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真是一个不可捉摸的东西,任何稳妥的准备都是无用的,当那一刻到来时,大多数人仍然还是会惊慌失措的。
可是,除了等死还有什么办法呢?
“阿黄,来世再见了。”我大喊一句。虽然这样说,我内心深处仍然不想离开,我实在是不舍呀。
“阿黄,你要坚持下去呦。”我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阵微风。
我觉得眼睛湿了,我一愣,然后意识到阿黄在用它的舌头舔我的眼睛,它真是一条懂事的好狗。
“别舔了,我会失明的。”我沮丧地说。
阿黄不听我的话,它执著地趴在我身上,用它那硬邦邦的舌头拍打着我的脸。我仰面倒在地上,它则趴在我的身上。
“如果我能活着出去,我会养你一辈子的。”我情不自禁地说。
阿黄不为所动,我知道它并不求回报。
过了好一阵,我的眼睛奇迹般地恢复了光亮,但比起以前还是有差异的。我已经很满足了,多亏了忠诚的阿黄,尽管我知道短暂的失明很可能是饥饿导致的。
我抱着阿黄躺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继续我的工作。在这之前我又在小臂上割开一个口子,用我的血来补充体力。
木板的大部分已经锯开了,我的手指为此磨出了两个大血泡。以这样的进度我是无法脱身的,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一丝懈怠。
人在关键时刻会迸发出无限潜能,这话我信。
我进入了一种无比疯狂的状态,现在我是为这根木板而活着,逃出去的念头反而越来越淡。
太阳迅速下坠,我的两根手指磨破了,血肉模糊。我把手指放进嘴里,把血吸干,然后继续手上的活儿。
我唠唠叨叨不停地和阿黄说话,尽管我完全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阿黄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它是一个优秀的聆听者。
“喀吧”一声,我的锯断了,最后的希望也折断了。
我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马上就要被锯开的木板。等我缓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
我咬紧牙关爬起来,退出一段距离,深呼几口气,然后拼尽全力向前冲去,用膝盖去撞那块木板。
我跌在地上,整个一条腿顿时失去了知觉,然而我顾不上休息,爬起来继续向前冲。我失去了理智。连续失败了三次,木板终于被我撞开了,曾经坚不可摧的禁闭室出现了一个方形口子。
“成功了!”我嘶哑地叫了起来。
我的嘴凑到出口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闻到了自由的味道。我把没伤口的胳膊伸出去,捡起一片叶子,放入嘴中,味蕾感受到无比美妙的滋味。
我扭过身,把阿黄拍起来。“阿黄,你自由了。”
阿黄糊里糊涂地站起来,摇了摇尾巴,一脸疑惑。我抓住阿黄的耳朵,把它的脑袋按进洞口,大小刚刚合适。
“快离开这里吧。”我对它说。
我推着它的屁股,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阿黄推出去。我高兴极了,这可能是我二十多年来做的最伟大的事情。
“去找你的同类吧。”我朝着洞外喊。
阿黄看起来一点也没有重获自由的喜悦,它狂躁地在洞外叫,不停地走来走去,围着小木屋转了几个圈,最后它竟然企图从洞口爬回来。
“混蛋,离我远点。”我生气了,把折断的小刀扔了出去,正好打在它的脸上,它呜咽了一声。
我坐下来,用后背顶住洞口,彻底断了阿黄爬进来的念头。它用坚硬的鼻子拱我的背,像挠痒痒似的。
我叹了口气,洞口太小,我是无法逃生的。其实就算出去又能怎样,我绝对走不出这片树林。
阿黄还在叫,我不理它,一动不动地堵住洞口。过了一会儿,叫声消失了,阿黄渐渐走远,它终于离开我了。
“永别了,阿黄。”我看着手掌中的狗毛,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随后流下了痛苦的眼泪。
4
太阳终于落山了,天色昏暗下来,幽灵出没的时候到了。
黑暗再一次将我包裹起来,阿黄的离去让我觉得格外孤独,我闭上眼试图昏睡过去,尝试了许久,我发现自己格外地清醒。或许是潜意识在作怪,我知道只要一闭上眼就永远不会醒来了。
等死的滋味是无比痛苦的,像一杯苦酒,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必须一口喝下去。我强迫自己数数,刚刚数了一会儿我就失控了,我歪歪斜斜地站起来,决定了一件事——
我要杀死自己!
