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士出生的余国柱成绩并不理想,只能按照常理下基层锻炼,很多人,锻炼了一辈子,还只是一个知县,但是余国柱运气好,他熬了没几年,就当上了户部主事,我查考了一下,余国柱在基层锻炼的时候,并没有值得大书特书的功绩,至于他为何能升官,我也不知道。
清朝官吏考核,每三年一次,京官考核叫“京察”,地方官考核叫“大计”。三品以下京官由礼部都察院负责考核,地方官由各省督抚考核,合格的留人升迁,不合格卷铺盖走人。
这种考察看起来很周密,其实大多数情况下是和稀泥,据余国柱同志后来表现来看,他是很会混、很能搂钱的,会混就能交际,能搂钱就能用钱砸,反正愣是搞了个户部主事。
其实户部主事也是个小官,然后余国柱同志又被选成了户科给事中,在三藩叛乱时期,余先生以其善于经营的手法,上奏疏对国家财政问题提出不少可行性意见,玄烨看上了他。
康熙二十年余国柱同志光荣地干上了左都御使。
关于左都御史这个职位,我介绍的已经够多。
简单说来,就是国家司法部、法院、检察院的相结合的综合性机构,其基本的职责就是监察百官,余国柱从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功绩的小官揽上了这个肥差,说他没后台你信吗?
经过对余国柱同志为官履历的研究,我们发现他很长时间都在明珠同志打下手,在工作中,在日常交往中,余国柱知道明珠是根大树,明珠也清醒地认识到,余国柱是株好苗。
兄弟,为了美好的明天,一起奋斗吧,一切尽在不言中。
明珠是个很低调,很能装的人,他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后阴嗖嗖的,很多问题,他都不想亲自出马,比如收点关系费,收点小弟们的孝敬钱,而余国柱同志,常常能替明珠搞定。
一来二去,地球人都知道,余国柱同志是明珠的管家。你想升官吗?你想发财吗?你想受到死亡审判死里逃生吗?你想在明珠门下拜码头受庇护吗?拿着很多钱,找余国柱搞定!
余国柱同志由于具备超强的吸金能力,人送光荣外号“余秦桧”。
当然,像余国柱同志这种混得刀枪不入的人,脸皮已经够厚,心肠也已经够黑,你送他什么外号,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他的官位,他的银子,他与明珠的前程,仅此而已。
终于,在明珠的特别安排下,余国柱同志接手一个相当能吸金的职业,江宁巡抚,如果你不知道这职位到底有多肥,最好把《红楼梦》找出来瞅瞅,注意,雪芹兄他祖宗只是个江宁织造,就能把银子都花得淌海水似的。更何况是江宁巡抚,江宁是大清国第一大肥缺。
余国柱同志带着狠狠捞一把的想法,高高兴兴地上路了。
余国柱同志来到江宁,狠狠地捞了一把,人心不足,继续思考怎么再狠狠捞一把,琢磨了很久,他给皇帝上书:“江宁这地儿纺织业比较发达,不妨设立大机器,织出大布来。”
越是贪污的领导,工程就必定做得越多,余国柱同志也不例外。
余国柱同志奏疏上后,安安心心地在家等消息,等着继续捞大钱。
余国柱把所有的问题都考虑到了,他唯独没有考虑到的是,玄烨是一个很不好忽悠,精明得像猴子的一个人,玄烨对余国柱的指示只有短短九个字:“非常用之物,何为劳费?”
看到皇帝指示的余国柱叹了一口气,高明啊!然后就去后院收拾东西,准备着走人。
余国柱在官场上混成了金钟罩,他知道,玄烨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不久之后,他就会被调离这个城市,收拾好家当吧,等待调离旨意的到达,只是不知调来那兄弟下手狠不狠。
今日要调查某位官员,常用手段是先把这人调开,然后派人去查,那时也是一样。如果余国柱不挪窝,在专制体制下的中国,所有法律都是一摆设,你指望他廉洁奉公,做梦吧。
若干天后,余国柱被调离了江宁,一位叫汤斌的仁兄,极其低调地来到了江宁。
汤斌,字孔伯,河南睢州人。
汤斌在来的时候,玄烨亲自接见了他,并且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江南地方尚奢华,你到那地方之后,要去奢求俭,朕没什么给你当礼物,送你三卷书吧,见书如见朕!”
汤斌噙着泪水深深地点了一下头,迈着稳健的步伐离开了京城。
汤斌有理由表现出自信,他历经过磨练,缔造过功绩,熟读圣贤书籍,担任皇帝老师,一生都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他相信慎思明辨而笃行,他相信能在江南撑起一片天。
王命下,不俟驾而行!
