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森抬眼看了看郑华,心想小妹是在考我吗?人生也各有不同,看你怎么去理解了。一生讨饭的乞丐,最大的期望是能得到一日三餐饱饭,充满肚子才是宝贵的。那些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哥们,只晓得活得逍遥自在、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宝贵的是手里的银子。对于革命的志士仁人,一生所信仰的是实现共产主义的伟大理想!杨森沉思了一下回答:
“我认为人生最宝贵的是生命,对于一个战士来说,只有拥有了生命才能拥有战斗力,拥有同敌人做殊死搏斗的能力。失去了生命,什么革命呀、奋斗呀,都无从谈起是吧?不能身体力行,那又同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杨森非常清楚,战争就是生死场,如久战而不死,那胜者必更加钢强!所以他非常珍惜生命,他认为这并不是自己怕死,如果死,也要死得有价值,有意义才行。在战斗中不管是冲锋还是阻击或同敌人拼刺刀他都尽量避开死亡,保护自己的同时让对方死亡。尽管有好几次都同死亡擦肩而过。当然如果真的有一天战死沙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有句俗话:瓦罐不离井前破,将士难免阵前亡,所以战士们很少去谈什么生与死,因为在战场上这都是瞬间的事情。
“哥,你说得对,人最宝贵的就是生命,没有生命再谈其他就没有意义了,什么离地三尺有神灵,我不信那一套!哥,让你我都珍惜生命吧,只有用这个(她一举手中的枪)来驱强虏、战邪恶、匡扶正义。待革命胜利那一天,人民安居乐业、耕者有其田了,哥,你打算干些啥呀?”郑华的目光里放射出无限的光彩,仿佛胜利就在眼前。
“这个——我还没想呢,”
杨森若有所思地端起水碗,咕咚咕咚喝了个盆干碗净。郑华接过水碗又倒上一碗水放在桌子上。
“如果能有那一天的话我想去读书,学知识,像方政委那样有学问。”
杨森过去跟郑爷爷边习武边读书,在爷爷的教导下他也学到一些知识。他羡慕有学问的人,如方南江政委和马星仁团长。就是范彬大哥也在军区学校学习过呢。
“那你也不能读一辈子书呀?”
郑华深情地注视着哥哥那双漂亮的浓眉大眼睛,扇忽了几下眼睫毛,杨森对这个话题更没有思想准备,对以后的事情他想得很少。他认为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只有手握着枪柄,更确切地说日夜枪不离身才吃得踏实、睡得舒坦。他非常明白,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敌人存在,就需要自己这样的人去战斗。这就是他的军人情结!能当一辈子兵是他的愿望。当然一切行动还得听指挥,组织上需要咱干啥就干啥。他看一眼郑华心想,这丫头想得还怪远得呢,他不愿意破坏妹妹的情绪,那就畅想一下未来吧!
“哥想当一辈子兵,做个职业军人,报家卫国。当然如果有一天部队不需要咱了,回家跟爷爷开一家武场子如何?你想不想干?咱们授徒习武、强身键体,和爷爷过平静的生活。”
杨森开心地说。其实这也是他的心里话。他不知道到那时国家将变成什么样子,需要自己去干啥工作。
“好啊!”这也是郑华的想法:“咱们还要把陈奶奶爷爷接到咱郑家庄去,那就是一个大家庭了!”
郑华用火辣辣的目光望着杨森不免心中一阵激动,女孩子青春期的那种本能的冲动油然而生。生于武林世家的儿女们本就生性豁达、心胸开朗,坦荡无私,更是敢恨敢爱,疾恶如仇。对于自己来说将来干什么那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能和哥哥在一起,相依为命、相伴终生。她心里明白,也许自己想得太遥远,也许那美好的未来根本就不属于自己。自己能会是这场战争的幸存者吗?三妹、方玲、韩双她们已先自己而去了!但是未来是美好的,这是毋须质疑的!谁又不憧憬着美丽的将来呢。她给兄妹俩勾画了一副美丽的蓝图。
“哥,咱俩把院子南边那块地种上玉米、小麦、棉花,再种些地瓜、花生,还有蔬菜,把院子西南墙边种上花草,种那种”爬山虎“,它会编织成一个美丽的天棚。到那时让爷爷奶奶们坐在”天棚下“赏花阅草、品茶纳凉。咱俩坐在他们旁边像小时候那样听爷爷奶奶们讲故事。”郑华仿佛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空里。
杨森完全被郑华的气氛感染了,把头伸到桌子上,两只手像郑华那样托着双腮,眼睛平视,四目相对,小饭桌本就不大,两个脑袋相距不到一尺远了。
“到那时鬼子汉奸都让咱们消灭了,地主恶霸也给咱治服了,咱们当家做了主人,那就是方政委说的‘新中国’!”
“新中国啥样?哥给咱说说。”
郑华马上追问了一句。“新中国”这不但是自己所向往的,也是祖祖辈辈多少代人为之奋斗的啊!为了她,无数革命战士流血牺牲、英勇奋斗,可惜三妹她们看不到了!郑华的目光里又流露出几丝哀思。
“新中国啥样谁见着来?我只是听方政委讲过一点,他是从延安来的红军干部,他说,到那时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们远离战争,人民当家做主,搞和平建设,人人平等,家家有田种,人人有活干,孩子们有学上,有咱们自己的工厂、学校、商店和飞机、大炮、轮船——————-还有更好的日子——共产主义,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衣食住行都不用花钱!我们已经有很多战友、兄弟姐妹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先我们而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看不到新中国升起的红旗了!”
