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洪刚在看守所的时候,妻子周萌与女儿倩倩一次都没来过,也没给他送来一点生活用品。他一点也不怨她们,他这一出事对她们的打击是毁灭性的!特别是倩倩,她在学校一直是骄傲的公主,父亲是江南市呼风唤雨的人物,同学们都羡慕她有这么一个好爸爸。从前不是流行一句话叫做: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吗?可如今,他立马要从犯罪嫌疑人变成一个罪犯!他作为父亲的光辉形象在女儿的心中坍塌了。而她在同学、老师们面前引以为荣的好爸爸,如今在他们眼中也立即变成了一堆烂狗屎!
还有周萌,以前她为有一个当局长的丈夫而感到骄傲。建设局每年发几次东西,到她的商场采购时,她都要求她的员工拿特级或一级的货物出来,因为这里面也有她这个局长夫人的一份!在人前,女人总爱谈自己的家庭、丈夫。周萌是最喜欢谈自己丈夫的女人,在枕头边,她总说今天谁谁谁又羡慕她,羡慕她多有福气,嫁了这么一个好丈夫。罗洪刚都听得腻了,但腻归腻,他还是爱听。妻子出去炫耀自己的丈夫这总是一件好事,她要出去哭哭啼啼跟别人诉说她的不幸,他的脸上总不会有光吧?还有,当他把每月的工资、奖金、车贴给妻子的时候,她总是笑靥如花地拥抱他一下。可如今,妻子还能出去炫耀他吗?还能幸福地数着厚厚的一沓钱吗?她喜欢把工资卡上的钱取出来点一点,然后第二天再存进银行。她说点钞票也是一种美妙的享受。可如今呢?罗洪刚被"双规",又要被判刑,他再也没有钞票供她点了!
现在,她们母女俩一定恨死他了。是他把她们托到了这个136万人口城市上空高高的云端里,他们生活在琼楼玉宇里,而芸芸众生在她们的脚下。她们从琼楼玉宇的窗口往下看,只是一片白茫茫的白云,她们实在住得太高了,根本看不到地面。现在,她们从高高的云端一下重重摔到地上,摔了个鼻青脸肿也就罢了,关键她们是从仙女一下变成了凡女,变成了普通百姓。不,比普通百姓还不如了。因为她们不仅承受来自外界的压力:好爸爸变成了罪犯爸爸,局长夫人变成了罪犯家属!还要遭到白眼与岐视、嘲笑与讽刺!
而这一切,都是罗洪刚"赐予"她们的。罗洪刚认为她们母女两人有一千、一万个理由恨他,她们恨他恨得理直气壮,不恨他难道恨她们自己?
不久,江南市检察院对杜华、高娜、罗洪刚提起公诉。鉴于罗洪刚主动自首退出赃款,举报高娜、杜华的违法行为,避免了一个亿的损失,有重大立功表现,依法判处有期徒刑两年。杜华把这些年来的劣迹统统交代了出来,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高娜以行贿罪、套用资金未遂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在法庭上,高娜的一双目光阴毒如蛇,紧紧缠住了罗洪刚,恨不得马上把他咬死缠死。
罗洪刚在接受宣判的时候,他的目光从法庭的第一排搜到最后一排,又从左边搜到右边,他希望出现的脸没出现。他的妻子周萌没来,他的希望又一次落空了。他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很痛。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实行体罚,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好受些。杜华在宣判时痛哭流涕,罗洪刚十分鄙视又十分厌恶地看了杜华一眼:哭个鸟!这是他被捕后第一次看到杜华。恰恰在这个时候,他碰上了两道阴毒如蛇的目光。罗洪刚勇敢地迎了上去,他看到了高娜一张苍白的脸。这张脸曾经让他如痴如狂,心跳加快,他的嘴也不知有多少次吻过这张脸。可如今,罗洪刚发现这张脸并不好看,他想不通自己当时怎么会被这张脸给迷住了,是不是真的鬼迷心窍?还有,她那一双被他称之为魔眼的眼睛此时也一点都不吸引他。相反地,他的目光与高娜的目光相遇,就像是两块巨大的同极磁铁,不是相吸而是相斥!罗洪刚的目光燃烧了起来,那两道阴毒如蛇的目光一点点地后退,退到了眼窝里。
罗洪刚听到法官宣判他有期徒刑两年,他松了一口气。在看守所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判几年刑。现在他想两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好熬。他也没提出上诉,他觉得判得一点也不重。这段时间以来,他的灵魂的确受到较大触动,谁让自己放松了世界观的改造?谁让自己经受不住诱惑而贪图美色?他这是咎由自取!
