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怀瑜自梦中醒来时,已是在偏院自己床上,海青色的纱帐低低垂着,枕畔有淡淡竹香。这香气一下子让她想起昨夜近乎疯狂的一切。
赤/裸裸的身体,赤/裸裸的欲望,她怎么会做出那种羞死人的事情,而且外间的灯光透进来,看得一清二楚。
杨怀瑜的脸臊得通红,平息了一阵才慢慢坐起来。
中衣换了新的,不知是采薇还是韦昕换的。若是采薇,自己满身的红印岂不尽入了她的眼。可若是韦昕,那也不妥。
杨怀瑜摇摇头,不愿在纠结这些事情。
采薇许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姑娘醒了,早饭准备好了,现在就吃还是待会再用?”
杨怀瑜问:“什么时辰了?”
采薇笑道:“都辰正了。”
杨怀瑜羞赧失色,以往在杨府总是卯正就起,准时给杨夫人请安,没想到今日竟是这么晚了。
采薇侍候她净面,又拿篦子一边细细地梳理她的长发,一边絮絮道:“青楠说府里并无长辈,大人亦不需姑娘伺候,所以就由着姑娘什么时候醒都行。青楠倒是起得早,去后院练了半天功,如今缠着惜荷教她绣花。”
青楠在德州绣的那条帕子到底没好意思送给月影,她说待绣得能拿出手来再送,否则平白惹人笑话。
想到月影,杨怀瑜随口问:“月影在干什么?”
采薇将她的头发尽数盘在头上,用丝网罩了,道:“先前跟青梧不知嘀咕啥,这会该是回屋了。”说吧,举了镜子给杨怀瑜看脑后的发髻。
杨怀瑜有些惊讶,采薇竟给她梳了个流云髻。流云髻是妇人发式,她还不曾梳过。
采薇打开红漆雕梅花的妆盒,指着副嵌琥珀石的赤金簪子,“姑娘戴这个吧。”
杨怀瑜打量一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就见镜子里的采薇将簪子插在发髻上,又选了枝大红牡丹绢花别在一旁。
整个人立刻华贵起来。
采薇满意地笑了,又低声道:“韦大人与老爷官阶一样,本以为这里的规矩定然不少,没想到韦府竟不讲究这些。咱们府里,小厮轻易进不得内院。这里可好,我一早出门看到好几个侍卫在门口晃悠,见了我也不避讳。青楠跟他们熟悉得很,有说有笑的。”
杨怀瑜忙道:“俗话说入乡随俗,咱们到了韦府就依他们的规矩。你若见青字辈侍卫,也得客气点,他们可都是大人的心腹。”
采薇应声道:“姑娘放心,我岂是不懂分寸的人。听青楠说,韦大人贴身伺候的都是侍卫,韦府的丫鬟极少,就灶上以及洗衣房里有那么三两个,轻易见不到。”
杨怀瑜想了想,以往来韦府那么多次,还真是从来没见到丫鬟,连婆子都没有。
那韦昕的衣物都从哪里来,难不成都是绫娟做的?
当日在郾城,她清楚地看到韦昕袍边的绣花与她嫁衣上的绣花出自同一人之手,所以才断定绮锦坊刚搬到郾城不久。韦昕虽然衣着奢华,可也用不着劳民伤财地到郾城做衣裳。
杨怀瑜想了想,叮嘱采薇,“抽空问问青楠,韦家可有现成的衣料,还有若有小厮出门,让他去绣坊将各色丝线都买些回来。”
采薇痛快地答应着,出门吩咐摆饭去了。
吃罢饭,青楠陪着杨怀瑜在府里转了一圈。韦府是座五进的大宅院,头一进与杨府一样,是倒座花厅。第二进基本空着,没人住。第三进面积最大,其中又有许多个小院落,韦昕的住处与书房以及杨怀瑜的偏院均在第三进。第四进以及第五进住了侍卫及下人。
杨怀瑜一边看,一边暗暗记着路。
采薇好奇地问:“韦府这么大,怎么只有草木不种花?”
青楠道:“四年前搬进来时,花还不少呢。后来大人让全拔了,都种上树。”
杨怀瑜笑道:“其实韦府应该少种树为好。”
采薇不解其意。
杨怀瑜简略地解释,“防刺客。”
杨重运高风亮节美名远扬,自然用不着如此戒备,韦昕可是臭名昭著,平日欲除之而后快的人不知有多少。
青楠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面色虽变了变,却不再给她使脸子。
三人一路走着,时不时遇到巡视的侍卫与护院,都弯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喊“夫人。”
果真如采薇所说,韦家确实不像杨家有那么多规矩。
第三进院子尚未逛完,采薇有点气力不支,脚步慢了许多。
杨怀瑜笑道:“快晌午了,太阳正毒,今天就到这里吧。”又转头问青楠,“不知大人有没有宅院的图纸?”
青楠犹豫片刻,“我也不清楚,待大人下了衙问问青桐吧。”
杨怀瑜就问:“大人何时下衙?”
