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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探深浅梓祭夜袭 知己彼鬼剑反间

季孙府。

夜已深,季孙府上大都已经安睡,一片安详。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此刻,整个季孙府只有后院的一间小屋里跃动着烛光。季孙焦面无表情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总管高桐勋站在身后,大气也不敢出。地面上还趟着一具尸体,正是季孙焦派去联络晏仲的左坎。

“怎么回事?”季孙焦的脸色阴沉的可怖。

“据眼线回报,是叶凌。”高桐勋弯腰说道。

“叶凌。”季孙焦的目光缓和了一些,却又多了一丝疑虑,“若是叶凌出手,左坎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只是,他有这个能耐,却未必有这个胆子。”

“大人是说,不是他?”高桐勋一愣。

“出手的自然是他,但背后,逃不出这个柳雪涣。”季孙焦叹了口气,他回过身来,看着高桐勋,“叶凌本就是柳雪涣在鲁国的耳目,只不过这一年间一直相安无事。梓祭那边,他也从未缺过礼数,更不曾寻衅。若是没有柳雪涣的授意,叶凌不会挑起事端。”

“大人明鉴。”

“只是这柳雪涣,先去钱庄闹事,后来府上示好。如今又暗杀了我派去联络晏仲的人,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季孙焦看着一直默不作声的高桐勋,皱了皱眉头,“你怎么看?”

“此人虽然暗地里做了一些动作,却也无关大局。面上,他仍旧是想与大人交好的。只是这恩威并施的手段,难道只是为了钱庄的生意?怕只怕......”

“怕什么?”季孙焦追问道。

“这柳雪涣,会不会是孟孙的人?”高桐勋试探着说道。

“孟孙?”

“大人试想,这鬼剑门在鲁国的分舵可是在孟孙的属地。虽然叶凌和孟孙氏没有发现什么过密的来往,但也不可不防啊。”

季孙焦摩挲着胡须思虑片刻,继而问道:“柳雪涣的来历查清了没有?我要的是他和囚龙交战之前。”

“还没有查到。”高桐勋摇了摇头,“说来也奇怪,在那一战之后,鬼剑门几乎人尽皆知。但是在那之前,所有关于柳氏兄弟的事一点也查不到。”

“你知道这不是我要的答案。”季孙焦冷冷地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只要还是这个世界的人,绝不会一点痕迹不留下。”

“是。”高桐勋应道。

“还有,派人监视沈无宇。晏仲那老贼不会安分的,沈无宇恐怕也不仅仅是保护鲍家那丫头这么简单。”

“是。”

“等等!”季孙焦突然喝道。

“老爷还有何吩咐?”高桐勋低着头说道。

“通知少梓闻,去会会这个叶凌。”季孙焦低头看着左坎的尸体,冷声说道,“柳雪涣既然送给我这样一份厚礼,我也应该还一份才是。”

翌日。

田凌云推开房门,站在了门前。阳光明媚,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似乎连心里的乌云也一并驱散了。林昪等几人正站在一旁,整装待发。

“早啊。”鲍云玑这时也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田凌云侧脸看时,鲍云玑已没有了昨天那一脸嗔怒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盈盈的笑意。田凌云今天似乎很有兴致,想要捉弄捉弄她。

“喂!去给我打洗脸水来。”田凌云虎着脸对鲍云玑说道。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鲍云玑遮着额头看着明媚的阳光,心情也不觉好了很多。

“我在和你说话。”田凌云转过身子看着她。

“什么?!”鲍云玑一愣,皱着眉头看着田凌云,“叫我给你打水?你还没睡醒吧?”

“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仆人,不是在家做你的大小姐。”田凌云坏坏的笑道,“还不快去?”

“你……”鲍云玑气得指着田凌云,又无可奈何,一跺脚转身走开了。

田凌云看着她的背影,不觉得笑着摇了摇头。然而,林昪欲言又止的神情却没有逃过他的双眼。

“发生什么事了?”

