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灯笼明灭闪着绿莹莹的鬼火，好似一双双眼睛盯着止兮，她颤了颤，小手牵上了千宸的衣袖。
枉死城里的道路错综复杂，石阶还会幻化做别的障眼法，左右房屋建的毫无规律，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千宸记性极好，走过的路便不会忘，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就寻到了梅姨的住处。
梅姨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到他们走来，忙站起身子，显得有几分局促不安，她揉弄着衣摆，“我身前不懂什么修仙修道的，也不知公子是何等身份，判官大人方才都告诉我了，竟是这世间真神，比那仙人更要厉害几分。”梅姨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看了看止兮，接着说道“虽不知这位姑娘是何身份，但有资历和真神站在一道的，定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若有得罪的地方，还望两位不要放在心上。”
“梅姨，您太客气啦，我师傅他虽看起来冷冰冰的不近人意，但是很好相处哦，您不用那么紧张的。”止兮笑眯眯的对梅姨说道，千宸挑了挑眉毛，他，很好相处？
“当下便是要将梅姨带回人界，再赶去日暮森林，此间耽误不得。”
取出一只小巧的养魂钵，将梅姨的魂魄收在其中，拉起止兮的手腕，刹那就到了人界。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到判官风风火火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找不到千宸他们了，叹了口气，把一坛藏了百年的好酒放下，拆开封口，自己喝了起来，“总是走的这般快，阎王带来的这好酒您就无福享受咯。”舀了一瓢，酒香四溢，判官尝了一口，美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倒是便宜了本官。”
人界，长安城，宁王府内。
“师傅，您这是做什么。”止兮目瞪口呆的看着千宸在宁王府的池塘里种起荷花。
梅姨的魂魄已经带出地府，按照道理说应该马上施法还魂。师傅说待到月圆之时才可施展法术，可是就算时机不到，也不该在这里种花吧。
“梅姨的肉身已经腐烂，荷叶为躯，莲藕为骨，方可使她复活。”他将一颗莲子抛下，神光一闪而过，他站在池边，背影清逸，广袖长袍随风招展，衣摆迤逦，上头隐隐描着上古梵文，人界的小小一处，荡漾开霸道神泽，清隽高贵的神祗负手而立，睥睨人间。
“荷叶也可以作为身体？”池塘中的莲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开淤泥，冒出芽来。
“万物皆有灵性，而莲花，最适宜承载灵体。”说话间，莲花悠悠盛开，清香袭来。
止兮想起来，古书里面似乎也是这么说的。
“师傅，这法术我能学吗。”止兮思衬着，用荷叶就能造出一具肉体，若是凡人会了此术，岂不是永世不用轮回，肉体坏了再重新做一个......
“唯有神，才可取万物造人。”
原来是神术，怪不得寻常人学不会呢。
初春的季节，宁王府的池塘里却长满一池的莲花，荷香飘来，令人心醉。
“师傅，我若是修为有成，可以成神嘛。”
“若潜心修行，飞升并非难事。”千宸说的轻描淡写，好似真的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对于您老人家来说当然不是难事，但是对于她这种不吃饭都会饿死的小妖来说，确实是太难了。飞升成神诶，从前她连成仙都不敢奢望，如今竟是一下子又越高一个等级，果然，和高人站在一起，眼界都会变高呢。
“如果运气好，真的修为有成，就会很多稀奇古怪的法术了吧。”
他转过身，眸色浅浅，锁住她的眼睛，缓缓道，“止儿，这不是运气，是必然。”
“造物，唯有先天真神才可。后天之神，可以捏造傀儡。”千宸慢慢摊开手掌道，“例如这样。”一个小人在他掌心中蹦蹦跳跳，衣着穿戴和止兮如出一辙，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只会咿呀咿呀的叫，过了会，小人挠挠头不动了，抱着膝盖蹲坐在千宸的掌心，煞是可爱。
“你和我好像哦...”手指逗弄着坐着的小人，却被它一把抱住食指，狠狠的咬了一口，它一边啃手指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着，止兮抽回手，才听明白傀儡不停念叨，“你和我好像你和我好像。”
“傀儡会模仿你的语言。”
止兮愣了一下，疑惑道，“是吗。”
傀儡:“是吗。是吗。是吗...”
个子小，嗓门倒是不小，愣是吵得止兮两眼翻白，她忍无可忍吼了一句“你吵死了！”
它一下子蹦起来，竟是比止兮还要生气的样子，插着腰指着她，一副泼妇的样子，大声骂道：“你才吵死了，笨蛋笨蛋，吵死了！”
“傀儡的学习能力极强，会揣摩模仿者的心思。”
止兮：“......”
