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藩平定了,台湾收复了,而立之年的玄烨轻轻舒了一口气。
华夏大地,试问天下英雄,谁为敌手?
一种时无英雄的霸气,一种独孤求败的豪气,一种蓬勃向上的锐气,一起呈现在这张略有麻点、稍显瘦削而又严肃认真的脸上,吴三桂死了,郑经死了,昔人已去,你们塑造了我。
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十六岁擒捕鳌拜,二十八岁漂亮利落地解决三藩,三十岁才刚到,孤悬海外的台湾得以收复,以上任何一项霸业,都足以让玄烨彪炳史册,令千秋称颂。
然而,皇帝这项工作的特殊性就在于,他只能工作,而且永远没有尽头。
只要你还不死,你的历史,就还没有被注定。玄烨同志,继续努力吧,我们陪你一起走完你六十九岁的人生历程,我知道你已经在地图面前站了很久,你的双眼已经注视到了东北。
是的,我们又要开工了。
玄烨从小时候起,就听祖母讲关外故事,讲科尔沁的青青牧草,膘壮牛羊,还有铮铮铁骨的汉子,热情奔放的姑娘,在那白山黑水之间,有着祖先的家乡,有着自己不可替代的根。
那一年,玄烨亲政才两年,他就迫不及待地奔向了关外,强劲的寒风,广阔的原野,玄烨纵情放马驰骋,这才是满洲人的血液,他带着凌云壮志,恭敬地站在了爷爷与曾祖父的坟前。
曾祖父努尔哈赤是好样的,十三副遗甲而起兵,战场驰骋四十四载,除开最后一次败北,其他几乎战无不胜。在玄烨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彪悍的身影,高呼一声,跃马奔腾。
爷爷皇太极也是不错的,三十五岁接替了父亲的家业,两征朝鲜,三征蒙古,五入中原,向北征服索伦,尽管身体不好,但是还殚精竭虑,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死了,他精神却永驻。
在曾祖父与爷爷的坟前,玄烨想了很多,他在心头暗暗发誓,要建立超过祖宗的功业。
玄烨带着梦想来到了关外,又带着梦想离开了关外,他将在中原,实现自己的梦想。
岁月如梭,转眼间十年过去,玄烨已经平定了三藩,他再次来到了关外,这次来的心情是不一样的,上次来的时候带着些许自惭形秽,这次来的时候,他带着的是实现功业后的豪气。
历时八年的平定三藩,险象环生,波谲云诡,玄烨尽管有过懊悔,有过慌张,有过退却的打算,有过放弃的念头,但是,他终究是爱新觉罗的子孙,倒下可以,但要抱着豪情倒下。
八年后,失败的是久经沙场的吴三桂,胜利的是初出茅庐的康熙帝。
相信你未看到的,看到你所相信的,站在祖宗坟前,喊一声,我玄烨,做到了!
曾祖父、爷爷,你们看看,子孙没给你丢脸。
乘兴而来,玄烨视察了关外很多地方。
玄烨听到了人民的安居乐业,官员的治理有方,然而,他也听到了,在更北方,在那片天寒地冻,美丽而又神秘的黑龙江流域,出现了一群可怕的敌人,他们无恶不作,异常残忍。
一个新的敌人,站在了玄烨的面前。
这个敌人,不是一个部落,而是一个国家,今日叫俄罗斯,以前叫苏联,再以前是沙皇俄国,在玄烨那时代,叫罗刹,这是一个怎样的国度呢,玄烨并不太清楚,哪里来的陌生人?
惊愕与愤恨的玄烨,听到了一段血泪交织的故事。
俄罗斯的历史并不长,但是他们却很傲。
很多年以前,成吉思汗的上帝之鞭曾经狠狠抽打过这片土地,并且让其沦为了钦察汗国的附庸;许久之后,俄罗斯才从蒙古帝国的瓦解中爬了起来,建立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国度。
若干年后,俄罗斯大公娶了罗马王族的公主,以罗马帝国继承人的身份自居,他们认为,世界上有三个罗马,前两个已经灭亡,俄罗斯要继承其遗志,把罗马帝国的征服进行到底。
他们想像罗马帝国标志的双头鹰一样,掠夺于全世界。
他们离开了俄罗斯,翻过了乌拉尔山,越过了伏尔加河,越过了叶尼赛河,窜进了西伯利亚,然后来到了中国,他们来的时候很疲惫,他们来了以后很张狂,这就是侵略者的嘴脸。
从俄罗斯诞生的那一天起,他们就继承了罗马好战的衣钵,也决定了他们不爱好和平。
第一个带队来到中国东北边境的仁兄是波雅科夫。
波雅科夫一行走了很远的路,粮食没了,补给没了,成了名副其实的乞丐部队。看到这群可怜的人,当地的达斡尔族人好心收留了他们,告诉他们这是中国,他们是达斡尔人。
波雅科夫受到了好心的达斡尔人热情接待,吃饱了,喝足了,他们听说不远的达斡尔人储备了不少粮食,立即打起了主意,让达斡尔人把粮食送给他们,这无疑是痴心妄想。
你不给我,我就抢,一场农夫与蛇故事的现实版,就此开演。
永远记住,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波雅科夫抢粮,达斡尔人与其交火,虽然波雅科夫的部队变成了乞丐军团,但是他们带着火枪,达斡尔人连杀猪刀都没有,只能棍棒上阵,达斡尔族借着人多,弄死十多个俄国人。
波雅科夫生气了,他凭借强大的武力,疯狂地报复。
报复,怎样报复?吃人!波雅科夫指挥其下属,一共吃了五十多个达斡尔人,达斡尔人相当抓狂,这群高鼻子、蓝眼睛的动物,恐怕不是人吧,达斡尔人给他们起名为“食人魔”!