这天下午,罗洪刚被押送到监狱。狱警们让服刑人员换囚衣,罗洪刚排在一群服刑人员的后面。前面的人一个个拿着囚衣走了,轮到罗洪刚时,他竟愣住了。一个高个子狱警冲他喝道:"1112号,愣着干什么,快拿着衣服走。"
罗洪刚迟疑地伸出手,高个子狱警把囚衣往他手中一塞。不耐烦地说:"下一个!"罗洪刚捧着囚衣回头走,走了几步他不走了。
突然,罗洪刚把囚衣摔在地上,蹲下身来,捂住脸号啕大哭起来。服刑人员们见罗洪刚哭了起来,一时起哄,嗷嗷乱叫,场面立时乱了。几个全副武装的狱警冲了进来,以为服刑人员要闹事,他们拉开了枪栓,大叫:"统统的站好!老实点!"一个狱警赶紧打电话报告。
不一会儿,场面安静下来。监狱长带着两个警察来了,他问:"发生了什么事?"高个子狱警一把把罗洪刚拎了起来,推到监狱长面前说:"都是他闹事,不知他怎么回事,拿到囚衣他突然哭了起来。"
此时,罗洪刚已停止了大哭,泪水在脸上仍无声地流着。监狱长问:"1112号,你为什么要哭呀?"
这一问,罗洪刚又嗷地叫了一声,就像是打了一个雷。紧接着,泪水就像大雨滂沱起来。他一点也不怕难为情,放声地哭着,哭得山崩地裂。高个子狱警大声喝道:"1112号,你放老实点,哭什么哭?"监狱长立即制止了高个子狱警,说:"让他哭,痛痛快快地哭,他这么哭一定有他的道理!恐怕还是一个生动的教材呢!他哭了一场就不会再哭了,你就是性急,沉不住气。"
罗洪刚咧着嘴放声地哭着,他记得从八岁以后,他就再也没哭过。去年,他老母亲死时他都没掉过一滴泪。看着含辛茹苦把他养育大母亲的遗容,他想哭。可只是扁了扁嘴,干号了几声,就是哭不出来。他以为自己的泪腺已干涸了。可现在,他的泪水越哭越多,很快把衣服的前襟哭湿了一大片。原来他的泪腺并没有干涸,他的泪腺还是那么发达。就像是蕴藏在地下的石油,只是没有开采出来而已。罗洪刚一直哭了十几分钟才慢慢地停下来,狱警与服刑人员都看着他。
高个子狱警端来了一杯水,他递给了罗洪刚。罗洪刚把一杯水喝下去后,情绪才慢慢地平静下来。监狱长和蔼地问:"1112号,现在你可以把你哭的原因告诉我了吧?"
罗洪刚说:"我拿到囚衣的那一刻,突然想起20几年前我穿上军装的时候。那一天,我心情特别的激动。领到了崭新的军装,迫不及待地换上了,那一刻心里就有一种飞的感觉。我一直记得接新兵的孟教导员说的一句话:'从你们穿上这军装的这一刻起,你们就是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了。但是,你们穿上军装只是外表是个军人了,要从地方青年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军人还要经历漫长的艰苦锻炼。'我从穿上军装的那天起,我一步步成长。从战士到军官,最终变成一名合格的军人。但没想到20几年后我会穿上囚衣。同样是换装,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反差实在太强烈了。我实在忍不住就哭了起来。这囚衣穿在身上就像裹了一团火,我要好好改造自己,尽快把这身囚衣脱去,成为一个新人!"