千宸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笑意，将手握紧，傀儡消失不见。
别让我学会这法术！要是会了一定变一个和师傅一模一样的傀儡，天天逗着它玩，止兮在心底恶狠狠的想着。
当然面上是一点也不能表露出来，依旧笑眯眯的站在千宸身后，装着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毕竟在师傅眼里，咱还是个乖巧的好徒儿不是么。
她别扭的样子尽数落入千宸眼中，墨玉色的眸子中，笑意更深。
将荷叶连根带花一并收入袖中，他这才轻启薄唇，缓缓道，“走吧，是时候去看看你最挂念的王府小姐了。”
这一路上，千宸走的很慢很慢，美曰其名说欣赏王府的风景。
止兮纳闷的左右看看，天寒地冻的时节，天气尚未回暖，满园都是开败了的花，秃了仅剩枝条的树，加之王府主人不爱梅花，一株梅花都没有栽种，园中连点颜色都没有，不知道师傅赏的什么景。
既然师傅开了口，再纳闷也得慢慢跟着。
小道难走，加之落了雪之后初融成水，愈发湿滑，止兮一个不甚，差点摔在地上，好在千宸轻轻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摔的太惨。
“哟，我道是谁，这不是我那好妹妹物色来的‘神仙姐姐‘么，怎的你一来，王府就没一天安生日子，怕是这王府一切，全是你捣鬼吧！”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止兮抬起头，恶狠狠的盯着从小路另一头走来的女子。
所谓冤家路窄，大概就是形容眼前场景，陈之雪人还未到跟前，嘴里却是一刻不停，竟是骂的一句比一句难听，“你不是能耐很大吗，王府出那么大的事，还有心情和男人逛花园？”
“长的白白净净，是哪里物色来的面首吧。”陈之雪说着，和身后仆人笑做一团，讥笑一声一声刺进心里，止兮勃然大怒，一把推开千宸扶着她的手，指着陈之雪的鼻子大骂，“说我可以，别侮辱我师傅！”
三界真神，鼎鼎大名，无知人类，有眼无珠。
“师傅？”陈之雪翻了个白眼，正欲再说下去，却对上一双如墨玉般深沉的眸子，那眸子里，三分嘲笑，三分冷，剩下的，竟是不加阻拦的杀意。
她一愣，剩下的话，尽数咽了下去，喉咙一哽，呆在原地。
四周的空气骤然冷凝，滂沱气势摄人于无形，仅仅一眼对视，连对方眉眼都尚未看清，陈之雪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等到反应过来，已经身不由己的跪在了地上。
万物对于神的朝拜，源于最原始的本能。
这是陈之雪从小到大第一次，打心底里感到害怕。
止兮回身一把握住千宸正欲捏诀的长指，小小的手包住他的，温热的触觉让他为之一怔，长眉蹙起，杀意渐缓。
趁着这档子时间，她头也不回的对陈之雪喊道，“还不快滚。”
陈之雪依旧呆在原地，身后的仆人却是反应过来，拖着自家小姐连滚带爬的走了。
止兮这才舒一口气，放松道，“师傅，这里毕竟是在凡界。”您老人家能不能稍微低调一点，想杀就杀，未免太随性了些.....
“凡人，辱骂于你。”
三界之中，对他有半句不敬还能活下去的，约莫只有刚刚逃开的那个了。
“师傅，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了，平白无故杀人，会遭天谴的。”
“天谴，为师并不惧怕。”
止兮瞪大眸子，眸光变化飞快，然后，惊讶道：“师傅，您是不懂，惹了天怒会遭雷劈的，那雷呀，有水桶一般粗，噼里啪啦的降下来，被打中了不死也残了……”
眸光浅浅的扫过来，他佯装不懂，薄唇微抿，装作后怕的样子，“杀个凡人罢了，竟是那么严重么。”
“嗯！”止兮重重的点了下头，悲痛道：“这下您知道了吧，下次万万不可一个冲动就把人宰了。”心里深深为自家师傅逃过一劫而感到幸运。
看着她说教起来认真的模样，千宸再也忍不住，轻轻笑道，“傻丫头，他们怎么敢劈我。”
止兮：“……”
沉默了一会，止兮皱着眉：“陈之雪其实人不坏的，给点教训就够她受了，她虽然得罪了我，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她……”心平气和的活了四万多岁，别人骂她，骂的再难听，忍忍也就过去了，她从没较真过。
“为师以为，犯我者，诛。”
清俊孤傲的神祗，一如既往的淡漠，眸中瞧不出丝毫感情，一袭白衣，身影冷冷清清，立于人界二月初萧瑟的冷风中。抬手，广袖如涟漪层层荡开，神泽降下，一时间，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他收起掌，负手而立，背影幻做一副绝美风景。
唇畔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凡界，开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