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里,他只是在混;没有人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也只是在混;更没有人知道,他是否有理想,他是否有抱负,他是否想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总之,他只爱混。
这就是他,一个彻头彻尾,没有前途,没有未来的姚大哥。
他不是好人,但是他也不是坏人,那一日,他在野外闲逛,看见几个丘八在调戏良家妇女,姚大哥上前跟这几个丘八攀关系,趁着丘八们不备,夺过这几个丘八的刀,剁了他们。
姚大哥英雄救美,但是并不图个啥美人以身相许,姚大哥救了这个女人,把她送回了家。
姚大哥要做的就是行侠仗义,就是金庸笔下的那种大侠风范,但是他混了很久,终于明白,靠行侠仗义来伸张正义纯属是胡扯,要救民于倒悬,只能取得权力,办自己该办的事。
终于,姚大哥脱胎换骨,迈上了前往北京的康庄大道。
姚大哥在北京,找到了属于他的一片天,他脱离了他的族人,加入了汉军八旗,参加了汉军八旗的科举考试,从那群从不读书的笨蛋里脱颖而出,举顺天府乡试,这就是他的学历。
考完乡试的姚大哥没有选择继续深造,那种头悬梁、锥刺股的清苦生活不适合他,按规矩,旗人乡试合格,是可以授予官职的,吏部任命姚大哥为广东香山知县,姚大哥上路了。
我知道,大家都希望看到一个清廉而又能干的姚大人,但我要说,大家的这种希望恐怕又要落空了,因为姚大人至始至终都是一个怪人,任职香山知县期间,他既不能干也不清廉。
姚大人刚到香山任上,准备发工资,县丞告诉他,工资没得发,财政局是空壳的,姚大人很生气,前任知县是干啥吃的?县丞告诉他,前任知县因为经济问题,现在都还在蹲号子。
姚大人叹了一口气,再也没有说话。转眼间几个月过去,姚大人帮助前任知县还上了银子,不仅还上了银子,整个县里官员的拖欠工资全部照发,全部官员都很高兴,由衷感谢他。
当然,姚大人是不会自己掏腰包还公款的,他有来钱的地方。
如果你要说姚大人很坏很坏,那倒也还不至于。他贪污,但贪得不多;他能力不强,却还有些能力。不过,他在香山任上,他主要精力不在为政,而在于经商做生意,做出口贸易。
出口贸易赚钱,不久之后,姚大人就富得流油,不仅姚大人富了,整个香山县都跟着受益,看着日渐富起来的香山县,姚大人满面春风,他坐等着升官,终于有一天,上头来信了。
姚大人为官经商,与民争利,革职!
姚大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普通百姓都可以做生意,难道当官的不可以?
不可以,这就是法律,当时商法规定,公务员不得经商。
都说中国法律落后,至少在这一点上,中国法律是超前的,公务员怎么能经商呢?公务员是市场的裁判员,商人是市场的运动员,裁判员跑来当运动员,整个比赛不乱套才怪呢。
所以,世界很多国家的《公司法》规定,公务员不得经商办公司。
你要捞钱,你就经商去;当官,你就安心当官,拿着俸禄银子,时不时吃点空额,再时不时收点贿赂,你就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吧。当时姚大人不懂,他还以为赚钱了上级会奖励。
姚大人收拾好行李,垂头丧气地离开了香山县,他要回家,回会稽老家。
这次回家,已经同当年不一样了,姚大人再也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小混混,再也不是那个毫无理想的落魄青年,他成了一个家财万贯的土财主,成了一个精明阴险的地方缙绅。
五十出头了,姚大人应该变。
如果事情到这里为止,姚大人您就安心在会稽养老吧,然而,幸运之神再次降临姚大人的头上,康熙十三年(1674),靖南王耿精忠抄家伙造反,康亲王杰书率兵打到了浙江境内。
天助我也,姚大人发出一声惊叹。他带着儿子姚仪,自己掏钱,募集了几百勇士,与叛军作战,姚仪颇有他老子当年的架势,虎背熊腰,武功了得,所以,取得了一次又一次战功。
姚大人越战越猛,家当越来越充足,终于有一天,姚大人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吴三桂手下名将韩大任,韩大任是个猛人,有小韩信的称号,得到了韩大任手下的三千铁军。
有了这三千铁军作为清军,姚大人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以其远见卓识,得到了总督郎廷佐的赏识,郎廷佐把姚大人的事迹报告给了玄烨,玄烨很高兴,下达命令:赏他!
