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向山上走，这里的山有许多积雪，从山坡望去，山上的积雪一片片，一块块，煞是好看。
马车就在这山坡上向上走，因为路很是崎岖，就走得吃力。
林渊知道他是被牡丹救了出来。
她用什么方法救他，无论他怎样问，牡丹也不说。
他只好跟着她，去那个可以好好呆着的地方。如果有那么一个地方，那可是再好也没有了。他可以好好躺着，可以不想武林中的一些琐乱之事，好好躺着，等待死亡。
死亡，对他来说已经是必定的了，只是早早晚晚的事儿。
他并不畏惧死亡，他只是想清清静静地死。
如今，他可以如愿了，他死时，有馨儿与他作伴，他已经够奢侈了。他还求什么？
但马车又站住了。
马车前站了三个人。
这是阴魂不散的夺命三无常。
黑无常笑笑，他很是得意：“林渊，你又遇上三无常了。你这个人的命运不太好，总是遇上死对头。你是不是心里很不舒服？”
笑无常曲思笑嘿嘿笑，笑得快活，就笑得没声儿，笑得咧开了大嘴：“林渊，今天什么话也没有了，只是想杀死你！”
夺命三无常早就想好了，他们一出手，就要杀死林渊！
杀死林渊，他们连牡丹也决不放过。
他们不想让女儿楼知道他们杀人的秘密。
一出手，就由黑无常、白无常对付牡丹，由笑无常杀死林渊。
牡丹已经疯了！
她知道她一定要杀败这两个混蛋。她如果败给了他们，林渊就死定了！
她一出手，就用女儿楼的杀招，剑又狠又快，向黑无常与白无常剌出。
如果在早些时日，因为女儿楼的武功不凡，她这些杀招一定会很有效，但如今的三无常是呆在女儿楼的三无常，是做了女儿楼的娇客的三无常，他们对女儿楼的武功熟之甚稔，自然明白如何对付牡丹。
他们不想早早杀死牡丹，他们只想先缠住她，先杀死林渊！
林渊如死，牡丹自然好杀。
牡丹眼珠子已经红了，她明白情形危急，她怒吼道：“三无常，你们这些王八蛋！女儿楼待你们不薄，你们何必要同女儿楼作对？你们以为可以轻轻松松对付我么？没那么容易，我一定要宰了你们！”
三无常并不答话，他们只想杀人，他们已经不想再讲一句话了。
笑无常走向林渊。
他手里有一柄匕首。
他走过去，直抓住林渊。
林渊早就从车上下来了，他站在那里，看着牡丹同两个无常鬼搏斗。
他心中一叹：本来牡丹是可以打得过黑无常与白无常的，只要她不心焦气躁，只要她能心平气和，战上一百招以后，她有可能取胜。但现在看，她不但不能取胜，因为心焦气躁，处处露出破绽，万一失手，不光会受伤，还可能要丢掉性命。
林渊见她已经有了一次失手，让黑无常的扇子扫了过去，把她的手臂打出了一道伤口。
牡丹一声怒吼，又冲向两个无常鬼。
林渊道：“馨儿，馨儿，你何必着急？杀死他们，是为天下除害了，杀不死他们，是我们自己有了归宿。你为什么着急，你又何必着急？”
牡丹一听他说话，心中明白他的意思，就手下变得十分沉稳，一招一式都很小心。笑无常却走近了他。
“你对别人说来头头是道，你自己却要死了，你是不是觉得这很可怕？”
笑无常把匕首对准林渊：“你要她放下剑，不然我就杀了你！”
林渊笑笑，无常鬼就是把他碎尸万段，他也决不会要牡丹放下剑。
牡丹见到笑无常已经把匕首对准了林渊，就把剑一扔，凄然笑着，说道：“你们何必要花那么多力气？由你们杀，由你们砍，这样好不好？……”
林渊同牡丹被绑在马车上。
夺命三无常要好好杀死他们。
他们要用马车把林渊两人拖至山上，让马把他们活活拖死。
这山上有的是崎岖山路，马车走上去，一定会把他们活活撕碎成碎片。
黑无常驾车，白无常同笑无常跟在车后。
笑无常笑，笑得只有表情，没有声音：“林渊，你们只要能坚持上一时半晌，就可以去阎王殿去了。”
马车开始向山上走。
马蹄嗒嗒，象踏在两个人的心上。
他们被拖着向山上去。
山石如刀，尖削似利刃，直剌入他们的脊背。
雪在他们的身上跳，他们的嘴里，他们的衣服里，他们的身上沾满了雪，山石又把他们的衣服扯碎，血从他们的身上流至雪地上，流成一路血痕。
牡丹在喊，骂他们三无常是混蛋王八蛋。
林渊不语。
他知道他这一回可以死了，他可以同馨儿一起死了。
他同牡丹都被拖昏死过去。
林渊被拖至山上。
他与牡丹都已经体无完肤了，身上的衣物已经破成了布缕，他们都昏死了过去。
夺命三无常把他们从山上扔了下去。
他们眼看着牡丹与林渊落下了山崖。
雪也随之崩落，山谷中好半天还不绝地传来雪崩落时的响声。
他们哭了，他们落下了眼泪。他们从此再也不必担心了，他们已经杀死了仇敌林渊。
让武林中的许多人担惊受怕的大侠林渊已经死了，他再也不会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们要走出女儿楼，去江湖上做事，他们已经好久没有杀人了，他们的手很痒。
林渊醒了，他知道他已经死了。
他这是在哪里？是在去枉死城的路上么？他的馨儿在哪里，她不是同他在一起的么？
他轻轻叫唤：“馨儿，馨儿……”
有人在叹：“混蛋，混蛋，都这个熊样子了，还念念不忘女人……你这个人，可真是个情种呢……”
林渊想细看看，他现在是在一个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山洞里。
这个山洞很怪，他看到的，满目皆是一片片冰帘，都是一根根冰柱，冰柱在光线之中，变得神奇莫测，光闪闪的，像是一片珠光宝气，十分好看，也十分惊人。