青楠道:“不一定,有时候下了早朝直接就回府,有时候在六部待到未时或者申时才回。”
说了跟没说一样。
杨怀瑜笑笑,掉头往回走,不过走了一步,又顿下步子。
只见,不远处的角门徐徐打开,进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是藏青色衣衫的杜离,然后是顶四人抬的官轿。
青楠低声道:“这倒巧,大人竟然午时未到就回来了。”
轿子自她们身旁经过,采薇与青楠忙曲膝行礼,轿子丝毫未停,又向前走去。杜离倒是下了马,朝杨怀瑜行了个礼,又翻身上马,跟在轿旁。
采薇气道:“韦大人太会摆谱了吧,连声招呼都不答。”
青楠偷眼瞧着杨怀瑜。杨怀瑜神色却极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
午饭仍是各在各的院子里吃。菜较之杨府亦是简单且清淡了许多。杨府通常四冷碟,四果蔬,四热菜,而热菜中有素有荤,三日之内绝不重样。
韦府的午饭却只两碟冷盘,分别是雪里蕻跟拌三丝,四碟炒菜是金黄酥脆的煎黄花鱼、青翠欲滴的香菇油菜、清淡爽口的红油笋丝和香气扑鼻的酱肉肘子 ,都是杨怀瑜喜欢吃的。
他在人前不理她,可该用心的地方,一点都不曾疏忽。
杨怀瑜心里好笑,又觉得日子不该是这样过法。细嚼慢咽地用着饭,心中有了计较。韦大人瞧不上杨家女,有意冷落她。她可以对韦昕一见钟情,主动投怀送抱。
主意一定,遂吩咐采薇沏壶热茶。
采薇很快走进来。杨怀瑜瞟一眼青色茶壶上牧童横笛的图样摇摇头,“换把最普通最便宜的茶壶来,别用好茶,浪费。”
采薇照样沏了来。
杨怀瑜看向青楠,“带我去给大人送茶。”
青楠脸上显出难色,“大人喝茶极讲究。”这种品相的茶壶,再好的茶叶大人都不见得尝一口,何况杨姑娘还特地吩咐别用好茶。
杨怀瑜别有意味地笑,“带我去就是了。”
韦昕正歪在罗汉榻上养神,只等着消消食,好好睡一觉。昨夜折腾了半夜,清晨又一早起来上朝,已经有些精神不济。
昨夜其实仍是意犹未尽,可杨怀瑜年纪尚幼,正是嗜睡的年纪,他不愿太过勉强她。
杜离立在一旁打扇,偶尔赶赶不长眼的蝇虫。他眼尖,看到青楠带着杨怀瑜朝这边走来,低声对韦昕道:“大人,夫人来送茶了。”
韦昕一愣,已明白杨怀瑜的意图,内心欢喜,面上却极不耐,“就说我歇下了。”话音刚落,杨怀瑜已袅袅婷婷地走进来。
杜离看着韦昕脸色不好,趁机偷溜出去,远远地站在一旁与青楠说话。
杨怀瑜刚把茶壶放下,韦昕就将她拉至怀里,埋首在她的秀发里,汲取发间的幽香。杨怀瑜挣扎开身子,道:“我想看看这个宅院的图纸。”
韦昕仍将她摁在胸前,嘟哝道:“让我抱会。”
杨怀瑜仰头抱怨,“你这人……”
话未说完,已被他柔软的唇封住了未出口的话。
先是温存细致,带着点小心翼翼,吻着吻着就粗野起来,呼吸已有点急促。
好一会才放开她,“图纸在书房,夜里你去拿。”声音慵懒温柔微有沙哑之意,教人无法抗拒。
昨夜情浓之时,他也是这般声音唤她。杨怀瑜的脸“腾地”红了,恨道:“我跟你说正经事。”
韦昕清亮的目光中似是燃着火焰,神色却是一本正经,“我也是跟你说正经事,你想到哪去了?”
杨怀瑜气得转身欲走,韦昕揽着她的腰身将她抱了个满怀,指腹在她光洁的脸颊上摩挲,最后停在水嫩的双唇上,真诚地说:“你是我的娘子,自有我护着你。放宽心,一切都有我。”
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两个人都明白,他为何这样说,说得是什么。
杨怀瑜恼道:“怎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韦昕轻笑,捏一下她腮边的肉,“都写在这里了,我又不是不认字。”
韦昕很庆幸,能够有她陪伴。朝政上的事已够他烦恼,他不想回到家里还要费神猜测枕边人的心思。可若真要他娶个白纸般不谙世事的女子,他又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厌倦凡事都要解释。
杨怀瑜正好。
之前就足够了解她,只需站在她的立场上一想,就会明白她的意图。而她又足够聪明,能与他心灵相通。落枫山琴箫合曲之时,已将对方引为知己,又经过这许多事情,他们不需要太多言语,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足以了解彼此的心意。
杨怀瑜承受不住他温柔的眼神,窝在他胸前靠了一会,悄悄抬头,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一吻,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韦昕摸着唇瓣她适才亲过的地方,笑了。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亲他。
杜离与青楠在树下谈兴正浓,突见杨怀瑜红涨着脸自屋内跑出来,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青楠便欲追杨怀瑜,只听屋内“砰”一声响,似是瓷器落地的声音。两人不敢耽误,杜离急步回屋,青楠三步两步赶上了杨怀瑜。
杨怀瑜笑道:“你说的对,大人果然不喝我沏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