“叶凌那里,昨夜遭到了袭击。”林昪垂首道。

“什么人干的?”田凌云拧紧了眉头。

“梓祭的人,多半是季孙焦授意的。”

“季孙焦没有让我失望啊,这么快就动起来了。”田凌云转而笑道,“只不过,少梓闻的好日子到头了。”

这时,鲍云玑冷着脸端着一盆水走了过来。

“喏。”

鲍云玑把水盆重重地放在了他面前。水盆里的水晃动着,荡漾着清晨的阳光。

“你来帮我洗。”田凌云一动不动的说道。

“你说什么?!”鲍云玑气冲冲地说道。

“我说话的声音很小吗?”

“柳雪涣!你别欺人太甚!”鲍云玑指着他的鼻子说道。

“我就是喜欢欺人太甚,你能怎么样?”田凌云笑道。

“好!这可是你说的!”鲍云玑端起水盆,整整一盆水劈头泼在了田凌云身上。

田凌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来不及躲闪。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木然地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水,瞪大眼睛看着鲍云玑,半晌一动不动,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哼!”鲍云玑拍了拍手把脸扭到一边,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田凌云甩了甩手,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柯桎,言潨,你们随我进来。林昪,看着她。”

“是。”柯桎与言潨随着田凌云走入室内。

“你让我跑我也不跑!姓柳的,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哼!”鲍云玑对着房门怒道。

林昪静静地看着她,这个仇人的后人,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他知道田凌云劫下她只是为了一个接近鲍木的绝好理由,只是,他心底里却泛起了一丝莫名的担忧。

片刻,言潨走了出来。

“公子让我们先去用餐。”言潨说道。

“太好了!太好了!正好肚子饿了。快走吧!”鲍云玑笑道。

“公子说,你今天没有饭吃。”言潨面露难色,“如果我们偷着给你食物,就要和你一起受罚。”

“什么?!”鲍云玑一愣,“凭什么不让我吃饭?”

“这......”言潨瞄了一眼地上还未干的水迹。

“哼!什么大侠啊,公子啊!原来是个小气鬼!不吃我也饿不死!哼!”鲍云玑一扭头走开了。

言潨看着林昪,显得有些尴尬。林昪倒是未置可否,示意着一起跟了上去。

客栈的大堂里,林昪与言潨有说有笑的吃着,仿佛身边的鲍云玑是空气一般。鲍云玑不时地偷瞄两人,可两人根本没有带上她的意思。肚子不争气的响着,鲍云玑咽了口口水对言潨说道:“言潨,烤肉好吃吗?”

言潨完全没有在意,仍旧尽情地享用着,只是偷闲说几句:“好吃好吃。”

“哦,看起来确实挺好吃的。”鲍云玑像是自言自语,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自己都听不见了。

言潨的筷子停在了半空,看了看鲍云玑说道:“饿坏了吧?”

“没事,不饿不饿!”鲍云玑笑道。

“哦。”言潨点了点头,“本来怕你饿坏了,想着背着公子给你点吃的。既然你不饿就算了吧。”

鲍云玑悔得快哭了,可是自己刚刚说出的话怎么反悔?真恨自己嘴快。她呆呆地看着两人大快朵颐,不一会桌子上就快只剩下空盘子了。

盘中还剩最后一块肉,林昪已放下了筷子。言潨看了看鲍云玑,把盘中最后一块肉夹了起来。

“你真的不饿吗?”言潨问道。

鲍云玑心想丢人就丢人吧,实在是太饿了。

“其实我……”

“不饿就算了吧。”言潨说着把最后一片肉放进了嘴里。

鲍云玑顿时大怒,拍案而起。言潨吓了一大跳,以为鲍云玑要发作了。可是鲍云玑并不理他,而是向后院走去。

“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言潨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轻声说道。

“听公子吩咐就是了,不要想那么多。”林昪轻声说道。

鲍云玑走到田凌云门前,一脚踹开了房门,大声喝道:“柳雪涣你欺人太甚!”