得到皇上嘉奖的姚大人更加奋发,耿精忠投降后,他又与郑经耗上了。
其实,在姚大人发达起来的时候,施琅已经在北京过了几年的清苦生活了,姚大人跟郑经耗上的时候,施琅依旧在北京过他的清苦生活,对付郑经,姚大人没施琅猛,但他更阴。
对于台湾问题,姚大人知道,迟早会打,但是在打之前,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我早就讲过,打仗就是不停烧钱,要战败你的敌人,最好的办法是让他缺钱,姚大人要做的,就是让郑经穷得当裤子,让郑经穷得啃观音土,没有钱了,你还怎么牛,等着挨揍吧。
郑经虽然在台湾发展农业生产,而且搞点海外贸易,但是,他基本的补给问题,还得靠时不时地跑到大陆来抢一单,抢完就走,跑到台湾岛上,把抢来东西分了,大家才能混饱。
姚大人知道这是郑经常干的勾当,他深入贯彻上级对付郑经这种抢单的部署,把福建人民往内移动几十里,这还不算,他还筑了一道界墙,你要来抢单,你得先有命跨过这道界墙。
这还没完,浙江、广东、山东等地争相效仿,只要有海岸的地方,都把人民往后迁移,然后再筑道高墙,郑经派人到大陆抢单,这些人空着手来到大陆,还是空空如也地回到台湾。
你是不是不让我活了?郑经对着茫茫大海,一阵叹息。
事隔不久,姚大人发现这种移民筑墙的方法也不是很妥帖,移民要吃饭,筑墙得用钱,移民筑墙之后,在海岸线上留下很长一段空白地带,郑经派来抢单的人,干脆就歇着不走了。
面对这种郑家军长驻沙家浜的阵势,姚大人开始了策反的政治攻势,反正台湾那地儿苦,你们就过我们这里来吧,官位还是原职,如果你带人一起来投奔,兴许还能给你升个官儿。
有这种好事,谁不干,郑经的人,成群结队地来到姚大人的兵营里投降。
当然,毕竟有些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即便给他金银万贯,即便给他锦衣玉食,即便给他高官显爵,他依然保持着他的气节,不会向你低头,对付这种人姚大人也有办法。
你没投降,我就放风出去你降了,等你回到台湾,你发现自己被围着了,随着一声令下,拉出去剁了,叛徒!忠心者反被郑经杀戮,搞得台湾军民人心惶惶,这日子还叫人活吗?
台湾的郑经手下将领在叫苦,留在福建的八旗兵丁日子也不再滋润。
这日子,恐怕是没法活了。
其实,福建人那时候生活是很苦的,郑经日夜不停地来抢劫,外加福建来了个耿精忠,跟着来的还有一个贝子、一公、一伯,这些都不是一群好伺候的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仅仅这几位爷,已经十分难伺候了,跟着这群爷来的,还有数以十万计的满洲官兵。满洲官兵文化水平很低,来了他就抢,抢粮食,抢房子,农具他也抢,光天化日之下欺男霸女。
福建地方官看在眼中,急在心中,但是,他们没辙,别人可是满洲人。
后来耿精忠造反,这群八旗丘八就更不可一世,以前是偷偷摸摸抢劫,现在是公开抢劫,以前还有所顾忌,现在是肆无忌惮,直到耿精忠投降了,八旗丘八们的恶习,始终没悔改。
希望他们改吗,事实告诉我们,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福建人民在叫苦,福建人民在骂娘,叫苦与骂娘都没用,只能热。终于熬到了有一天,这群八旗丘八人在收拾行李,然后忧郁带着欢喜,盆满钵满地离开了。
赶走八旗丘八们的,正是姚大人,姚大人跟玄烨写信,说这群丘八们留在福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是撤了吧,玄烨想想,就按照姚大人的意思,全部撤回了福建的八旗丘八。
八旗丘八们走的时候并没有怪姚大人,他们带着金银珠宝,他们带着子女玉帛,他们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满载而归,不用继续跟郑经玩命,回京后,继续遛鸟逛戏园子。
八旗丘八走的时候,姚大人变得很慷慨,看到丘八们带着这么多的妙龄女子,姚大人就自己掏腰包买下不少,反正姚大人有的是钱,上次经商被革职,这次到福建,他依旧做买卖。
二十年前,姚大人在京郊,进行了一次英雄救美,然而把美人安然送回了家。这一次,姚大人依旧是英雄救美,他救了很多人,但是他并没有把她们送回家,而是领回了自己家。
这就是所谓的成熟。
变的是整个世界,改变的世界,也改变了姚大人。
姚大人再也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正义,再也不相信世界上好人有好报。残酷的现实,无情的经历一次又一次教训着他,这个世界上,好人从来就没有市场,发达的基本就不是好鸟。
人活一世,短短数十寒暑,管它明天后天,重要的只是过好今天。姚大人修起了豪宅,强娶了民女,买了上千的歌女舞女,在为国家谋福利的同时,姚大人也过着神仙美眷的生活。
姚大人的腐败生活,总让人有些看不惯,御史徐元文上书说,姚大人是贪官,让皇帝彻查,姚大人听到消息,当即就着了慌,赶紧写折子上书辩白,并说自己能力不够,请求辞职。
徐元文他是个书生,这时候他还太嫩,他以为,朝廷要的仅仅是廉洁奉公的人,他相信玄烨一定会重重处罚这个腐败透顶的人,但是,当姚大人上书辩白之后,事情便不了了之。
在权力面前,是否清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有用。
姚启圣,就是一个对玄烨十分有用的人,他在解决台湾问题上,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玄烨是个很聪明的人,留着你吧,你还对我有用,至于说贪污问题,秋后算账,来日方长。
姚大人,依旧安安心心地当着他的福建总督,过着他酷似神仙的生活,时不时走到海边散散步,望着对岸的台湾,总有一天,我要派人打过去,完成统一中国的功勋,彪炳史册。
岸边的姚大人是极其快活的,岸那边的郑经,则快活得要死。
很多人离开了台湾,投向了姚启圣的怀抱;很多人饱尝着饥饿,正准备投向姚启圣的怀抱。军事上的节节败退,政治上的姚大人反间怀疑,让郑经感觉到了老板的压力,郁闷啊!