当然,魔鬼是会继续的,因为清军整体入关,关外那旮旯的事有些顾不到,波雅科夫百人到处乱窜,一路畅通无阻,在黑龙江流域流窜作案三四年,烧杀抢掠,竟然安然而归。
波雅科夫回去后,相当地狂妄:三百人,只要给我三百人,我就能霸占黑龙江!
波雅科夫兄,老虎不发威,你还真以为是只猫!
俄国沙皇阿列克塞·米哈伊诺维奇显然受了波雅科夫的鼓动,只要三百人就能霸占黑龙江,这单买卖做定了。阿列克塞立即派了哈巴罗夫带了百来人,赶到中国准备大大干上一票。
哈巴罗夫是带着凶残与梦想来到黑龙江流域的。
这小子很狂,带着七十多个人就往达斡尔聚集区赶。他兴奋地赶到了达斡尔地区,结果四周静寂,悄无一人,他不死心,继续往前赶,依然如故,最后,他遇到一个达斡尔老大娘。
你们人呢?
老大娘选择了沉默,哈巴罗夫很生气,给我打,不不,干脆给我烧!这就是所谓的食人魔,一群禽兽不如的东西。
老大娘说,你们不要狂,达斡尔人就在前面,而且我们已经向满洲皇帝报告了,你们这群劫匪,不得好死。哈巴罗夫惊恐万分,原来已有准备,他立即收编部队,垂头丧气地回去。
波雅科夫那小子不地道,哈巴罗夫一路都在骂!什么三百人就能搞定黑龙江,遇到这群达斡尔人,三百人恐怕都搞不定,至于说那个可怕的满洲皇帝,他还没有出手,深不可测。
哈巴罗夫仓皇地回到了雅库次克,七十人的编队受到了扩充,凑齐了一百一十多人,雅库次克的俄军首领给他凑了二十名火枪手,总共一百四十余人,带着可怕的兽性再次出发了。
野兽经过的地方,留下的是一片狼藉。
在达斡尔人的印象中,罗刹人给他们的影响,是杀虐、是鞭打、是火刑、是子女玉帛抢掠殆尽,是一个个梦魇组成的可怕现实,是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在四处凌虐,肆意妄为。
侵略伴随的永远是反抗!
达斡尔人、索伦人以原始的武器,组织了起来。
我在高中上政治课的时候听说,直到解放后,鄂温克族还处于原始社会,而在三百年前的黑龙江流域,这群人是不会种庄稼,不会养猪,更不会杀猪的人,在他们那里杀猪刀都没。
他们的武器很简单,棍棒,石头,再高级一点的,就是把棍棒削尖,凑合着,也能当着长矛用吧,而哈巴罗夫的手下,不仅有大刀长矛,骑兵步兵,更有火枪这种先进的攻击武器。
一群棍棒军遇到一群火枪兵,拼命是没用的,因为差距太大。
尽管达斡尔人与索伦人都极其勇猛,但几个回合下来,还是被哈巴罗夫揍得够呛。
打不过,那就叫人来,达斡尔与索伦人的首领报告给当地清军,说有人在欺负我们。在黑帮片中,小弟受到欺负,总会报告大哥,而大哥出于面子与威信,也是一定会施以援手的。
接到求助信的清军愤怒了,胆敢在我地盘上砸场子,还有王法吗?
不给你颜色看,你还以为我好欺负,清军统领宁古塔章军海色带领六百名清军,加上达斡尔与索伦人,共有千来号人,浩浩汤汤地赶到俄军的驻扎地乌扎拉村,报仇行动开始了!
优势是明显的,扛把子海色带的弟兄有一千多,哈巴罗夫只有两百来号人,就是两百人全部拿起机关枪,也有被一千多人搞定的可能性,一开打,哈巴罗夫就怂了,他被包围了。
哈巴罗夫惊恐不已,海色大笑不止:叫你小子狂!
