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看着这个小小孩子。
他不能不敬佩这个小孩子。
这个小孩子是长白老人，这一点就让他十分震惊了，但更让他吃惊的是，这个长白老人要他去参加这一次林家堡子的天下武林盛会。
他一口回绝：“不，我不去。”
长白老人道：“你为什么不去？”
他长吁了一口气道：“我不想再去看武林争杀……”
长白老人道：“你错了，林渊，你错了……”
他不解，看着长白老人。
“你是不是忘记了，还有人为你而死，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曾经是天下人人瞩目的大侠林渊？你是人们心中的大侠，你想不是，也不行了……”
这小小孩子也居然象明白人世沧桑，也象模象样地叹息。他是不是对这件事很有一点儿体味？
林渊看定他，只见他慢慢说道：“你只要入了武林，就不再是你自己的了，你将是武林中的林渊，尽管有时你并不愿意，可有些事你必须去做。”
他必须去做么？
他想一想，他除了有牡丹之外，他还有一些事确实不曾做完，他应该去为林家所有死去的人报仇，他应该去为郝慧姑娘报仇，他应该为他的朋友曲亮报仇，为他的知心好友山西宁氏一家报仇。他该去做的事儿太多了。
可他现在没了功夫，他能为天下人做什么事儿？
他还能去参加这天下武林的盛会么？
长白老人肃然道：“无论怎么样，也该去一次，让天下人知道林渊并没有做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儿。你不去，这些事儿，谁可以替代你？”
林渊的神色严肃，他向这小小孩子一揖，谢道：“林渊多谢了，多谢指教。”
他向馨儿道：“馨儿，你看，我恐怕又要去冒风险，你又要不得安生了。”
馨儿却知心地一笑：“渊儿，你想怎样就怎样，你只要去参加过这次武林聚会，也就了却你的一份心愿了……”
她竟然一笑。
她与他心意相通。
林渊向长白老人告辞。
他要去参加这一次武林盛会。
他已经不能有几日活头了，他要同馨儿一道，去为林渊的朋友们做事儿，为他们而忙碌。
他要去揭露鲁奇，他要去揭露女儿楼的阴谋。
长白老人看着他走远，浩然而叹。他明白，林渊这一去将凶多吉少。如果林渊仍是身怀奇功，他会力挫群雄，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英雄。但他此去却是凶多吉少了，一念至此，长白老人也黯然神伤，可他也无奈，他也是武林中人，他明白，有时候，有些事儿，只能以人的生命去做赌注，去做努力，否则，他必然会死后名声受辱。
长白老人坐在了椅子上。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他身后并没有人，但他还是说话了。
“你出来吧……”
他身后就真的走出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剑圣鲁奇。
鲁奇的手里握着剑。
长白老人笑了：“你是不是从林渊那里偷来的剑？据说这一柄剑林渊已经十年不用了，你巴巴地把人家弃而不用的剑从人家那里拿来，是不是很叫人瞧不起？”
鲁奇道：“人家都说，这长白老人虽然象个孩子，可他却是足足有四百年功夫的天下奇人。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明白我手持林渊这一柄剑的道理？”
长白老人嘻嘻一乐：“我当然明白，你是想你是从这柄剑下落败，又想从这柄剑上求胜。你以为手里有了这一柄剑，就可以无敌于天下了么？”
“我不光有剑，我还有气。”
“什么气？”
“对世人的仇恨，对林渊的仇恨，对天下武林中那些正人君子的仇恨……这些，是不是已经够了？”
长白老人摇头。
“我还有思念，对吴帆的思念，思念如附骨之蛆，不离不弃，不死不休。”
长白老人看着他，不再讲话了。
鲁奇心中明白，他有了这些，就可以同天下高手一搏了。
长白老人道：“你来做什么？”
鲁奇道：“杀人！”
“你想杀谁？”
“杀你。”
长白老人笑了，他笑得很快活，他是一个活了四百多岁的人，他见到过许多的事儿，能让他笑起来的事儿，一定真的是很可笑。
“你不以为你是在说笑话么？你以为长白老人好杀么，如果长白老人好杀，早就被人给杀死了，哪里还会轮到你？”
鲁奇道：“我已经知道了如何能够杀死你，你愿意不愿意来试一试？”
长白老人冷笑：“好，就试一试。”
鲁奇把剑收了起来。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东西。
