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喜有些吃惊的看着她。桃蕊见她疑惑的样子,又撑不住笑倒,片刻后才从袖中拿出本薄而精美的小册子,向她睐了下明亮的大眼,这才强忍了笑意道:“你过来,先看看这个。”
天喜好奇的凑了过去,桃蕊小心的翻开第一页,拿到她面前道:“看看。”天喜一眼便看见上面是一幅精美的插画,竟是五彩手绘之图,画中人物肤色、衣履饰物、窗帏器物鲜艳明亮,一名女子衣衫褪至腰间,****敞露,正半倚在春椅之上,双腿搁于两侧扶手处。她面前是个持麈待进的高大男子,只见侧影,也是不着寸缕;这画工极其精致,连那女子含羞带笑脉脉含情的神情都跃然纸上。桃蕊细长的手指点着旁边的几个字道:“此一式名叫:春水摇。”
天喜黑亮的眼越睁越大,小嘴也渐渐成了半圆。桃蕊忍笑看着她面上的表情,正在忖度她要问出什么话来,却看到天喜己自行去翻了第二页。
这一页却是绘了个女子坐于庭院之中的秋千架上,两边草木繁盛,女子衣衫尽解,双手高高攀住两边秋千架,两腿大张,搁置在架子两边用绸绳结出的两个环套内,身前同样是一个裸身男子,手中却还拎着一小串紫红的葡萄,这幅画愈加活灵活现,连这人物身上各处的毛发都纤毫毕现。桃蕊又笑指着旁边道:“你识得字吧?这一式名为:纵蝶寻芳。”
看着天喜愕然的样子,桃蕊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不料天喜抬头看了她一眼,竟然又要去翻下一页,桃蕊忙按了她的手道:“慢着!先给我说说,你看了这个图,感觉怎么样?”
天喜愣了片刻,反问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不穿衣服,还一幅极为期待和高兴的样子?这些画儿倒是极好看的,景致也好,人也好看。”
桃蕊抿唇笑道:“因为他们即将要做一件很舒服的事。只有相爱和最亲密的男女之间,才会做的事情。小王爷的意思,也就是想和你做这样的事情,因为他喜欢你。”
天喜微皱了眉头,疑惑地看着桃蕊,片刻后道:“不对吧?你方才说,小王爷只是想让我和他一起睡。可这些人分明一会在椅子上,一会在秋千上,而且这第二张是准备喂那个女子吃葡萄吧?小王爷也想这样么?”桃蕊正要说话,天喜又自言自语道:“在秋千上吃东西倒是没什么的,只是这样都不穿衣服,也太难为情了吧?我想还是穿上衣服好些。”
桃蕊笑得呛咳起来,揉着肚子直叫亲娘菩萨,一迭声道:“好了好了,你再往后看看!往后看了再说,后面才是正经地方。”一面又伸手去翻了一页,果然这次是在床上,只见得绣帐罗帏半掩,露出张女子的侧脸,这女子媚眼惺忪,头高高昂起;与身上男子股儿相叠,唇儿相就,一双纤细的臂紧紧揽在男子腰上,且看得清下面那尘柄己入了花心,天喜啊的一声叫出来道:“这个我是知道的!”
桃蕊一愣道:“嗯?”
天喜指着小册子上的两人道:“他们在解毒,我知道的!”
桃蕊莫名其妙:“解毒?什么意思?”
天喜张了张嘴要说话,突然想到曜玉曾警告过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个字都不得对外人提起,只得咽了回去道:“没什么,许是我记错了。你说说吧,我也不过就是随便一猜。”
桃蕊将画册推到她眼前,以便让她看得清楚,一面轻笑道:“你看到的这些,便是人们常谓的男女之事。男欢女爱,便是人间极乐,情之销魂,欲之噬骨,有人沉溺,有人疯狂。****一事,既有鱼水相谐之和乐,也有剜骨刺心之苦痛,向来是由不得自己的。”
天喜睁大了眼看她,桃蕊对她一笑,又轻声道:“方才那些男女,无论是在春椅之中,还是在秋千架上,调情适意,最后都是为了做这件事情。”一面用纤长的手指一页页的翻着那本薄薄的小册子,不过十数页,却是林林总总,各种姿势场景光怪陆离,天喜几乎惊掉下巴道:“这些,这些也都是?……”
桃蕊含笑点头道:“正是。这便是所有成了亲的男女都要做的事情。小王爷的意思,是要纳了你,与你成亲。成亲后,也要做这样的事情。因你自小没有娘亲教导,知道你不懂,所以让我来告诉你。”
天喜面色白了白,有些仓惶地问道:“若是没有成亲,也有人会做这样的事么?”
桃蕊面上有些不自在,片刻后勉强一笑道:“自然也有。不过没成亲便做这样事的,说法就不太好听,或叫偷情,或叫苟合;男子不过负风流之名,女子却难免淫奔之实。当然还有一种情况,便是像我这样的青楼女子了。男人肯出钱,我们便卖身,不会计较他是什么人,自然也不会有任何情意,只是一种纯粹的买卖罢了。”
看着天喜的神情有些异样,连忙又道:“罢了,我不应该和你说这些的,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总之一个良家女子没成亲之前,是万万不能和随便一个男人做这样事的。若是那个男人之后肯娶你倒也罢了。若是他不肯,你可就不要活了。”
天喜大吃一惊道:“为什么不要活了?难道这事做了会死人?”
