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凤英恰当地运用嗓音,对黄梅戏的声腔进行了处理,使得其唱腔不仅“动听”,而且“好听”,使其演唱“清和圆转,累累然如贯珠”,“关键词藻时出新奇,使人不能测度,为之限量”。她在遵从传统戏曲“字正腔圆”的演唱标准的基础上,更追求“啭”、“润”的效果。比如《天仙配》中,处理“满工对唱”这段唱腔的方法,就在准确把握字音声调的基础上,大量运用了前倚音,使之产生了下滑、上挂的效果;且随着字调字情的变化,每句的唱法都各有不同,使得唱腔既明快又生动而不呆滞,既纯直又圆润丰满,抒情意味浓厚,令人回味无穷。此外,为了进一步表达出人物的情感,且使得唱腔更加婉转动听,她还经常运用颤音、擞音、顿音等方法。
胡祗遹曾对演唱提出过“语音辨别,字真句明”的要求,如果达不到这个要求,演员就无法将曲意准确地传送到观众的耳中,必然使得艺术效果大打折扣。严凤英在演唱中十分注重这一戏曲演唱中的基本准则,她既学习了京剧的吐字方法,又注重保持黄梅戏语言的地方特色,并将两者糅合使用,使得咬字吐字格外清晰,且字音结实丰满,使之在最大程度上达到最佳的歌唱效果,观众也得以易于听懂。关于吐字的认识,她曾对徒弟田玉莲说:“我是借用了京剧的一些吐字方法与安庆话糅合在一起的。比如,安庆话念‘春风送暖’的‘暖’字,就念成‘卵’字,这样就不好听,就得改用普通话,念‘暖’,这样音就圆了。又如,‘我有一言奉劝君’中的‘劝’字,安庆话念‘串’字,这也应该改用普通话的‘劝’字音。但是‘小女子也有伤心事’的‘事’字,就不能按普通话来念,就得按安庆话来念,把‘事’仿成‘四’音,如念‘事’就不像黄梅戏了。”由此可见,她在演唱中对咬字吐字格外讲究,要求特别严苛,这也使得了她的唱腔广为流传,被人们争相模仿,其影响也深刻久远,经久不衰。
(2)严凤英的表演之细
严凤英除了在唱腔艺术方面取得了杰出成就外,在舞台上乃至银幕的表演上,同样达到了出神入化、炉火纯青的境界。她所塑造的陶金花、七仙女、冯素珍、江姐等人物形象栩栩如生,令人难忘。她在表演艺术上所取得的成就可用“细腻传神”四个字来概括。
戏曲演员表演的根本任务是塑造人物形象,而要塑造好人物形象,必须对所演人物的性格、感情深入发掘,并转化为舞台动作。发掘得越深,表演得越细腻,越趋近“传神”的境界。大家对严凤英扮演的七仙女赞赏备至,殊不知她对这个角色进行了多少次的琢磨和理解!且看她自己的理解:“七仙女是个神仙,按理也要从神仙这个角度给她来分析一番。神仙我没见过,也没法见到,但是我可以把她按照人的思想情况来处理……我想她敢从天上跑到地上,又敢当面向一个陌生男子主动地提出婚姻大事,并且想出一些巧妙的办法打动董永,难住刁恶的傅员外……那么,她一定是个既大胆又聪明,既热情又能干的姑娘。”通过分析,她抓住了七仙女所应有的性格基调,其表演也就有了丰富的内涵。严凤英在拍摄电影《女驸马》时,受到导演刘琼的启发,更加注意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把潜台词准备得十分充足,表演也就更为细腻。
戏曲表演不仅需要深入体验角色的感情世界,还需要借助独特的表现手法“程式”将人物性格与感情再现出来。在这一方面,严凤英堪称杰出。
黄梅戏由“三打七唱”的民间小戏发展而来,表演程式积累不多,这为严凤英表演设下了重重困难,但同时又给她的创新提供了一个可能的空间。严凤英的方法是:一是向昆剧、京剧等积淀丰厚的戏曲学习借鉴,以丰富自己的表演手段;二是回到人物性格,以人物性格为依据,创造性地运用程式,让程式为表现人物服务,程式是手段,演活人物是目的。例如《女驸马》中“状元府”一场,当刘文举传旨招她为驸马,哥哥又指出事态的严重性后,“为了表现冯素珍的那种心慌意乱一筹莫展的焦急心情,我糅合了旦角和生角的不同表演程式,较为恰当地表现了角色的内心世界。这段戏里,手按纱帽,双眉紧锁,在场上以旦角的台步踱来踱去,筹思万全之计。这时只有我(冯素珍)和你(春红)两人,环境允许我们暂时恢复女儿身份,同时也由于心烦意乱再也无法顾及这些细节(指状元公的体统)。因此,虽然穿着靴子,还是用旦角的台步,这样做,对于表现冯素珍此时此刻的典型性格就较为得体。”同一角色,既用生角的程式,又用旦角的程式,这在行当划分严格的京剧中恐怕是不可能的,而在严凤英这里却变成了现实,并且赢得了观众的认可与欢迎,于中可见严凤英表演艺术成就的又一个层面。