汤斌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任所。江南给汤斌的第一印象,是荣华富贵,也不仅仅是荣华富贵,是积玉堆金,也不仅仅是金银堆积,这里有最富有的官员商人,也有最贫穷的百姓。
汤斌同志看着皮包骨头的老百姓,叹了一口气,他读到过孟夫子的言论,民贵君轻;他更读到过荀子的言论,百姓似水,君主如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他发誓做优秀的父母官。
在江南地区住着的老百姓,其实是相当不幸的,因为江南地区在清朝,承担着大清国三分之一以上的赋税,因为你钱多,所以你必须交得多,这就是平等,你不服官老爷就揍你。
二十几年以前,朱国治同志在江南收税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虽然后来朱国治在云南被剁成肉泥,但江南百姓依然水深火热,加上连连的水旱灾害,江南百姓饥寒交迫、贴儿卖女。
汤斌到江南的第一件事,就是减免赋税,他不停地向玄烨申请,要求减轻江南人民的税收负担,因为他是皇帝他老师,怎么也得给点面子,所以都被批准,江南百姓兴高采烈。
然后汤斌积极贯彻上级政策,搞起了整风运动。办学校,不管你有钱没钱,都得接受义务教育;改衣服,不管你是官人还是戏子,一律不准穿帛衣;扫黄打非,烧掉不健康读物(毁淫词小说);丧葬改革,不准火葬,只准土葬(革火葬);妇女同志们没事不准到处晃悠。
以今天眼光来看,汤斌同志的做法极其荒唐,那时候就这样,崇尚程朱理学,注重勤俭节约,一切以礼仪作为行动指南,你让他具备拉动内需,超前消费的觉悟,基本是不现实的。
经过汤斌兄这样一顿顿,江南地区搞得像模像样,然而汤斌兄没有骄傲,继续勤勤恳恳地为人民办事谋福利,直到有一天,玄烨来信,给他升官为太子老师,汤斌风尘仆仆上路。
好官,就是他在任的时候,你觉察不到他的伟大;在他离任的时候,你一定会觉察他的伟大。坏官,就是他在任的时候,装得很伟大,在他离任的时候,你才会猛然发现他很猥琐。
评价官员的不是上级,而是百姓。在汤斌离开任所的时候,百姓哭着挽留,主动罢市三日(吴民泣留不得,罢市三日),在道路两旁焚香送走了汤大人,好官永远活在百姓心中。
人民,永远只有人民,才最有权利评价官僚。
汤斌来到京城后,一向沉稳的明珠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汤斌兄,你终于来了!
明珠不会忘记当年,汤斌要求减免江南的税赋的奏折受到通过后,其代理人余国柱向汤斌要钱时候的情节,余国柱说皇帝同意你的奏折,明珠是有功劳的,您看是不是表示表示?
汤斌没有买账,你还是忽悠别人去吧,皇帝就是我学生,谁的功劳我会不知道?
没过几天就是官吏考核日期,众多官员都带着银票,成群结队地来到明珠门下拜码头,明珠兄你可得照顾照顾我们这帮子穷朋友,明珠一直说好说,然而,他始终没有看到汤斌。
汤斌他后台硬,不用拜码头,更不用找靠山,你明珠爱咋地就咋地吧!
汤老师既然不主动掏银子,也不过来拜码头,那么我就麻烦一下,亲自派人去探望一下您,明珠派手下一仆人去探望汤大人,这仆人走到哪里,官员都亲自迎接,在江南却冷场了。
仆人地位并不高,别的官员迎接他,俗话说宰相门人七品官,因为他是明珠的人,他大摇大摆地来到汤斌的地面上,等待着海吃海喝一顿,等了很久,来了一个下人,端来了酒饭。
汤大人很忙,您就将就点,赶快吃完饭好走人!
仆人气冲冲地回到了明珠府,老爷,那小子真狂,您真该给他点颜色看看。明珠其实是一只特别能熬的老乌龟,在熬了很久之后,他已熬不下去了,他要彻底整垮这个不识趣的人。
当明珠准备整汤斌的时候,他才认识到这问题的棘手。汤斌是地方大员,明珠虽然是大学士,也没空子下手,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干着急,只有让汤斌兄先挪一下窝,才能整死他。
太子允礽刚好缺一个老师,玄烨也正在为此事而愁眉苦脸,明珠在旁边提醒道:何不把汤老师调回来,汤老师学问好,人品好,让他来当太子老师,是最佳人选。汤斌就回来了!