然而,屋子里空无一人。要离开客栈必须从前堂经过,而自己一直在前堂,他们是怎么离开的?鲍云玑觉得奇怪,却还是走了进去。

屋子里没有过多摆设,只是一间普通的客房。鲍云玑很奇怪,柳雪涣不像吝啬之人,以他的身份,为什么会住最普通的客栈,最普通的房间?屋子内的衣架上挂着刚刚被鲍云玑弄湿的衣服,除此之外并无他物。目光扫向案几,发现案几上竟然有吃的。鲍云玑快步走过去,案几上摆着几盘精致的点心。

“你不让我吃,我偏要吃,看你能怎样?”鲍云玑实在是饿坏了,不多时案几上的点心便被她风卷残云般消灭。

鲍云玑拍了拍手,心满意足的笑了。她悠闲地环顾着屋子,目光被衣架上搭着的一块丝帛所吸引。她疑惑的走了过去,将丝帛在手中展开,顿时一抹红云飞上脸颊:那丝帛上竟是她的画像!

丝帛上还挂着水滴,莫非,他把自己的画像带在了身上?鲍云玑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却不经意地把画像紧紧握在胸前,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郕邑城外。

郕邑乃是孟孙氏的宗邑,与费邑相似,是一个独立的小王国。曲阜到郕邑的路上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树林也是曲阜的守卫。因为林中的小路很窄,绝对走不了大队军马,战车也绝对无法从林中经过。环绕曲阜的大片树林,就像是无声的守卫,捍卫着鲁国君主最后的一丝安全感。

前方一处酒家安置在林前的开阔处。酒家不大,几间木质的小屋,一个简陋的马厩。门前竖着一根木杆,上面悬挂着一个大大的“酒”字。

田凌云与柯桎勒住马首,停了下来。田凌云翻身下马,随后柯桎也跟了下来。

“客官您里边请。”小二接过了缰绳。

田凌云却不急着往里面走,他在门口悠闲地踱步,目光扫向屋后,马厩里面有三四匹马。田凌云又漫不经心般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脚印,某头微微一皱,向林中望去。林子很深,幽不可窥。高大的树木随风摇动,枝叶摩擦声起伏似波涛,昏暗的林间小路仿佛野兽的喉咙,不知潜伏着什么杀机。田凌云微微一笑,仿佛明白了什么。

“客官?”小二已将马匹拴好,见两人还未进去,有些疑惑。

“走吧。”田凌云转身走了进去,柯桎紧随其后。

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略显昏暗。两人进来时,已有六人在内。有三个人坐在一起,案上摆满酒菜。三人装束相差无几,身量相仿,案边还放着三柄弯刀。田凌云刚刚进来时,几人都不自觉地偷偷看了他一眼,目光刚好与田凌云相遇。几人忙将视线移开,仿佛从来没有看过田凌云,可偏偏让人感觉那么做作。

另有两人坐在一旁,一个身着白袍,面容清俊,眉宇间傲气凌人。身旁那老者身着褐色粗布长衣,面容苍老。两人面前的案上只有两壶酒和几叠下酒的小菜。两人有说有笑,旁若无人。那年轻人手边放着一柄黑漆长剑,那老者身边却空无一物。

还有一个神秘的人坐在角落里,日光照不到,亦是烛光的死角。此人一身青色长袍,却无法看清其面容。他正吃着东西。那是最粗的干粮,最寻常的咸菜。

“客官要点什么?”小二擦了擦田凌云面前的案几,热情招呼道。

“两盘熟肉,随意搭几样小菜,越快越好。”田凌云说道。

“客官不来点酒吗?小店的酒是自家的陈酿,这来往于曲阜和郕邑之间的客人都要在这喝上几碗的。”

“不必。”田凌云冷冷地答道。

“好嘞,客官稍等。”小二退了下去。

那白袍的年轻人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田凌云,继而说道:“听说了吗?最近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呢。”

“江湖上每天都发生着很多有意思的事,不知公子说的是哪一件呢?”老者问道。

“鬼剑门不知得罪了什么人,昨天夜里鲁国的分坛受到了袭击,死伤惨重。可叹啊……”那年轻人摇了摇头。

“江湖恩怨,在所难免啊。”老者缓缓说道。

“叶凌那小子软蛋一个,在鲁国开宗建派伊始就一直朝我梓祭纳贡。他那性子倒是很难结仇。说不准,是他们掌门太过嚣张,结果报复到这分舵的头上了。”那年轻人笑道。

柯桎的手已握在剑上,田凌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柯桎低下了头,缓缓松开了手。田凌云依然是一副淡然的表情,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

“客官,您要的熟肉。”小二将熟肉端了上来,放在了两人面前。他转身欲走时,却听见田凌云一声断喝。

“站住!”