林渊也生在北国，但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山洞。
这是什么地方？
他又看到了那个孩子，那个自称为长白老人的孩子。
小孩儿站在他的面前。
小孩儿对他笑。
“你可不要找你那个女人了，她呢，早就摔死了……”
林渊道：“是么？她死了，她死了……她怎么死了，我怎么没死……”
小孩笑笑：“她死了就死了，你不必伤心。你忘没忘我的话？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她既然死了，就不用养了。你是不是也省了许多烦恼？”
林渊落泪了，他的泪水很多，流得脸上尽是伤情。
那小孩诧异道：“怎么弄的，还这么伤心，就像是不想活了似的，你犯得上么？”
林渊看看他，心道：你知道什么，你哪里知道人之伤情，深入骨髓，不死不休的滋味？
小孩儿道：“好了，好了，你这个人哭哭啼啼的，让你伤心大了，也没有什么趣味儿，你既然想她，就让你见见你的死老婆吧……”
林渊强撑着站了起来，他要去看看馨儿，他要看看死去的馨儿。
馨儿在另一个洞内。
她躺在一张石床上。
她面色栩栩如生，她的脸色很平静，她的衣服很整洁。
她是不是已经很满意她自己了，她是不是因为她能够为林渊而死，觉得她已经很是心满意足了？
林渊看着牡丹，他的心里一片空明。
伊人已去，玉殒冰消。世上再无遗恨，人间再无至情。他如果此时也跟馨儿一起死去，他绝不会犹豫。
林渊的脸上有悲戚之色，眼中却没有眼泪。
他的悲哀是在他的心里。
长白老人看着他，被他这呆痴痴的模样吓坏了，他忙说道：“你……你……怎么………啦……你可别太伤心……”
林渊能不能说明他有多么伤心？他能不能对这个自称长白老人的孩子说明白他失去了牡丹，失去了他的馨儿时心中是多么哀痛？
他一言不发。
这个小孩儿突然笑了：“林渊，你这样子还像是真伤心，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还象对这个女人真好。我可是告诉过你，世上的东西呢，是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小人难养，你不用养我。女人难养，你现在也不用养女人了。你现在是不是很清静了？你是不是表面上有点哀伤不胜的样儿，其实你心里正高兴呢？”
林渊道：“你年纪还小，当然不懂什么是人世间的至诚，你不明白什么是男女之情……”
长白老人笑了，笑得颇为踞傲：“你说长白老人不懂什么是人世至诚？你说长白老人不明白你们这些男男女女的鬼把戏？你知道不知道长白老人今年有多大年纪了？我今年足足有四百二十六岁。你见没见过足足活了四百二十六岁的人？”
林渊当然没有听说过，但他从不相信，人可以如此高寿的。但他也听说过长白老人是一个老人，而不是一个孩子，难道他真的是返老还童了么？
他说道：“我不信……”
长白老人显然很是情急，他左右看看，大概是想找一个人来证明他确实是一个足足有四百多岁的人，但他左右看看，确实没人。
他竟然去揪躺在石床上的牡丹。
“起来，起来，你告诉他，我是不是已经足足有四百多岁了？”
林渊心中悲哀，也就想道：“可怜，可怜，我一定早早埋葬了馨儿，决不让她再受这种揪扯之苦……”
林渊心中正想，口中就道：“你疯了，你干嘛要扯她，你让她清静清静好不好？”
长白老人显然很是性急，他居然一扯就把牡丹扯了起来：“起来，起来，别让我再打你……”
林渊要上去阻他。
这时，牡丹竟然慢慢睁开了双眼，她看着长白老人：“唉，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不管有多大年纪，你也是只小猴子……”
林渊看着馨儿，他的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是不是比他自己死了还要难受？
他这一瞬间是不是觉得人生已经没有了一切乐趣？
是不是没有了馨儿，他自己就再也不能独活？
馨儿看着他：“林渊，林渊，你这个人看上去并没有哀毁不胜，你很快就会忘记了我，对不对？”
林渊看着她，突然热泪盈眶，他的泪水止也止不住。
长白老人唠叨道：“说他这个人傻，你还不信。你看看，他是不是很傻？你死时他不哭，你活过来了呢，他反而哭了。你说，他是不是在装模作样？要不，他就是真傻……”
馨儿在看他。
她看林渊的目光是经过了几次生生死死的目光。
林渊能看懂她的话——
“你为什么那么傻？你可以不再想我，你就可以活得轻松些了。你知道不知道？这个世上的人都这么活着……”
“不，没有你，这世上还会有什么意思？”
“你照样可以是你的林渊，虽然你的武功没了，但世上的好女孩依然会喜欢你。”
“也许没有了你，我就没法儿活在这个世上了，还有什么闲心去看人家女孩儿？”
他们互相凝视着。
他们在用自己的心交流。
长白老人在一边叹气：“咳，都说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这小人看来是没有人愿意养的了，但这女人既然这么难养，人都怎么还都乐意养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