是啊!这是一条用血肉之驱铺成的通向胜利之路!今后的路还很漫长、很艰难,还会有很多人倒下去,但后面的人会马上冲上去、前赴后继。
“哥,那好日子还很遥远吗?”
郑华羡慕之余不免有些忧心忡忡地问。杨森看看郑华那质朴、纯洁的表情,不由得心底泛起阵阵涟漪。怎么回答呢?说实在的自己也不知道。
“小妹,这条路不一定太漫长,但肯定会充满艰辛、泥泞、坎坷,需要我们去不懈的努力!”
杨森的右手不由自主地从腮帮子上放下来,落在桌子上的手枪上。斗争还很艰苦,还需要我们去流血牺牲。不约而同,郑华的右手也落在她这一侧桌子上的手枪上。她抚摸着那蓝汪汪的枪身,心底里祈祷:哥,让你我共同战斗,一直到胜利的那一天,站直了别趴下!
“哥,你要保重,不管你打到哪里,要记住妹妹时刻在牵挂着你!”郑华热泪盈眶、心潮起伏。
“小妹,你也要珍惜自己,无论环境多么艰苦、恶劣,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哥会惦记着你的!待到胜利的那一天,新中国成立的时候,咱们还要相逢在爷爷身边的!”
郑华听了重重地点点头,她知道哥说到做到,只要他还活着,他是那种一诺千斤的男子汉。
郑华和杨森默默地对视着,相对无言。放在两把手枪上的两只手在慢慢地移动,向一个方向移动,确切地说是在向同一个点上移动,这是两只握枪的手,两只让敌人头疼的手,打怵的手,两只能扭断狗脖子的手。不是手在动,而是心在动,不是有目的的要做什么,而是无意识的情感召唤。两只手的手指触到一起,突然分开了,仿佛触电一般!只是短暂的瞬间,两只大手的手指又重新向前伸、向前伸,终于十个手指相交、相缠,握在一起,紧紧地握在一起、而不是轻轻地。两只手越握越紧,显然是用上了内力。
郑华那漂亮、俊俏的脸上荡起了幸福的笑容,美丽而甜蜜。杨森的手腕在不停地加力,郑华应对从容,无奈之下,杨森卸去内力,手松弛下来。显而易见,魁梧有力的男子汉并没有占到上风。郑华祖传的武术内功略高于杨森。杨森向郑华投去敬佩的目光,小妹内功精纯,自己望尘莫及。两只手在不停地摩挲、在感受,在适应对方的温差,在传递着情感的信息,在表达着深深的眷恋。两只手变成了四只手,忽而二十根手指交叉在一起,忽而四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俗话说,眉目可传情,而他们在用双手传情。
夜深人静,只有寒风吹得窗户纸不时地发出沙沙的响声。
杨森、郑华在开心畅谈,从儿时的扎马练功到掌劈杨家大少爷;从一起投身革命到县城锄奸;风里、雨里、血里、火里、刀尖上摸爬滚打,枪林弹雨中经受考验,一路走过来酸甜苦辣、五味俱全。几番风雨、几经生死,练就了钢筋铁骨,铸成了侠肝义胆!再有几个时辰就要分别了,何时再见面?或者说能不能再见面都是一个未知数。此时此刻不是生离死别却胜似生离死别。时间为什么过得这样快?
“哥哥,妹等你!等你一辈子!”
“小妹,哥会回来的,一定回来!”
“青山不改——”
“绿水长流——”
月亮、星星渐渐淹没在那浩渺的深空中,面对那即将出升的太阳,羞涩地遮住了自己的脸。
东方地平线上泛起阵阵鱼肚白。沉睡的大地在一阵阵急促的枪声中醒来,杨森和郑华机警地抓起手枪闪身下炕来到屋门旁,打开房门凝神静气,辨别枪响的方位。这时陈爷爷、奶奶从院子中走过来。看得出昨夜不只是两个年青人彻夜未眠,老两口也是熬了个通宵达旦。
陈爷爷用手向西南方向一指:
“是方圆镇的方向打枪,离这里有七八里地!”
陈爷爷判断的很准确。杨森点点头,是县大队同敌人交上了手?还是哪个区队干上了?方圆镇有二百多鬼子汉奸驻守。昨天没有听陈大队长说起要袭击方圆镇呀?郑华不解地思索着。过了一会,枪声渐渐稀疏下来,终于停止了,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森儿、华儿,奶奶已经做好了早饭,快过来吃吧,”陈奶奶小声地说。
“你可是我们的好奶奶呀!”郑华上前拉住奶奶的手摇了一摇撒娇地说。
“你们都是奶奶的好孩子,奶奶不疼你们疼谁呀,吃饱喝足好去打鬼子汉奸!”
多么好的爷爷奶奶啊,多么好的一对老人,杨森不免心中一阵感慨,等全国解放后一定要让爷爷奶奶过上好日子,好好照顾他们。他叮嘱华妹,一定要好好保护他们,千万别出差错。敌人越来越疯狂、越没有人性了,爷爷奶奶为抗日做出了很多的贡献,不能让他们再遭敌人的毒手。
杨森吃罢早饭,别过爷爷奶奶,同郑华假扮做小夫妻一同向田家寨方向走去。一路上话语不多,一是怕被过往的行人看出破绽,二是严防隔墙有耳。郑华奉命将杨森送到离田家寨不远的地方,她不能再往前送了,低声对杨森说:
“哥哥,我不能再往前送你了,你要多保重,妹等你回来!”
“小妹,你也保重,哥会回来的!你要照顾好陈爷爷陈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