没错,我要死在自己手里。
或许这是懦弱的表现,可现在我别无选择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生命的流逝,我要提前结束它,让痛苦得到终极释放。
但是,如何自杀却是个现实问题。
为了驱赶阿黄我已经把刀子扔出去了,不可能再捡回来。小屋内除了那把破椅子外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工具。我不禁有些绝望,原来自杀比逃出去还要难。
我手脚并用爬到椅子旁,把那把椅子摸了个遍,连个像样一点的棱角都没发现。我打算把椅子拆开,磨制出锋利一些的木屑,我试了试,失败了,我早已没有那样的力气了。
我回到原处继续用后背堵住洞口,我要防备着阿黄冷不丁钻回来,尽管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树林里有了一些动静,声音忽大忽小,好像在朝小屋靠近。可能是野兽经过,也可能是小鬼前来索命,老实讲我并不害怕,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我产生恐惧感了。
有个东西围着小屋乱转,我透过木板缝隙向外张望。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我猜外面那个东西是黑色的,也许是野兽吧。
它有时停下来向里面张望,有时烦躁地在屋外徘徊,那绝对不是人类的脚步声。我屏住呼吸,时刻判断着它的位置。
或许是阿黄回来了吧。我内心深处相当矛盾,我很希望它能回来,但理性告诉我,它无论如何也不能回来,回来就是死路一条。
脚步声停在我的面前,我和它只隔着一层木板。我把椅子拖过来,堵在洞口前,我可不想被什么东西吃掉。
我闻到一股怪味道,不像是阿黄身上的气味。我不死心,轻轻说了一声:“阿黄,是你回来了吗?”
外面传来低沉的“呜呜”声,显然不是阿黄的声音。
“滚开,离我远点!”我突然吼了一声。
外面的东西受到了惊吓,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扭身钻进了丛林中。它竟然被我吓跑了,我咧开嘴无声地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我又开始思索自杀的办法。
我在古书上看过咬舌自尽的故事,忠义谏臣在皇帝面前自尽的例子几乎每个朝代都曾经发生过,但那是不是作者的想象就不得而知了。咬断舌头会不会立即死去,我全无把握。如果不能死,那无疑是个残忍的酷刑。
我用牙齿咬住舌头,上下用力,并不觉得疼痛,现在我只要用拳头猛击下腭,半截舌头就能咬下来。
我尽可能伸长舌头,用牙齿牢牢咬住,然后我的右手握成拳头,骨节朝上,在空中划了一个圈,示范了一下。
我必须用尽全力,否则的话将前功尽弃。我把椅子挪到我的胸前,将外衣铺在上面,我希望那半截舌头落在衣服里,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就算是死我也要好好保护它,不要受到尘土的污染。
好了,现在该说再见了,这一刻终于到来了。
我的姿势丑陋无比,还好身处在黑暗的木屋里,没有看热闹的观众,我可以死得从容一些。
我的拳头在空中挥动了两圈,却迟迟下不了最后的决心。一拳下去热乎乎的血液会从舌根处喷射出来,光是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失去舌头会是什么样子?千言万语将永远无法表述,吃饭也成了一个大问题,就算是侥幸逃生也是废人一个。
可是,考虑这些还有什么用?我今后不可能有机会说话,当然也不会再吃饭,侥幸逃生更是个伪命题。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一拳下去就可以结束这噩梦般的境遇了,下决心吧。
拳头又在空中挥了一圈,内心又开始犹豫起来,如果死不了该怎么办呢?