狱中有监视探头,罗洪刚的哭与一番发自肺腑的话都被拍摄了下来。当晚,狱方在自己的新岸电视台播放了罗洪刚入狱后的这一幕,以教育广大服刑人员。罗洪刚也看到了电视里的自己。以前,罗洪刚也经常上电视。记得他第一次上电视时,是陪同市长厉坚、市委书记屠学明看望在江南大道拆迁工程中有困难的拆迁户。尽管拆迁户们都认识厉坚与屠学明,罗洪刚还是煞有介事地向他们介绍:"厉市长、屠书记看望你们来了!"他挺着胸,大摇大摆地为领导们领着路。三个人中看起来倒像是他的官最大。因为官场上的规矩都是最大的官走在最前面。
女儿倩倩与妻子周萌一边吃着晚饭一边乐哈哈地看电视。她们热切地盼望着罗洪刚在电视里的第一次光辉亮象。当电视屏幕上出现罗洪刚陪同厉坚、屠学明的画面时,倩倩一伸手说:"快看,爸爸!那是厉伯伯,屠伯伯看上去最老。"周萌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电视画面虽然只有三分钟,但她们看得都很过瘾。周萌对丈夫说:"你在电视里看上去更神气!"女儿甜甜地说:"爸爸是美男子嘛!"罗洪刚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酒,自己第一次上电视,他的心里也美得很,他在妻女面前也露足了脸。这个细节罗洪刚至今仍没有忘记。如果妻女再看到他穿囚衣时的镜头,不知会作何感想?现在,罗洪刚盯着电视上的自己,百感交集!
同室的几个服刑人员,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对罗洪刚说:"你小子是个贪官,也是个演员啊!你演得可太像了,但逃不过我们的眼睛。我们不相信,你贪钱玩女人时怎么就不想想你曾经是个当兵的?你那时为什么没想到这么做对不起你曾经穿过的那身军装?"
罗洪刚老老实实地回答:"那时我是利令智昏,要是能想到这些我还会犯罪吗?"
有个叫王斌坤的服刑人员问:"你猜猜我们这几个是犯了什么事才进来的?"
罗洪刚摇摇头说:"不知道,也猜不出来。"
长得牛高马大的胡冬军说:"猜不出来也要猜,这是我们室的规矩。每个室都有每个室的规矩,谁要是坏了规矩,那么我的拳头就不客气了!"显然,胡冬军是这个室的老大。
罗洪刚几时受过这样的气,而且是受社会渣子的气?他以前认为罪犯是社会的渣子,没想到现在他也是渣子了。但他仍不屑地说:"抢劫、强奸、杀人、贩毒、偷盗,这些罪恶你们不会都集于一身吧?"
胡冬军对王斌坤说:"看来这小子还挺嚣张的呢,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老百姓恨贪官,我们也他妈的恨贪官。我们的罪跟贪官比简直不算什么。室规的第一条是什么?"
王斌坤说:"室规第一条是说话要和气,态度要老实。"胡冬军斜着眼问:"要是不和气不老实怎么办?"王斌坤哈哈一笑:"那就修理呗!"呗字刚出口,他一个饿虎扑食朝罗洪刚扑来,一拳往他的小腹打去。
罗洪刚听这两小子一吹一唱,就暗中防备。他在电视剧中也看多了这种犯人教训犯人的事,原以为是编剧为了剧情需要瞎编的。共产党的监狱是教育与改造犯人的,怎么会让犯人摆山头称大王?没想到这种事还真有,自己也快成电视剧中的一个角色了。他见王斌坤的拳头打来,他微微一闪身,出手如电,捉住他的手腕,四两拨千斤地一带,王斌坤就摔了个狗吃屎。室内几个服刑人员见了,虽不敢出声,但眸子里都射出了兴奋的光芒,他们知道这回老大老二碰到扎手货了。胡冬军见罗洪刚这身手,也一时愣了。
罗洪刚没等胡冬军醒过神来,先发制人,飞起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又一记冲拳打在他的下巴上。胡冬军嗷的一声倒在地上。
罗洪刚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看着王斌坤、胡冬军龇牙咧嘴地爬起身来,冷冷地问:"室规的第二条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