汤斌回来后,依然很活跃,丝毫没有发现明珠背后的那把刀。
康熙二十六年月,天气干得冒烟,几个月来,一滴雨都没有。熟悉历史的人就知道,在古代管天气的衙门名钦天监。今日气象部门是个冷衙门,在玄烨那时代,钦天监是个肥缺,因为古时候相信天人感应,老天不下雨不能怪他,要怪大臣,甚至还可以怪皇上。
一般天不下雨,皇帝就会主动斋戒,步行老远去求雨,如果还是不下雨,皇帝继续斋戒,一直不能沾荤腥,直到下雨为止,大臣们也直哆嗦,保不定倒霉的事就会砸到自己头上。
这一回,极其倒霉的事情就砸到了明珠的头上,钦天监灵台董汉臣上书,天不下雨,不怪皇帝,奸臣当道,天怒人怨!至于说谁是奸臣,董汉臣同志指名道姓地说破——明珠。
当董汉臣以及其英勇的架势上书之后,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其实,要是把董汉臣同志搁在明朝实在算不了什么,我们的海瑞海刚峰大人连皇帝都骂了,最后还是没事,在明朝廷上,不仅骂人,相互揍人也是常有的事,但在清朝这是不行的。
清顺治帝时候,感觉到大臣们骂街很没水平,加上骂街也很没素质,就下达了命令,本朝不准风闻言事,玄烨上台,秉着不找事,不找抽的原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准骂街。
当董汉臣同志站出来骂街的时候,内阁只给出了三个字——剁了他!
这是明显的,内阁七位仁兄,三位在明珠名下拜了码头,另外三个和稀泥,你敢骂我们大哥,准是活腻了,内阁一致给出处理决定,董汉臣风闻言事,按照大清国律法,当剁掉。
在董汉臣上奏疏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绕不开的结局,他等着那一刀,但是他等了很久,那一刀始终没有砍在他的脖子上,是不是因为运气好,皇帝没有勾掉我的名字。
清朝只要不犯下谋反叛国之类的罪名,砍头基本上不是立即执行,一般是秋天处决,因为秋天是万物肃杀的季节,你也该被剁了,不过在剁你之前,必须皇帝画上勾,皇帝每年只画那几个勾,剩下的来年再砍,有些人出点银子,让太监把名字往后挪,一辈子不砍的也有。
董汉臣显然没有通天的本事,明珠要剁你,你再多的银子也不顶用,之所以没有剁他,是他遇到了老好人汤斌,在别人高高挂起的时候,在别人落井下石的时候,汤斌帮了他一把。
首先说明,据现有史料,可以查出董汉臣与汤斌不是亲戚,也不是特铁的哥们,更不是同年或者师生,汤斌只是凭着做人的良心,凭着对国家的忠诚,不求回报地拉上董汉臣一把。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始终相信着正义。
汤斌对玄烨说:“看到汉臣兄的奏疏,我们当反省啊!大臣不敢说的话,让这样一个小臣说了出来,所有的大臣都应该感到惭愧。”君子圣明臣子才敢耿直,玄烨决定赦免董汉臣。
董汉臣走出了监狱,望一眼刺眼的阳光,汤斌兄,你是个好人!
世界上什么人都好当,但是当个绝对的好人是很难的。好人要的是信心,是耐心,是一颗善良无私的心,做一件好事容易,做一辈子好事不容易,在危难时刻继续做好人更不容易。
最重要的,好人是不能要求有回报的,因为你做了好事,别人不一定感激你;你做了好事,有些人就要恨你。好人一般不会得到好报,所以好人还要有一颗看淡利害得失的恒心。
汤斌帮董汉臣说了话,明珠相当恼火,早就恨你恨得不行,你居然还跳起来找抽。
明珠与余国柱等一帮兄弟在家商量着怎么才能整倒汤斌,但是他们经过分析后发现,要整垮汤斌是不容易的,汤斌的后台是皇帝,加上汤斌不爱钱,不逛娱乐场所,你怎么整他?
官员整人其实很简单的,要么给你整点经济问题,要么给你整点作风问题,其实大家都一样,天下乌鸦都黑,只看整不整。然而,总有那么几个人,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对于这种软硬不吃,刀枪不入的人,能整吗?能!
整这种人得玩点文字狱,把他写过的文字都找回来,回家雇上几个人,没日没夜地找,一定能找到某些说不得的话,然后吃掉他。汤斌身正不怕影儿斜,然而一双黑手已经伸出。
明珠等人在汤斌的奏折中找出了八个字:爱民有心,救民无术!
我不知道这是汤斌什么时候发的感叹,估计当汤斌兄看到的时候也要想好半天,但是明珠等人居然把它找出来了,为何你有心爱民,而一筹莫展?你是不是影射当今天子很无能?
玄烨当即派人去问汤斌,汤斌没有说话,只是在玄烨面前磕头认罪。
对于欲加之罪,辩白是没有用的,加上清朝人有典型的自卑心理,因为他们自己太差,总怕汉族人背后骂他们没文化,所以只要有风吹草动,他们就超级神经质,动不动就剁人。
派来问话的人回去了,始终没有消息,对于自己的近臣,对于自己的老师,对于一个曾经立下功勋深受百姓爱戴的人,没有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玄烨是想让你自己做出表示。
玄烨不想落个兔死狗烹的史籍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