桃蕊哧地一笑道:“怎么会死呢?不过女子被人始乱终弃,总归是不好。女人经过这一次,便算是破了身子,除非他负责,别的男人是不会再要的。不过你放心,小王爷是讲理的人,他让我来和你说这些,就是要得到你的同意,他会正经娶你过门的,而且过门之前,他绝没有要打你主意的意思,只是怕你不知道这些,让我教导你一番。”
天喜面上早一阵红,一阵青,神情呆怔,突然皱眉道:“这可怎么才好?”片刻后又自言自语道:“不要就不要,有什么打紧。再说也不会死人……”桃蕊听她言语怪异,正要问话,就听见外面有隐隐的说话声传来。桃蕊迅速的抢过那本小册子,立刻便藏回了衣袖中。就见外面左雍容带着侍女己大步的走进内院来,脸上犹自带着忿忿的表情。
“亏我还巴巴的赶过去,她拿正眼都不瞧我一下!御史夫人又怎样,我还是郡主呢!这才叫热脸贴上了冷屁股,连那起子下人也该笑话我了,可恶,可恨!”她一路走过来,将路边栽种的花草踢得七零八落,连走上台阶时都在那旁侧的石硷上狠狠踹了一脚。
“天喜,走吧,陪我去射箭,我快气死了,一定要射个满靶才能消气的!你上次说的一月之期也快到了,咱们比试比试!”左雍容大步走了过来,声音里都带着明显的怨气。却见天喜正呆呆的坐在那里,面上红白不定,不由嫌恶地看向一旁的桃蕊道:“你不是上次六哥从宣城的万花楼带回来的么?怎么你会在这里?她现在这个样子,可是你说了什么话欺负她?看你打扮得这妖里妖气的样子!”
桃蕊吓得赶紧跪在地上道:“回郡主的话,奴婢不敢。实是小王爷让我过来陪着她说话的。奴婢纵是说了些什么,也全是照着小王爷的吩咐!”
左雍容冷笑一声道:“六哥吩咐的是什么事,能让她这样为难?何不说与我也知道?”
桃蕊只是低头不言,左雍容本就怒气冲冲,此时更是火上浇油一般,厉喝一声道:“抬起头来!你若不肯实说,我就打烂你的嘴!”
她本就是一肚子火没处泻,倒也没有要为着天喜的意思,桃蕊这时实算是撞到了她的气头上。桃蕊刚一抬起头,左雍容己一个耳光甩到了她的脸上,直把她打得跌倒在地,一旁侍女忙拉了她的手道:“郡主息怒!何必为了这种女人脏了自己的手?若还要打,只管让奴婢动手便是!”
左雍容冷笑道:“不妨,我手劲大,这样打下去,她才会有反应。”又看着地上的桃蕊,冷声道:“还不肯说么?”
可怜桃蕊半边脸己高高肿起,只能呜呜咽咽地哭道:“我说,我说便是!”一面抖抖索索地自袖中拿出那本画册呈上道:“再不敢隐瞒郡主,是小王爷吩咐奴婢,要奴婢教导天喜知道人事,希望天喜以后能留在府中,做小王爷的妾室。”
左雍容啊了一声,立刻接过了画册,不过略一翻看,便笑了起来。
她并不是一无所知的人,起码她在来过葵水之后即有专门的仆妇教导,在禁卫军神射营中又接触的都是男子,也曾偷偷看过左曜思弄回来的这些东西,此时不由得失笑道:“乌鸦六竟有这样的心思?怎么他这次还不好意思了,倒要央别人来替他说?收妾室么?这倒是个稀奇事,以前他就有好几个通房丫头,也没见说要抬谁做妾室的。”
她和左曜思一母所生,两人的性子又都暴躁要强,平时其实也不怎么对头,往往一见面就相互嘲笑揶揄,弄不好还会捉对厮打。雍容是个男子般爽利的性格,号称无论心计和武艺,哪里都不输给六哥。她对五哥曜玉向来有一种小小的畏惧之感,可对曜思却从来没有客气过。
这时拿了春宫画册在手,她方才所受的气仿佛一下子消散了许多,打算一会儿要将曜思好好的嘲笑一番。至于天喜能成为他的妾室,她倒觉得是可行的,曜思紧张天喜,这样自己又会压过他一头去。再则她又有了一个可以随意玩闹说笑欺负的人,这分明又是另一种小孩子般的心思了。
这样一想,便又看着地上的桃蕊道:“罢了,既说了实话,这次便饶了你,你起来吧!”桃蕊这才站了起来,强咽了哭泣之声站到一边。
天喜这时才似回神过来般地看向桃蕊,有些讶异地道:“你这脸上怎么了?”