这像是一块骨头，像是动物的骨头一类的东西。
长白老人道：“你想做什么？”
鲁奇道：“这是天下至毒，是一块’鹰呕‘，我要同你比试服毒，你如果敢做，咱们就一试高下。你不敢，就可以回头走开，回你的长白山去，别再来管北方武林的事儿。”
长白老人没有讲话。
没有人知道，长白老人历代中都是一些不愿意与毒物相缠的人，长白老人极爱洁净，虽然不怕毒，但这“鹰呕”却是天下至毒，是绝无可解的毒物。
什么是“鹰呕”？
“鹰呕”，天下至毒。它是巨鹰吞吃毒蛇之后，年深日久，总有一点点儿残渣在胃里不化。这东西聚了毒蛇全部剧毒，就变得坚硬无比，象人吃了食物，就沾成了牙垢一样，鹰的胃中积久了这“鹰呕”，便暴饮暴食，一连三日不停口地吃食，饮水，不休不眠，终至于一吃食物便吐，吐尽了胃中所容下的一切食物，终于最后吐出了这一块骨头似的东西。这东西剧毒无比，是天下绝无解药的剧毒。
长白老人道：“据我所知，你还没有能找出这’鹰呕‘的解药来……”
鲁奇道：“不错，你是长白老人，所以我不同你比试武艺，我比不过你。我只同你一比服毒，服这天下剧毒，你干不干？”
长白老人叹息：“看你这样子，恐怕我想不干都不成了。”
长白老人把这一块毒物拿在手里，却也心惊肉跳，他明白这不是儿戏，他同鲁奇这一拚，就准会有一个人要死，说不好他们两个人都会丧命。
他脸上有了愁色：“我说鲁奇，是不是咱们玩一点儿别的，好不好？你说弄这玩艺儿，弄得不好，就要死人的，这可不好玩……”
鲁奇道：“你没有别的办法，要么同我一起服毒，要么你就离开这里，回到你长白山去，再也不管这人世间的俗事……”
长白老人脸上的愁容更重：“哎呀，你又要我服毒，又要我不理这武林中的盛会，这可怎么行？我可是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热闹的事儿呢。你让我先看看这武林盛会，然后再来同你比服毒好不好？”
鲁奇道：“不行。”
长白老人叹息道：“好，好，你这人看起来真是不好，你明明知道我老人家好个洁净，却偏偏弄这些东西来让我吃，你知道不知道吃了这玩艺儿之后有什么毛病啊？”
鲁奇当然知道。
“鹰呕”，是鹰之绝毒，鹰在呕吐时，必先选择绝高峰顶，徐徐落于上面，不停地呕吐，它这时如女人临盆，不愿人视的，它此时如给人看见了，就一定要向来人来兽攻击，虽然它此时极弱，却不死不休。鹰呕后，就把呕吐之物掩埋，细心埋好。它在此后多时，至待它的鹰雏生下后，再来啄出这“鹰呕”，用它去喂鹰雏。鹰雏每啄食一次，便奄奄欲毙，再喂毒蛇，又复好转。如此反复，死去活来，便出猛鹫，可出鹰中之王。
可见，如要服下“鹰呕”，你一定会不停地呕吐，直至把你的胃纳都吐光，把你的肚里的一切都吐没了，你还是不停地吐，直至吐死。
这一点儿也不好受。
死也可以死，但人如果要死时，多半要选一个好法儿去死，死可以死得安逸一点儿，恐怕是人最后的一点儿奢望了。
可要是服食了“鹰呕”，你会是天下死得最苦的人。
你要不停地吐，直至吐死。
鲁奇选了这方法同长白老人斗，这方法也够狠了，但鲁奇是雄心勃勃的人，他还想拿这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号，他怎么会来同长白老人一起赴死？
“鲁奇，你真的要死？”
鲁奇点点头。他一脸哀凄。
长白老人相信了他，鲁奇可能是为了吴帆，他因为吴帆可以茶饭不思，可以形销骨立，他怎么会不甘愿去死？
这可让他心难了。
他是长白老人，长白老人是世上少见的高手，他如果同鲁奇动手，已是降低了他的身份，如果他再不能接受鲁奇的挑战，长白老人的名声何存？
“好！”
两个人便要服食“鹰呕”。
长白老人脸色严肃，他明白鲁奇是来同他一起死的，他不想活了，他要同长白老人一起死。
长白老人不怕死。
想毒死长白老人，怕还没有那么容易。
他把这一块“鹰呕”拿在手里。
“你想怎么办？”
“一人一半，服下去，生死由命。”
“好！”
就一人一半。
长白老人道：“鲁奇，鲁奇，这’鹰呕‘虽毒，却也不一定会毒死我。可凭你那功力，就不一定了，你如果要死了，却是你自找的，休要怪我了……”
鲁奇道：“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你又何必要早早说这些？”
长白老人道：“好，好，就是这样。”
两个人把这一块骨头在手里一握，便见这块骨头化成了骨渣。
他们如吞美食，把这一块“鹰呕”吃了进去。
两个人便再也无空讲话，就都坐下来静坐用功，驱毒解毒。
