈独秀回忆,其祖父好洁好静,家中有一角地方、有一件桌椅没扫抹干净,母亲和大姐便要倒大霉。祖父不许家中人走路出声,陈的二姐年幼不知利害,因而挨过多次毒打。即使是陈的外祖母到陈家,如果是从祖父面前经过,也得蹑手蹑脚如同做贼般,因为怕他一旦暴怒骂出声来尴尬。但陈独秀发现,这位好洁好静的祖父却喜欢抽鸦片,“时常要到街上极龌龊而嘈杂的烟馆里去抽烟”,陈不禁怀疑:“他那好洁好静的脾气哪里去了呢?”
陈氏族中有某人自称“阴差”,常借口为死者烧纸钱银锭而索取族中人家的钱财。一天,这个“阴差”到陈家装神弄鬼,小陈独秀气不过,跑去约了十多个孩子,在屋外同声大喊某处失火了。这时“阴差”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问:“这边有火烛(失火)了罢。”陈母微笑佯答“是的”。陈独秀忍俊不禁,捂着嘴,几乎大笑出来,母亲忙用鸡毛掸子把他赶得远远的。
陈独秀11岁时,祖父去世,之后的两三年里,家中便请来先生教他读书,但陈对旧式教育极为反感,对先生很不满意,家中只好让已考取秀才的长兄陈庆元教他读书。长兄性情温和,并不压制陈独秀,除了教他四书五经,还教他读《昭明文选》。陈独秀后来回忆,初读《文选》时,“我也有点头痛,渐渐读出味道来了,从此更加看不起八股文”。
陈独秀参加秀才考试,先以低名次通过县考和府考,院试的考题为“鱼鳖不可胜食也材木”的截搭题。陈“对于这样不通的题目,就用不通的文章来对付,《文选》上所有鸟兽草木的古文和《康熙字典》上荒谬的难字,不管三七二十一,牛头不对马嘴上文不接下文地填满了一篇皇皇大文”。走出考场,陈将此文的草稿给大哥看,大哥“看完文稿,皱着眉头足足有个把钟头一声不响”。然而没想到,这么一篇文章竟然让陈考取了第一名。捷报传来,母亲乐得差点掉下眼泪,陈却据此“更加一层鄙薄科举”。
到南京参加乡试,秀才们的种种行为让陈独秀对“学而优则仕”的道路失望透顶,头场考试他作了三篇八股文和一首五言八韵诗。出了考场,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进去了,大哥陈庆元又骂又哄,才强迫他进了考场。但他坚决不肯动笔,第二场的《五经》和第三场的策论都交了白卷。
大我
年未弱冠的陈独秀心怀天下,撰写了《扬子江形势论略》。文中,他对长江的自然地理、水文地理、军事地理、经济地理等方面进行了较为详尽的分析论述,洋洋七千余言。为了引起国人注意,他还将这篇文章自费印刷出版。
八国联军侵华,中国战败。陈独秀至此方知世界上有国家,国与国之间“此疆彼界,各不相下”,而“一国的盛衰荣辱,全国的人都是一样消受”,他亦无法逃脱。他“越思越想,悲从中来”。他觉得,“我们中国何以不如外国,要被外国欺负,此中必有缘故”,于是他决定到日本留学,去各国查看一番。
青年时期,陈独秀曾自篆一印章,曰“女话小弟”。女话是屈原的姐姐。陈独秀自譬屈原,可见其忧国忧民之情深。
在上海,陈独秀与章士钊一起办《国民日日报》,两人常常彻夜工作,到第二天凌晨才休息。章士钊回忆当时二人辛苦工作的情形道:“两人蛰居昌寿里之偏楼,对掌辞笔,足不出户,兴居无节,头面不洗,衣敝无以易,并也不浣。一日晨起,愚见其黑色袒衣,白物星星,密不可计。愚骇然曰:‘仲甫,是何物耶?’独秀徐徐自视,平然答曰:‘虱耳。’其苦行类如此。”
“苏报案”发生后,陈独秀回到安庆创办《安徽俗话报》,后又移至芜湖。汪原放回忆,一位剪掉辫子披着头发的二十五岁的青年,背着包袱,拿着把雨伞,来到了科学图书社。汪孟邹对他说:“我这里每天吃两顿稀粥,清苦得很。”陈听后平淡答道:“就吃两顿稀粥好。”遂寄居在科学图书社楼上,书一联明志云“推倒一时豪杰,扩拓万古心胸”,虽臭虫布满衣被,亦不自觉。
陈独秀擅长写旧体诗,且流传甚广,章士钊在五十年代见到周恩来时“偶及旧事”,周对陈的《存殁六绝句》,犹能朗诵不误。但到1921年,陈忽然不作诗了。很多人都感到奇怪,有人问李大钊,李解释道:“仲甫生平为诗,意境本高,今乃‘大匠旁观,缩手袖间’,窥其用意,盖欲专心致志于革命实践,遂不免蚁视雕虫小技耳。”
陈独秀的嗣父陈衍庶家大业大,却于1909年,因为英国公司收购大豆,英国人违约而破产。二次革命失败后,由于陈独秀反对袁世凯,袁派人抄了陈家,从此陈家愈发衰败。但作为家中唯一继承人的陈独秀却对家事不闻不问。陈担任中共中央局书记后,有人传言他家拥万贯。1925年秋,英国劳工运动的左翼领袖勃劳顿到上海,好奇地问陈独秀,国内外报纸常说你“家拥巨资,确有是事乎”?陈边笑边指着隔壁房间所藏党内外文件说:“吾之财产,全在乎此!”