曾几何时,郑经是个满怀抱负,很有作为的青年,然而,数年当老板的经历,让他饱尝人世艰辛,体味步履维艰,他开始反省,难道所有的努力都是一厢情愿,难道都是自作多情?
自己努力已经够了,为何自己的家业依然江河日下?
天命吧,四十岁不到的郑经变得消沉,消沉的郑经变得猥琐,他隐居深宫,不理朝政,整日歌舞升平,纵情欢乐,日复一日,终于有一天,他发现自己不行了,还不到四十岁啊。
康熙二十年(1681)正月十八日,三十八岁的郑经走到了他人生的尽头,在他死之前,他找到了冯锡范、刘国轩,十多年了,我都把你们俩当自己人,只希望你能辅佐我的大儿子。
冯锡范与刘国轩嚎啕大哭,王爷,您就安心去吧,您的大儿子,有我们在呢。
郑经去了,尸骨未寒,冯锡范与刘国轩收敛了笑容,找到了郑经的大儿子郑克贓,你还是把王爷的印信交出来吧,郑克贓马上明白,这两个表面忠心的人,原是深藏不露的老狐狸。
郑克贓没有把印信交给这两人,冯锡范与刘国轩就不再跟他啰唆,以他不是郑经亲生儿子为名,把他剁了,然后,把郑经的印信交给了年仅十二岁,无所事事草包一个的郑克塽。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冯锡范与刘国轩都笑了,有了这个草包,台湾就不再姓郑,而成了我们哥儿俩的地盘了,一起努力吧,前途是很光明的,道路也是很平坦的,玄烨还打不过来。
冯锡范与刘国轩并不是骄傲自大,面对这茫茫大海,施琅远在北京,清军要想渡海来揍人,除非他们请动了神仙。然而,郑经死的消息,仅仅过了三个月,就传进了姚启圣的耳朵。
姚启圣当即跟玄烨上奏疏,郑经已死,台湾群龙无首,可以揍人了。
玄烨接到姚启圣的奏报也很高兴,他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他搞掂了鳌拜,平定了三藩,如果再收复台湾,实现中国的统一,回顾历史,千古一帝的美名,恐怕就非己莫属了。
在经过短暂的考虑之后,玄烨下达一个命令:打过台湾去!
玄烨以为,自己的英明壮举,必将得到所有文武大臣们的支持与鼓励,他等着文武臣工们歌功颂德,然而,事实与玄烨想象的却大相径庭,歌功颂德没有了,有的只是阻挠与劝谏。
圣上您还是歇着吧,八年前,您的那次冲动,让大清国打了八年仗,战争刚刚熄灭,疼痛还未过去,饥民的哀嚎还在耳畔回响,慌乱的大臣还心有余悸,一切结束后,您还要折腾?
大臣们的奏折,向雪花一样飘向了内阁,然后呈送到了玄烨的面前,面对这成堆的劝阻奏折,玄烨站起来,轻松地活动了一下筋骨,都是一群懦夫,打,必须得打,这是我的决定。
对付内阁,或者是在京的大臣,玄烨说打,那就打吧,又不关你什么事,打仗你不用掏钱,国库出,你也不用卖命,只有前方将士顶着。而在前方带兵的人,打不打,就关他事了。
福建水师提督万正色坦然上书,圣上啊,十几年以前,施琅带人打了两次,两次都败归,您不知道攻打台湾的难度,汪洋大海,波涛汹涌,要过去揍人,您还是帮我们弟兄修棺材吧!
玄烨对于万正色的答复很简单:既然你不愿意干,那你就不用干了吧!
万正色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福建,福建迎来的,是久违了的施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