(三)严凤英,黄梅戏史上的里程碑
虽然严凤英的一生只有短短的38年,但她在黄梅戏事业的发展上所作出的卓越贡献,影响却极为深远。
严凤英15岁起登台演出,她与生俱来的好嗓音、出色的艺术领悟能力以及虚心向前辈学习的精神,使她所扮演的舞台形象得到了观众的广泛认可及热烈欢迎。严凤英的代表剧目有《打猪草》、《天仙配》、《女驸马》、《牛郎织女》、《蓝桥会》、《柳树井》、《砂子岗》、《红色宣传员》、《刘三姐》、《党的女儿》、《江姐》等,塑造了陶金花、七仙女、冯素珍、织女、江姐,以及《春香传》中的春香、《打金枝》中的公主、《桃花扇》中的李香君等一系列人物形象。黄梅戏因为她对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得以迅速引起广大观众的注意和喜爱,使之从流传一隅的小剧种发展成为了轰动全国的名剧。
观众对黄梅戏的熟悉,是从对严凤英的熟悉开始的,而对黄梅戏的喜爱和迷狂,也是从欣赏她的表演、称赞她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开始的。1952年,严凤英在上海上演了《打猪草》,获得了交口称赞,随后,从1954年她在华东地区的戏曲观摩演出大会上获得了演员一等奖,再到由她主演的《天仙配》、《女驸马》、《牛郎织女》搬上银幕,严凤英的个人表演使得黄梅戏得以日益声誉鹊起。严凤英不仅为自己创立了典范之作,而且还为黄梅戏剧作家、音乐家与观众之间架起了一座沟通的桥梁,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如果没有严凤英,黄梅戏则不可能得以在全国的众多剧种中迅速崛起。
而且,严凤英是一位善于学习,且极富创造精神的艺术家。黄梅戏从她登台演出到新中国成立初年,表演的艺术水平处在粗糙的状态之中,其生存环境艰难。新中国成立后,严凤英同一批新文艺工作者一起做出了巨大的努力,力求提高黄梅戏的艺术水平。在变革黄梅戏的过程中,她不仅充分借鉴传统,虚心学习前辈艺人,更注重学习兄弟剧种,她曾师从北昆名家白云生,以学习京昆的程式动作,并将之融会贯通,用于自己的表演中,使得人物性格塑造得更加完美。1954年,她在华东戏曲会演期间提出了“向范瑞娟学习她扮演严兰贞的感情处理与水袖运用”。对于音乐腔调,她经常提出改革音乐唱腔的建议,并主动带头试唱,同时还在角色的思想感情中赋予了自己的创造。在严凤英的努力下,黄梅戏的表演水平跃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大大地增强了其艺术表现能力和张力。
对于黄梅戏剧种的特色和风格,严凤英的表演艺术也起到了极大的强化与促进作用。这主要体现在:一方面,由于黄梅戏来自于农村,本身就带有朴实而自然的气息,而严凤英的演唱更使之变得优美动听,形成了黄梅戏所独有的自然、优美、清新、亲切的音乐风格,使之同京剧的沉厚、越剧的清丽、豫剧的豪迈相区别开来;另一方面,严凤英精湛的表演艺术,以及优美动听的唱腔,使得观众逐渐形成了定式的审美心理,从而更加偏爱于女性形象和女声唱腔。这种审美心理的定式反作用于剧种自身,使得女性角色与女声唱腔的优势地位更加强化,也使得黄梅戏中的旦角占据着戏中最重要的位置。与其他剧种相比,黄梅戏的这一特色是较为显著而突出的,它之所以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与巩固,也是与严凤英的表演艺术成就联系紧密,不可分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