陈独秀后被中共开除党籍,但“九一八”事变发生后,陈对中共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他在1932年1月1日的《告全党同志书》中,明确表示:“我们左派反对派在一切行动中都准备和全党同志携手前进!”并与彭述之、罗汉一起写信给中共中央,提出“合作抗日”的建议。
抗战爆发后,周佛海请陈独秀加入国民党政府设立的国防参议会,陈严辞拒绝道:“蒋介石杀了我许多同志,还杀了我两个儿子,我和他不共戴天。现在大敌当前,国共二次合作,既然国家需要他合作抗日,我不反对他就是了。”
抗战期间,陈独秀表示,国难当头,谁能领导这场战争,谁就是他拥护的对象。他表示:“此次抗日战争,无论是何人何党所领导,任何人任何党派都应该一致赞助。”
1937年10月6日,陈独秀在华中大学进行抗日演讲。据上海《大公报》报道:傍晚,不到7点钟,“华中大学的礼堂已经挤满了青年群众。大门外站着两个黑衣警察,执着枪,阻止一片黑压压的群众进门。……台上和台下,到处都有人在密密地聚集着,连风也难透过”。陈独秀“从猛烈的掌声中,由华中大学学生抗敌工作团的同人陪伴着步上讲台”,“群众的狂热使他微微有点兴奋,枯干的面色泛着红。他老了,头顶秃了半个,发已斑白,留着短须。……倔强的风骨随时表露着,一件灰色袍子,失去了光的皮鞋,依然是寒士风度”。演讲完毕,“六百个座位的礼堂里,三千只手作了一度雷声似的鼓掌”。
1938年初,王文元建议陈独秀去香港,以摆脱国民党当局对他的监视。陈谢绝了,他说:“我们拥护与参加抗战,就无论如何得留在抗战地区,利用人家不得不给我们的合法身份来作公开的批评,如一去香港即表明自动放弃了这一身份。”
王明、康生污蔑陈独秀为汉奸,陈对此耿耿于怀。1939年,因张国焘建议,蒋介石派胡宗南和戴笠去拜访陈。但是当胡、戴要求陈公开攻击延安时,陈却不为所动:“本人孤陋寡闻,更不愿公开发表言论,致引起喋喋不休之争。”
临终前,陈独秀留给妻子潘兰珍的遗言是:“今后一切自主,生活务求自立,切不可拿我的名声去卖钱。”
陈独秀说:“你见过蝗虫怎样渡河吗?第一个走下水边,被水冲去了,于是第二个又来,于是第三个,于是第四个;到后来,他们的死骸堆积起来,成了一座桥,其余的便过去了。那过去的人不是我们的真生命,那座桥才是我们的真生命,永远的生命!因为过去的人连脚迹也不曾留下,只有这桥留下了永远纪念的价值。”陈接着自况道:“此骨非饥寒所困,一身为人类之桥。”
无畏
1899年,在沈阳嗣父处的陈独秀得悉母亲病重的消息,与长兄匆匆返乡。途中,遭遇“红胡子”,准备劫财害命。抢匪得知陈独秀是陈衍庶之子,马上归还财物,并护送他们入关。传说是因为陈衍庶任奉天省新民府知府时,红胡子张作霖曾被捕判死刑,陈衍庶将其救下,并将其招安。
陈独秀在东北目睹八国联军侵略我国,后来回忆:“前年金州有俄兵奸淫妇女而且杀之,地方老绅率村民二百人向俄官理论,非徒置之不理,且用兵将二百人全行击毙。俄官设验疫所于牛庄,纳多金者则免,否则虽无病者亦置黑狱中,非纳贿不效。其无钱而囚死狱中者,时有所闻。”