“客官有何吩咐?”小二吓了一跳,连忙跑了回来。

“我问你,这肉,是给人吃的吗?”田凌云的目光仿佛一柄尖刀从他身上每一寸肌肤划过,让他战栗不已。

“客官,这,这是什么意思?”小二的腿在发抖。

柯桎拍案而起,用筷子夹起一块肉狠狠地塞入小二口中。小二掐着嗓子退了几步,突然面色黑紫,七窍流血地倒在了地上。他抽搐了几下,口中吐出白沫,转瞬没了气息。

“童鉴,好手段啊。”田凌云笑视着那老者。

“柳公子好眼力。”那老者抚着胡须,“想不到老朽的浊名也可入得柳公子之耳。”

“童老先生用毒一绝,晚辈怎能不知?”田凌云笑道。

“柳公子过奖,老朽已经老了。”童鉴慢悠悠地说道。

“童老先生过谦了。少公子到现在还没有发现自己中毒,可见童老先生这手段不减当年。”田凌云笑道。

“你说什么!”少云绰一脸惊恐的站了起来。

“少公子莫动怒。”童鉴依然泰然自若地喝着酒,“不然怒气攻心,毒性发作的更快。”

“童鉴,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枉我和父亲如此器重你!纵然你用毒再厉害,我倒要看看你今天逃不逃得出这屋子!”少云绰的剑已出鞘。

“器重?哼。”田凌云冷笑道,“童老先生当年旧事你又不是不知。兄弟可以出卖,主人又怎会例外呢?”

“柳雪涣,都是你......”少云绰捂着心口,感到一阵阵绞痛。

“外面那些废物算算时候应该去报到了。”田凌云淡淡地说道,“至于那三个……”

少云绰回过头时,发现那三个手下已经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呼吸。少云绰怒视着童鉴,手中的剑已然举起。但是,剑却没有劈下。少云绰只觉得胸口一闷,一股鲜血从口中喷出,剑从手中无力的滑落。

少云绰倒在了地上,颤抖的手指着童鉴。他的手已经变成了死灰色。

田凌云站起身来,微微笑道:“童老先生果然手段高明。”

“柳公子过奖了,这是折煞老夫了。”童鉴勉强笑了笑,“事已办成,老夫也该在鲁国消失了。”

童鉴刚刚站起来,田凌云却道:“还有一事请教先生。”

“公子何事?”童鉴疑惑道。

“还有一个该死的人没有死。”

“那人不是梓祭之人。”

田凌云笑道:“先生何必明知故问呢?”

“柳公子何出此言?”童鉴没有丝毫的畏惧。

“想让一个人保守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再也不能说话。这道理,想必童老先生是懂得的。”

“柳公子,此刻还舍不得杀我。”童鉴笑道,“少云绰中毒而死,少梓闻的目光自然落在我身上。若是我也死了,公子就难辞其咎了。敌人当然还是少一个比多一个要好。”童鉴笑道。

“此言差矣。”田凌云摇了摇头。

“为何?”童鉴不解。

“少梓闻不是敌人,是死人。”田凌云意味深长地笑道。

“那就看公子你的手段了。。”童鉴笑道,“只不过此刻若是我死了,谁给柳公子解药呢?”

话音刚落,田凌云的剑已刺穿了他的胸膛。他缓缓抬起头,发现田凌云的手中正拿着一副人皮手套。

“毒药是刚才小二擦拭的时候留下的对吗?我既对你有所了解,又怎可能不防?”田凌云笑道。

童鉴长叹一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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