“不用剁了他们,给老子抓活的。”海色命令道。
这个命令相当地无厘头,海色兄,这是在打仗,不是警察抓小偷,结局只能一个,要么敌人投降,要么你揍死他,千万别显示人道主义作风,海色兄的命令,让弟兄们进退两难。
哈巴罗夫在失望地等待死亡的时候,看到了一丝生机,他向来不懂得人道,清军不剁他们,他的感谢就是枪声,越来越紧凑的枪声,清军大量伤亡,转胜为败,哈巴罗夫见好就收。
哈巴罗夫第一次遭遇了这个神秘对手,他认为这是一群愚蠢的人。
巴顿将军有句名言:要战胜禽兽般的对手,你就得禽兽不如。
战场不相信仁慈,也不相信眼泪,它只垂青于勇猛的人,坚强的人。海色兄的指挥失误,让顺治皇帝福临兄相当恼火,海色,这是你第一次轻狂,也是你最后一次轻狂,你去死吧!
哈巴罗夫与清军相遇了,一千来号人,没有搞定两百号人,这种战绩让哈巴罗夫对征服黑龙江流域信心满满,他有理由相信,波雅科夫虽然嘴上跑了火车,但征服这里也不太难。
当哈巴罗夫整装待发,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他接到了沙皇的命令,回国受赏吧。
哈巴罗夫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这块充满梦想的土地,踏上了前往莫斯科的道路,在那里,他将受到包括沙皇在内的所有人的崇敬,一个勇猛的哥萨克,一个开疆拓土的帝国英雄。
当禽兽被当做英雄来供奉的时候,整个民族都相当地悲哀!
哈巴罗夫回莫斯科的路上始终在叹息,假以时日,给我更多的军队,我一定能在这片土地上缔造出更大的功业,时运不济,好运擦肩而过,祝福你,接受我事业的人,你是幸运儿。
如果哈巴罗夫知道几年后继任者的下场,他一定会感谢沙皇召回了他。
接替哈巴罗夫的人,是斯捷潘诺夫,他真是一个倒霉的人。
波雅科夫带着狂妄回到了俄国,哈巴罗夫带着功业回到了俄国,而斯捷潘诺夫,他带着希望来到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也毫不留情地吞噬了他的希望,他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原野上。
这是一群怎样的人呢?沙皇也陷入了思索,波雅科夫说这是一群无能的人,哈巴罗夫说这是一群愚蠢的人,斯捷潘诺夫用他的头颅,告诉了沙皇,这是一群可怕而又仁慈的人。
为了进一步打探虚实,俄国人派人到北京进行谈判了。
被沙皇俄国派到北京谈判的人是尼果赖。
玄烨忽然想起了这个尼果赖。
一个狡猾的人,一个狂妄的人,一个毫不靠谱、满嘴吹牛吹得跑火车的人。
尼果赖来到北京,玄烨隆重接见过他,他态度相当傲慢,丝毫没有把玄烨及大清国放在眼中,他口出狂言:沙皇陛下是天上的太阳,其他君主不过是星星月亮而已,受其光泽!
面对尼果赖的傲慢玄烨很恼火,更恼火的是,他说你们硬是要和平也可以,每年给我们送银子四万两,再送生丝、布匹,我就送给你们和平,要不然,你们就永远不要希望和平!
对于这样的人,玄烨只给了一个判断:无赖!
尼果赖自我感觉良好,在京城里晃悠,他看到了北京城的繁荣,对这种繁荣,尼果赖垂涎三尺,更为重要的,他知道了玄烨正全力跟三藩叛乱者干仗,腾不出手来对付俄罗斯。
哦,原来是这样,尼果赖自认为明白了。
晃悠了一阵,谈判没有丝毫进展,尼果赖兴高采烈地返回了俄罗斯,在东北的中俄边境,尼果赖对当地的俄军说,勇士们,你们尽情地掠夺去吧,玄烨他没工夫管你们,他要打仗。
尼果赖太自信了,他会因为自信而犯下天大的错误。
玄烨听完了整个故事,一段血泪史,一段屈辱史,大清国的边境,岂容他人放肆,玄烨忍无可忍,他派使者想办法联络俄国沙皇,申明厉害,请主动撤离,再不撤离,我就要揍人。
俄国沙皇也是个没事找抽的人,要揍人你就揍,谁怕谁啊。
从东北回来,玄烨日夜都在思索着解决中俄边境的方案,他知道,和平是在武力下的和平,敌人都是相当贱的,你不揍他,他始终不会明晓什么叫疼痛,什么才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玄烨更知道,俄国是个大国,中国也是个大国,这两个国家,都是不能战胜对方的,只有打得让他怕你,他才会服你,否则他总会欺负你。小学老师说:受欺负的都是弱小者。
你要不让人欺负,你就要自强。
康熙二十一年天,玄烨跟都统郎谈、副都统和春说:“你们做过猎人吗?”
郎谈与和春一头雾水,玄烨的意思是,沙俄入侵我边境多年,我们却对它知之甚少,你们化装成猎人,到罗刹驻扎的雅克萨城去探探虚实,只有了解敌人更多,才能把他揍得更惨。
郎谈与和春出发了,他们知道,他们接受的是一项非比寻常的任务。
去雅克萨是很困难的,路远山高,整片的大兴安岭,搞不好猎人没当好,反成了猎物,但是他们始终没有放弃,历经千难万险,种种磨难,他们终于走到了俄军驻地雅克萨。
雅克萨自古就是中国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