1902年冬,留学日本的陈独秀参加了留日学生中最早的革命团体“青年会”,该会“以民族主义为宗旨,以破坏主义为目的”。翌年3月31日,因学监姚煜阻挠学生学习军事,且诱奸同事钱午的侍妾,引起众学生的公愤,陈独秀、邹容、张继、翁浩、王孝缜五人夜间闯入姚宅,声言要割掉他的脑袋。姚哀求宽大,邹容说:“纵饶汝头,不饶汝发。”于是由张继抱腰,邹容捧头,陈独秀挥剪,割发代首,事后又将姚的发辫悬挂在留学生会馆,旁书“南洋学监、留学生公敌姚某某辫”。后来,姚与清政府驻日公使勾结日方,要抓捕陈等人,陈独秀、邹容、张继三人于4月间被迫返国。
5月17日,陈独秀等人在安庆“藏书楼”发起皖省首次拒俄大会。这天虽大雨滂沱,仍有约300余人到会,因书楼甚窄,参会者大多立在门外听讲演。陈独秀也发表演说,谈及当年在东北耳闻目睹沙俄欺侮乃至残杀东北父老乡亲的种种惨状,座中无不欷嘘。陈还大骂某些人“平日口谈忠孝,斥人为叛逆,一遇国难,则置之不问,绝不肯兴办公益之事,唯思积款于外国银行,心中怀有执顺民旗降敌一大保身妙策,是为国贼,是为逆党。是等国贼、逆党不杀尽,国终必亡”。陈的言论引起当局的震惊,两江总督端方下令缉拿,陈独秀遂避祸上海。
1904年,陈独秀受章士钊邀请,到上海由杨笃生监誓,加入了军国民教育会暗杀团。在此后的1个多月中,陈“天天从杨笃生、钟宪鬯试验炸药”,并与蔡元培结识。之后,由于黄兴在长沙事泄失败,万福华刺杀王之春未遂,上海的暗杀机关受到牵连,在上海的革命党人被迫星散逃匿,陈也回到了芜湖。
清廷拟派五大臣出洋考察,杨笃生作为翻译随行,便乘机安排吴樾伺机暗杀。事前,吴樾回原籍安排家事,路过芜湖,曾与陈独秀、赵声“密计于芜湖科学(图书)社小楼上”。议遂定,临歧置酒,相与慷慨悲歌,以壮其行。吴樾到北京伏击五大臣乘坐的火车,因人多拥挤,车身震动,怀中弹发,载泽、绍英二人受伤,出洋考察不得不暂缓启程。而吴樾亦壮烈牺牲,时年26岁。消息传来,陈独秀用暗语致函张啸岑道:“北京店事,想是吴兄主持开张。关于吴兄一切,务速详告。”
在陈独秀的努力下,其任教的芜湖安徽公学成为安徽革命运动的中心。该校中,除陈独秀外,有刘师培、陶成章、柏文蔚、苏曼殊、谢无量等,吸引了大量青年,轰动整个芜湖社会。同年暑假,陈独秀为了联络皖省革命志士,一肩行李,一把雨伞,与柏文蔚等足迹遍及江淮南北,先后到达怀远、蚌埠、蒙城、涡阳、亳州、太和、阜阳、正阳关和寿州等地,遍访江湖侠士,物色志同道合的革命人士。
1905年,陈独秀、柏文蔚等在芜湖成立岳王会,陈任会长,取名岳王会是取岳飞精忠报国的精神。参加者除安徽公学中的优秀学生外,还有武备学堂的部分军人,整个组织大概有30多人。岳王会第一次开会时,会员一起烧香宣读誓约。
在日本时,陈独秀虽与同盟会成员章太炎、张继、刘师培过从甚密,也曾加入革命党的暗杀团体,但一直没有加入同盟会。傅斯年回忆,陈曾表示,同盟会除孙中山、廖仲恺和朱执信外,大都是些平庸人才,不足与谋,也不足与言,甚至认为同盟会是一堆全躯保妻子之徒,绝对干不了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