但两个人的口中还是余香不已。
长白老人道：“鲁奇，鲁奇，如果没有你，我还不能尝到这样的美味……”
鲁奇道：“我也是一样。”
谁会知道，天下最美的美味是毒药？最美的美味是谁也不敢尝试的剧毒“鹰呕”？
终究是鲁奇的功力不如长白老人，他已经先开始呕吐。
世上的人可能都吐过。
但如果看见了鲁奇的呕吐，他们便都会庆幸，他们知道了他们的呕吐只是无病呻吟罢了，他们不该这样娇情，他们该爬起来就跑，好好去饮酒，去快活，因为他们还没有得上象鲁奇这样的病。
鲁奇先是坐着吐，然后就站着吐，再以后就跪着吐，最后是趴着吐。
吐到了最后，他就是躺着吐了。
躺也躺不住，他就弯着腰，双手扶地，吐。
他只是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的肠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可吐的了。
长白老人也不比他好多少。
鲁奇的脸上有了一点黑色，武林中人都明白，这就是中毒之后的死亡之色。
他快要死了。
长白老人道：“鲁奇，鲁奇，你认输了，我还可以救你。你只要去对天下武林中人说出你假冒林渊的事儿，我便可以救你……”
鲁奇道：“你怎么救我？”
长白老人道：“我会’血解之法‘。”
血解法，却是上古时，神农氏所创的一种解毒良法。神农尝百草，用血解法解毒。但这血解法用过之后，却是百日之内不能用功，不能与人动手了。
鲁奇道：“我是死不了，因为我自有办法解毒。你用你的血解之法好了。”
鲁奇有什么办法可以解毒？
鲁奇从袋里掏出一只口哨。
他一边呻吟，一边用力吹起了口哨。
从林子里就走出了五个美妙无比的女人。
她们来到了两个人身边。
鲁奇在笑：“长白老人，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解毒之法。你知道不知道她们是谁？她们就是女儿楼的清秀女儿，她们已经是我的女人了，我只要同她们一起欢娱，她们就会为我解了毒，因为她们自己就是毒人……”
长白老人这一回有些心惊了。
他以为，只要能把鲁奇制住，天下的那些武林败类就会一个个噤若寒蝉，事便好办了。谁知鲁奇有这么一个办法？
鲁奇道：“其实，你应该知道这个办法的，你是长白老人，你的前身便被冷雪霜毒过，也被她这么救过。你这一回输了，也是输在这个冷雪霜的手里。她早已料定，你一定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长白老人心中冰冷。
他明白他没有输给鲁奇，也没有输给冷雪霜，他是输给了他自己，输给了一个过去的长白老人。
他输给了一段旧情。
他不是去了断了旧情了么？他不是没有了过去了么？他怎么还能被旧情所害，他怎么还能死在这旧情上？
他的过去是一个同冷雪霜有一段苦苦旧情的老人，他明白他不该把这个告诉给一个孩子，但他又知道这个孩子也一定会遇上这样的奇遇，他就学会了血解之法，以为他不必告诉这段旧情，长白老人也足已可以保护自己了。
他没想到冷雪霜会用这段旧情杀人，而且是杀她的情人。
他看着走来的五个女人：“你们要杀死我？”
女人笑了：“你是天下至尊，我们怎么敢杀你？我们主人临来时告诉过我们，如果长白老人愿意同我们一效于飞之乐，我们一定好好侍奉。你要是不要？”
这女人秀媚可亲，她向长白老人一凑近来，让他闻到了她的发香和她的乳香气味，这让他心神慌乱，不知咋办才好。
他急忙道：“不要不要。”
他真的只是一个小小孩子，是一个足足有了四百多岁的小小孩子，他怎么能同这女人欢乐？
他无法用这方法解毒。
女人叹道：“老祖宗可是说了，让长白老人别介意，说她老人家从前就是同你这样的，就用这样的方法救了你。她老人家说，你被救过来了，她费了不少劲儿。只不过后来你逃跑了，再也找不到了。她老人家说，你如果愿意，我们一定要好好侍奉，别让你老人家说这一场输得不公平……”
长白老人知道她这是在拖时间，就忙说道：“好，好，是我不愿意，你们做得公平，做得公平。”
女人嫣然一笑：“老祖宗说，长白老人是个急性子的人，看来老祖宗没说对啊，你老人家性子好着呢，对不对？”
长白老人苦笑笑，他此时不好性子，他又会怎么样？
他可苦极了。
他既要受这“鹰呕”之苦，还要眼看着鲁奇在一边同这几个女人淫乐，他这一次的苦头可是尝大了。
鲁奇用女人可以解毒，他却只好给自己放血。
他用千年蟒丝把他自己的身上抽出了条条血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