时间不能再退回去,舌头掉下来是一件无法补救的事。
我的心软下来,舌头自作主张地缩回去,躲在口腔中,再也不愿冒头了。
还有没有其他的死法呢?我趴在椅子上,冥思苦想。
此时屋外又有了动静,这一次格外杂乱,小屋的四面传来不同程度的叫声,尖尖的,带有恶意的。
可能来了一群野兽,它们闻到了肉味和血腥味,大概是想把我当消夜吧。我趴在木板上向外看,隐约看到几个黑糊糊的东西在外面乱转。
接下来,我听到牙齿和木板的摩擦声,那可怕的声音能要人命。
声音来自四面八方,看样子它们是决定要在今晚吃掉我。野兽能不能咬断木板,我不得而知,此刻我除了堵住洞口外别无选择。
我用椅子腿堵住洞口,不一会儿椅子动了动,似乎有个坚硬的东西试探性地拱了拱,看来它们也是有智商的,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小木屋的破绽。
我大声吼了一声,想用老办法吓走野兽,但这一次并未起到效果,在几秒钟的沉寂后,那声音更大了,好像故意在向我示威。
现在我能做的只有顶住椅子了,我希望这间被诅咒的小屋可以更坚固些,能够抵御住野兽的吞噬。
初期的试探后外面那个家伙更用力了,它一下接一下地往里拱,我感到有些吃力,越来越顶不住了。我索性趴在椅子上,用体重来减缓那股力量。
如果椅子腿折断,我就完蛋了。我实在不敢设想被那些东西撕咬时的情景,类似残忍的场景我在《动物世界》里领教过。
第一轮猛攻似乎过去了,小木屋屹立不倒,坚固的木板抵御住了野兽们的侵犯,不过我猜想外面一定是伤痕累累。
我还没有死,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野兽暂时退回到树林里,我想它们还会再来,食肉动物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品尝野味的机会的。
趁它们回来前我必须先解决死亡的问题,我可不想被它们咬成碎末,那样连托生的机会都没了。
咬舌自尽的方法我没勇气尝试,还有其他干脆的办法吗?
能不能把自己憋死呢?像溺水那样。
普通人能憋气几分钟呢?大概不会超过三分钟吧,只要我在三分钟内停止呼吸,我就死定了。
好,就这样吧。我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准备用手牢牢地捂住鼻子和嘴。我必须抓紧时间,趁野兽回来前解决自己。
我吸入大量空气,觉得肺部充得鼓鼓的,接下来,我开始闭气,用手把鼻子掐住。我心里在默默地数数,时间过得好慢呀。数到六十的时候我感到异常胸闷,那种滋味真是不好受,听说闭气会对身体造成诸多损害,但我现在是求死不是求生,那些损害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
数到九十多下的时候我大脑因为缺氧而出现了眩晕的感觉,眼前是一大片金星,耳朵发出了嗡嗡的鸣响。五脏六腑都在颤抖,最艰难的时刻到了,现在需要咬紧牙关坚持下去,我的右手无论如何也不能松开。
我要挑战自己的意志力!
数到一百下之后,我开始坐卧不安,死亡的气息一下子席卷而来,把我困在其中。我的大脑同时发出了两个指令:一个是让我咬牙坚持住;一个是让我马上放弃。
不能再失败了,如果失败便再没有勇气了。
我把心一横,决定拼下去,我倒要看看自己究竟有没有勇气。
熬过最难的阶段,我对痛苦的感知逐渐麻木了,整个身体似乎飘了起来。具体的数字模糊了,大概已经超过二百。我不停地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就可以了。
忽然一下,我的眼前漆黑一片,那是真正的黑色,我知道生命之灯瞬间熄灭了。身体陡然间往下沉,在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中坠得飞快。
我失去了知觉,也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尽管不舍,但灵魂最终还是飞走了。
该说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