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无奈地跟上他。在距离坟地只有大约10米时,走在后面的人不想落后,都往队伍中间挤上来。而走在中间的人又都不想落在最后,也快步往前挤......大家都知道自己为什么都愿意往前,但又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就这样,队伍汹涌向前,最后紧紧地挤到老队长的身后来到了乱坟中间。
老队长发话了,他的声音比平时大喊社员出工时还高几度,他自知,正所谓声威声威,这是威,这是吓,更是自我壮胆。
老队长大声喊:"大家抄家伙,抓--鬼!"
老队长又朝坟地喊:"坟地里装神弄鬼的人听着,你快快滚出来!不然我们抓到你就打个半死,然后送派出所严肃处理!出来!快出来呀!"
"出来!快出来......"人们不知是对扮鬼者的仇恨,还是以声威壮胆,个个都扯着喉咙大声喊。
老队长手里抄一根木棍,领大家绕着一座又一座荒冢寻找装神弄鬼者,一面"出来!快出来"地大声喊叫--他不停地走,也不停地喊。大家都知道平时话儿并不多的老队长此刻为什么那张嘴不肯停歇,他们自己为啥也这样多嘴。他们心里很轻易地自我解答之后都想笑,但是又都不敢笑,于是又更想笑......于是有些人又自己作出诠释:这一切都是鬼迫的。
捉鬼队伍虽然人多势众,对付一两个冒充的鬼,不必那样认真,那样全力以赴,但当他们搜查完一座又一座荒冢,差不多都搜查完了,却没见到那个队长说的假鬼之后,他们每个人的脸,就自然显得特别的严肃,而且越来越变得杀气腾腾,有点"鬼见怕"的味儿。
"装神弄鬼的,快滚出来......"有两个人再也承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突然跟着队长更大声地喊起来。紧接着,几乎所有的人都大声地跟着喊起来,喊得热血沸腾,有的人还紧紧地攥起拳头。的确,一些胆子小的走着走着,感觉全身发冷,头皮发麻时,如此一声吼,再紧紧地握一握手上拿的铁锹等武器,全身复又暖烘烘的了。
不到5分钟,老队长带着"打鬼队"将所有荒冢一座不留地搜了个遍,如果这里藏着个人,绝对逃不过大家的眼睛,但是搜索结果,连个人影也没找到。搜索完了,喊声停了,坟地恢复了死寂。没有一个人问为什么装神弄鬼的人没被找到,也没有一个人说刚才那鬼,确实是鬼,所有人好像都吃了哑药,没人出声。但是大家的拳头并没有松开,反而好像握得更紧。
大家密匝匝地站做一堆,好像是等候老队长做总结。见老队长还是没发话,有人轻声喃喃说:"在这里没有洞穴,没有大树,是人,在这里根本难以藏身。但是......如果是......是鬼,当然就难见到他的踪影了......"
立即有人附和:"有没有鬼,不用说,现在大家都心中有底了......依我说,刚才......刚才大家都看见了,确实是......是......"
"是什么呀?明说嘛,现在大家都心中有底。"
"天哪,难道......难道真有?真有鬼啊。"
突然一阵山风"哗"一声刮过,坟头的野草胡乱地滚动起来,一些过长的草梢借风抽打在人们的脸上生痛,立即引发人们的联想。
最不怕鬼的老队长还是一声不吭,他确实难以开口,一队之长,说什么也不能说真有鬼。但是在众人面前,他此刻又难以解释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的鬼现象。他的思想也在肯定与否定之间摇摆:难道真的有鬼?难道真的有鬼?这问题成了他脑袋里解不开的死结,对于有与无,他难以抉择。
有人认为队长是被吓呆了,提醒道:"我们怎么还待在这鬼地方啊,赶快离开吧,免得出什么事情啊。"
此言一出,人们便都不由自主地往后撤,而且越走越快......
因为老队长还陷入沉思中,他的脚步也迟钝了一些,当看到人们都走远时,他才"啊"的一声快步离开。正走得急,脚下被什么绊住跌了一跤!爬起一看,左脚上穿的塑料凉鞋正踩在一具骷髅上,鞋带被那两排白生生的牙齿咬住死死不放!
老队长吓得"啊"一声喊,急忙拔出脚板,不由得恐怖地说:"你......你要这鞋就给你了,你要这鞋就给你了!"说着,光着左脚飞跑而回......但没跑上几步,赤裸的左脚踩在一根溜滑的骨头上,又跌了一跤。他刚刚爬起,发觉右脚的凉鞋被另一根人的排骨插进鞋带!他吓得又甩下一句:"算是我送你一双鞋子吧,千万别再要什么了!"说完,竟胡乱地拿起那根排骨,飞也似的跑回到大家面前。
大家望着惊惶的老队长,此时他两眼发呆地喊:"有......有鬼,真有鬼......"
当人们望着他手拿的那根白骨要提醒他时,他却笑着大喊:"看看,大家看看,我的鞋,我的鞋......你们看看,我的鞋,我的鞋......"
有人立即大声提醒他这不是他的鞋,这是他捡来的一根人的尸骨时,他似乎没听见,不理会,仍一个劲儿地往别人的眼前塞,一个劲儿地迫着别人看"我的鞋",吓得一些人到处躲避。
副队长不得不大声对老队长怒吼:"老队长!你别傻了,这是一把骨头,人的骨头!快扔掉!"
