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秘密，千万不要让别人发现了哦！”
“要是被发现了呢？”
“嗯……那你就往东方走八百里，去那个叫做大唐的国家。”
那个总是闭着一只眼睛的银发男子一如既往地露出温和的笑容，等到小末雪想要继续发问的时候，他却已经转身走远。
“那我什么时候能再看到你？”
“有缘自会相见……”
他人已消失，只余声音在小末雪的耳畔回响。
既然目标是大唐，那么为什么不直接过去呢？这是末雪一直都弄不懂的问题，已经困扰了她七年了。
东方已经浮现出鱼肚白，西边的月亮却还黯淡地挂在天上，似乎是想要与东方的太阳争辉。然而，这是怎么可能的事呢？就像末雪现在所处的小村永远也比不过在它东面的大唐，那个传说中无比强盛又极为包容的国度。
末雪站在窗前，眺望东方的日出，幻想着传说中的大唐到底是个怎样繁华的地方。
想了一刻钟，直到太阳已经露出了完整的一个圆，末雪这才揉了揉略微卷曲的裙角，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该是干活的时候了。
门外是一个青砖小院，院子中间有一棵老梧桐，金黄色的树叶随着风儿打着旋儿，飘落到地面。小院的旁边是一座有些年月的佛殿，飞檐上的朱漆已然褪尽，露出黄中泛黑的木头。
佛殿接受香火，小院住人，这一切如此简陋，又如此自然。
佛宗发源于天竺，盛于大唐，因为西域神殿的打压，如今的天下也只有大唐允许佛宗的繁盛。在大唐的万里疆域之内，佛宗的殿宇自然是一座座金碧辉煌，即使是山野间的小庙，每三年也会翻新一次。这座远离大唐八百里的小庙自然没有这等待遇，只能凭借微薄的香火钱清贫度日。
“呼——”
现在已是深秋，天气微寒，末雪觉得有些冷，吐出一口暖气搓了搓小手，方才走进厨房生火做饭。
自从七年前，八岁的小末雪遇见了那个男人，被他压制了血脉中那种奇异的力量，她就如同普通女孩那样，知晓了冷暖，受伤了也会觉得痛。
她被他带到这座名为清凉寺的小寺庙，随后就被丢在了这里，一住就是七年。
这座寺庙很小，小到除了末雪之外就仅有一个老和尚，平日里大部分时间也没什么人来，在老和尚的诵经声中，末雪默默地干着活。
当年她刚来的时候，年纪还小，也不通什么人情世故，是老和尚在一直照顾她。后来，她十岁了，老和尚年事已高，而她也已经能够做一些事情了，于是就换她照顾老和尚的日常起居。
用昨天留下的火折子点燃柴火，末雪一边烤火一边准备早膳，在跳跃的火光照耀下，她冷得发白的小脸才浮现出一丝血色。
老和尚年岁已高，牙口不好，因此末雪每一顿做的都是粥。等到厨房里弥漫着米香的时候，末雪才用黑陶碗盛上满满一碗浓粥，给老和尚送到佛殿去。
老和尚起得很早，每次末雪送来早饭的时候，老和尚都已经做完了早课，静静地坐在蒲团上瞻仰佛祖的塑像。
每次末雪送来早饭的时候，老和尚都会说一声“辛苦了”，然后责备她不能每一顿都跟着他吃粥，然后才让她坐下来一起吃。
然而，这一日早晨却和以往有些不同。
当末雪捧着早膳来到殿前之时，隐约听见里面里面有人谈话，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慧普大师，请您随我一道回长安吧！”身穿青衣的少年跪坐在蒲团上，向着老和尚深深地鞠了一躬，恳求道。
老和尚却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之后才说：“老衲已是腐朽之人，不敢劳烦这位施主。”
少年有些着急了，连忙磕了几个头，说：“大师，您是佛宗大德高僧，如今的世道愈来愈不太平，留在外面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
世道不太平么？就连末雪都能够隐隐感受得到了，这个世道应该是真的不怎么太平吧。
她当然不是真的遭受了什么不太平的待遇，她仅仅是通过最近的香火钱越来越少，她和老和尚的日子越来越难过来判断的。
老和尚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少年，然后抬起头，凝视着佛祖慈悲的双目，叹息道：“李施主快快请起，老衲只是一个罪人，到此是为了赎罪，当不起大德高僧的称呼，更当不起你一跪！”
可是少年却不为所动，脑袋和双手都触在地面，始终不肯起来。
老和尚也没有再劝少年起身，他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叹息不断。
站在门外的末雪看着这一幕，忽地浑身一颤，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尤其是当老和尚说出“赎罪”一词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赎罪，赎罪！
在末雪眼中，老和尚是一个恪守佛宗戒律的老僧，面对来寺里求佛的人，不论是善是恶，老和尚都会笑着开导，对待末雪时就更是如此，就是一个慈祥的老爷爷。这样的老和尚，即使说不上高僧，也是一个十分称职的和尚了，若说他有罪，末雪是怎么也不肯相信的。
真正有罪的人反而是末雪她自己啊！
在遇见那个男人之前，末雪因为血脉里的那种力量，不知道伤害了多少靠近她的人，咬破别人的喉咙，吸食别人的血液，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吸血鬼！
这一刻，末雪才明白那个男人将她送来这里的理由，就是要她每天面对慈悲的佛祖、面对各色各样的人，深深了解自己的罪孽，然后赎罪啊！
如此想着，末雪便觉得这些年来的生活并不是那么辛苦。或许只有不断地吃苦，才能够得到佛祖的救赎吧！
佛殿里的气氛有些僵硬，末雪福至心灵，知道这时候该自己登场了。
“师父，该吃早饭了！”末雪轻轻敲了下门，便端着早膳走了进去。
埋头跪着的少年身躯一僵，终于抬起头，用一种愕然的眼神看着末雪，显然不曾料到这座小小的寺庙里还有其他人。
末雪这才看见少年的面容，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斥着一种名为桀骜的性子，只是此时却有着淡淡的尴尬，仿佛被人发现了什么羞人的秘密。
少年的面容并不算俊美，乌黑的长发被翡翠玉环高高束起，青色长袍的边缘也用金线绣起了繁复的云纹，只是坐在那里不动便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甚至就连下跪求人的时候都看起来那么高贵。
老和尚知道末雪不太爱说话，笑着接过早膳，然后将黑陶碗推到少年跟前：“李施主远道而来，想来还未用过早饭，就将就着在敝寺吃些斋饭吧。”
兴许是肚子真的很饿，少年点了点头，接过了黑陶碗。
见状，末雪快步回到厨房，为老和尚再盛了一碗，然后自己也捧着一碗粥在两人身边坐了下来。
少年瞥了她一眼，眉梢微挑，似乎有些不悦，但他也没有说什么，静静地吃了起来。
吃过早饭，少年依然没有离开，不停地对老和尚说着“大师德高望重，怎么会有罪？”、“那根本就不是大师的错，大师何罪之有？”之类的话，看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但是任他千言万语，老和尚依旧满面笑容，轻描淡写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等到后来，少年实在是无话可说了，这才放弃劝说，但他显然并未真正放弃，便要在这小寺院里住下来。
看着两人如同辩论的对话，末雪不禁有些好奇老和尚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事，以至于让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但是末雪并没有问，因为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那个男人让她保守自己血脉的秘密。
月上枝头，夜已渐深，少年真的赖着不走了。
于是，佛殿旁边的小院再度增加了一名住户，就像七年前一样，或者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