原来她方才己神游天际,左雍容责打桃蕊,这样大的动静她竟然全无知觉。
左雍容大笑起来,觉得似天喜这样呆的人实在也罕见得很。
她笑着将那本画册举到天喜面前道:“没事的,不用管她。这个你还要不要?若是没有看明白,到时让六哥好好教你吧?”她在禁卫军神射营中的呆的日子久,一般时候做男装打扮,底下的弓手多不知道她的身份,有时也会互相间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是以左雍容在这方面颇为透彻。
天喜的脸色顿时又变了通红。
她看了左雍容一眼,站起身来便向外走。
左雍容愣住,片刻后大喊道:“喂,我和你说话你竟然敢不理?”一面己快步赶了过来,天喜突然顿住,转身正好和她对了个面,只得低头行了个礼道:“雍容郡主,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左雍容不由一愣道:“你说。”
天喜仍低了头,片刻后道:“我想见一见曜玉公子。我……我的弓落在了他那里,我想去取回来。你可以带我过去么?”
左雍容啊一声道:“这可不巧,五哥现不在府中呢!他不在的时候,按规矩别人是不能进月琅苑的。”看着天喜面上明显的失望之色,又道:“你放心,等他回府,我就让他着人给你送过去。那样一张弓,绝丢不了的。你想想,别人若拿了去,又没有人能开得起,最多是个摆设。”
天喜神情有些黯然地点了点头,便有些无力的要往外走,左雍容这才想起自己要说的话,忙拦住她道:“哎,等等吧,等六哥回来,他可还要和你说话呢!”
天喜摇头道:“我不能见他了,我得马上走!”一面便往外去。这个能让曜思难堪的机会,左雍容岂肯轻易放过?早一把拖过天喜的手臂道:“不忙的,很快他就回来了!”
天喜急得满面通红,忙的要挣开,却又怕力气太过伤了她,两人正拉扯间,就听外面左曜思的声音道:“你们两个这是在做什么?”
左雍容闻言,早哈哈大笑起来道:“六哥,你总算回来啦!天喜要走,我这不是帮你留着她吗?”一面死力的用双手抱了天喜的一只臂膀,向着他直眨眼。
左曜思沉着脸色道:“你挤眉弄眼的做什么?她想走,你让她走就是,这样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左雍容早吃吃笑道:“呸,还在我面前装什么正经,好巧被我知道你的事呢!”一面松了手,将那本己揉得有些皱的画册劈面向他丢过来道:“你瞧瞧,这不是你给人家看的东西么?人家现在臊得要走了!”
左曜思接过一看,立时就冒了冷汗。看一眼那边半张脸肿起的桃蕊,又看着脸色红涨的天喜,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并不敢看天喜一眼,只得咬了牙恶狠狠地道:“左雍容,你给我仔细些!我的事,还轮不着你来管!”
左雍容嘻嘻一笑道:“我几时说过要管来着?我是为六哥高兴啊!这是喜事,大喜事,六哥一定得纳了天喜,让她和青鸾表姐同一天进门。我倒要看看,到时郗家姨娘会有什么表情!”她越想越得意,觉得这件事真是合意极了,又脱开了自己心头的另一件担心,不免抱着天喜的臂膀,笑得见牙不见眼。
左曜思虽然仍是窘迫,听到雍容也这样说,自然心里也是喝了蜜似的,偷偷的看了天喜一眼,才又对左雍容道:“好了,你总这样打趣,她的头都要抬不起来了。”一面又忍不住去看天喜的神情,见她红涨着一张小脸,越看越觉得欢喜,又不好一直盯着她看,自己竟也显出局促的样子来。
左雍容啧地一声道:“罢了,我也知道再呆在这里,多碍着有些人的眼了。走吧,走吧,我们走了,你们好说说悄悄话。”一面赶着桃蕊和侍女两人往外走,却又笑着回头看了好几次。
一时花厅内只剩得他们两人。左曜思惊觉自己手中还握着那本画册,立刻便将之藏到了袖中,这才有些尴尬地走过去,低声唤道:“天喜……”
天喜抬起湿漉漉的黑色眼眸看他,左曜思有些不自在地又拢了拢袖子,这才小心地道:“突然让桃蕊和你说这些事,是不是吓到你了?”看着天喜并不应声,只做她是害羞,又有些吭吭哧哧地道:“你不要怕。也并不是一开始就要像书上画的这般,其实我……”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烦躁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又向她走近了一步,道:“天喜……”一面便要扶上她的肩。
天喜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曜思的双手停在半空,只得无奈地放下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想着,你能留在我身边,我会照顾你,给你一切。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想了想,又颇有些尴尬地道:“桃蕊和你说的事情,你也只是明白就好,不要放在心上,不要被吓到了。”
天喜看了他一眼,然后绕过他,一言不发的便要向外走。
左曜思从来没有在女人面前赔过这样的小心,这样耐心说了半日,见她并没有表明态度,不由得焦躁了起来,一把便拉住她道:“你去哪里?我和你说了这么多,你都没有听到么?为什么不肯和我说一句话?”
天喜只得停下来,看向左曜思,若有所思地道:“小王爷真的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