然而老队长没听,反而将骨头伸到副队长面前,并俯身要副队长试穿他这只鞋子。
副队长一脚将老队长的"鞋子"踢飞!谁知老队长立即跑上去,俯身捡起"鞋子",挥打着撵得众人乱跑......
就这样,老队长病了,而且一病不起,不久便离开了人世。
从此,马鞍岭坟地有鬼,马鞍岭的鬼害人的事不胫而走,马鞍岭更是鬼名远扬。
3
马鞍岭乱坟之中那座钢筋水泥浇铸、光秃秃的荒冢在周边小坟头中间显得十分突出,如鹤立鸡群,它大约有一座小平房那样高。墓顶呈圆形,像大馒头。墓前边本来竖一块墓碑,上写:"曹大雷烈士永垂不朽"几个醒目的血红大字,但是当年拨乱反正之后,人们知道,墓中的所谓"革命烈士"非但不能称之为"烈士",而且是一个十恶不赦、血债累累、罪该万死的造反派头目,是大恶魔。因此墓碑立即遭到众多被害人或被害人家属的破坏。他们用锤子等工具凿击,"革命烈士"几个字被铲掉,石碑表面也有多处毁损,但碑石非常坚厚,没有被击断,它仍瘢痕累累地竖在那儿。拱形的墓顶,也曾被严重敲凿,人们试图彻底毁坏它,但它实在修得太坚固了,别说手工挖凿,恐怕一般的炸药也奈何不了它,所以它仍然巍然不动,顽固地赖在原地。
天长日久,几十年来这座坟墓旁边蹿上几棵灌木,还有一丛斑竹,山风刮过,坚硬的老竹子互相交叉磨擦,发出尖厉的怪叫,路过的人们听到,往往不把它当竹子磨擦发出的声音,而是当"饿鬼磨牙要吃人"的声音来传播。围绕这座荒冢发生的鬼故事,流传得最远、最可怕的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那是一个清明节前夕的下午,寒风阵阵,阴雨绵绵,四野茫茫。此时一辆东风牌货车满载货物经过马鞍岭驶往县城。汽车司机是外地人,但走这条路并非是头一次,因此自然也听说过关于马鞍岭闹鬼那些乱七八糟的轶事,但他从未当一回事儿。当他驾驶的车子即将驶近马鞍岭坟地时,还不无挑衅地往坟地投去轻蔑的一瞥。没看见任何异样的现象后,他把目光转回路面,鼻孔里刚刚挤出一声"哼",就突然望见前面不远的路当中朦朦胧胧地站着一个人,驶近一看,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司机刚想发火,此人的话却飘到了耳畔:"司机大哥,我要去县城买酒喝。"
"快快闪开!我这不是客车!"司机断然拒绝。
"司机大哥,求求你了,我是个嗜酒如命的人,但是一年却喝不上两趟酒,这清明节也没人请我喝酒!"
司机欲再次喝令他别挡道,但是这家伙竟然丝毫没有往路旁闪避的意思,他只好紧急刹车!车子"嘎吱"一声刹住,只差两米就撞上他!
汉子毫不惊慌,再次重述了刚才的话。善良的司机见他说得恳切,心想,一个嗜酒如命的酒鬼逢节日滴酒不沾,那种对酒的渴望可想而知,怪可怜的。于是动了恻隐之心,叫他快上车。
大汉上了车,坐在司机旁边,车子又继续往县城驶去。
这名陌生人刚刚上车,不知是老天爷突然南转北风还是什么原因,司机就感到全身阵阵发冷。他有这种感觉,却又不知何因,只认为是这清明时节天气多变。他本能地立即掏出香烟要抽,想让嘴边的星星之火在一定程度上帮助脸部御寒。但是刚摁打火机,火光一闪,未及点烟,火却熄灭了......一次又一次,无数次点烟,打火机的火都是一闪即熄,重复了几十次,仍然无法点烟。他感觉这打火机质量太差了,是新买的呢,半小时前只顺利地点了一次,如今却......他求助地瞥一眼枯坐身旁,缄默不语的汉子,挥一挥手上的香烟,示意他帮点烟的动作更加明显,但是他仍然一动不动。司机不免对如此迟钝,木头一样的他有点不悦,干脆说:"帮点根烟!"
汉子刚接过打火机,立即像接过烫手的山芋,手一抖,打火机"啪"的一声掉了。
"咦,你......"司机想发火,却又忍住。
汉子弯腰捡起打火机,但这打火机只经刚才这轻轻一摔,而且脚下是柔软的橡胶呢,却竟然已经摔坏了。
司机觉得汉子笨头笨脑的,不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曹大雷。"说着又沉默了。
看来曹大雷天生舌根笨拙,不苟言笑,司机问一句,他答一句,虽然是有问必答,但是答得简单,像写电报的电文,而且不问他就缄默不语。对这样的人,司机也懒得答理,只当在路上多余捡了一截朽木,很碍眼地放在身边。但是由于司机感觉越来越冷的缘故,他再没去理睬身旁的傻汉,只一心开车,想尽早把车开到县城卸完货,再卸掉这讨厌的家伙之后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