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刚回到院中,杨八桶就纵声喊道:“动辄受这等没来由的鸟气,真想反了他娘的!”在教中坐第二把交椅的副教主方肥连忙向杨八桶挥挥手,示意他小声,回身去掩院门,杨八桶一挺胸脯,依旧大声道:“怕他甚么,方才要不是你们拦着,兄弟拿刀割了这帮王八羔子的脑袋!”
此时已是十月,凉风飒飒,天朗气清,大伙在院中坐定,方腊看着身旁树叶转黄的石榴树道:“真是时不我待,你看这秋去冬来,一年又要到了尽头。诸位兄弟,我常想,大丈夫生于世间,若不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岂不亏了这七尺之躯?”
众人听了这话,不明就里,都盯着方腊。
方腊目光闪烁,逐一环视众兄弟,沉声道:“如今皇帝昏庸,奸臣当道,民不聊生,百姓身处黑暗之渊、吞吐污浊之气,我等明教中人,当以引导百姓趋向光明、清净为己任。”
排行老五的方七佛压低了嗓音道:“大哥之意,莫不是要造反?”
方腊尚未回答,杨八桶便腾地站了起来,嚷道:“造反?真的要造反?”声音既哑且颤,一双眼睛通红,瞪瞪方腊,又瞧瞧方肥,坐在他上首的方七佛扯了扯他衣袖道:“杨兄弟,小声些!快坐下!”
杨八桶咧嘴笑着道:“好,好,造反好!兄弟早就瞧着赵官家不顺眼了!”他压低了嗓音,兴奋却丝毫不减。
方肥道:“大宋的气数已尽,正如大哥所说,时不我待,咱们若不趁现在揭竿而起,到了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再做时,就会失了先机,只不过此事甚大,须得从长计议。”
杨八桶搓着手道:“不错,不错,正得从长计议!”
方七佛道:“此等大事,是不是等柳四哥回来了再商量?”
坐在方腊右手边的汪老佛摆摆手道:“不用,数日前,柳贤弟就已受兄弟之托,到苏杭二州联络当地豪杰去了,若不出意外,只要明教揭竿而起,苏杭豪杰便会奋起响应。大伙齐心协力,打宋廷一个措手不及。咱们这里,只等大哥振臂一呼了!”
此言一出,众人又惊又喜,方肥道:“原来三弟早有计较。”
汪老佛道:“小弟擅作主张,望诸位莫怪,此等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免万一走露了风声,令大计夭折,事未做而脑袋先掉,岂不太亏了?”
汪老佛是教中军师,足智多谋,重信重义,因此,深得方腊及众位头领的信任。正所谓未雨绸缪方能事半功倍,如今汪老佛想众人之先,谋划深远,大伙不但对他愈加敬佩,对谋反之事也信心倍增。
杨八桶一拍石桌道:“好一个汪军师,真有你的!”
汪老佛道:“杨兄弟谬赞,大哥、二哥,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不用等四弟回来,先敲定起事细则,诸位看看如何?”
方腊点点头道:“当如三弟所言!”
于是,众人先议定职事分工:方腊、方肥筹措饷粮;汪老佛执掌中枢,安排一切起义适宜;其余兄弟速速联络四方教众,约定于十月初九大会七贤村。
接着,又制定军纪,确定义军服色、旗帜等诸般规矩行头。
而后,大伙商定,以梓桐洞、帮源洞为据点,攻清溪,下睦州,克歙州,攻占杭州,再依据杭州为根本,挥军北上。
最后,依方肥所说,若明打着讨伐赵官家的旗号造反,不易于收罗天下人心,朱勔父子借着替官家搜罗花石纲之机,大肆盘剥压榨百姓,天下人恨之入骨,不若以“杀朱勔,清君侧”为名起事,四方民众必争相呼应,应者云集,届时大事可成。
正商量得起劲,忽听门外有人一声劲喝:“进去吧!”紧接着院门“哐啷”一声被人踹开!
众人心中一紧,暗念:“不好!别是官差又来了!”
大伙连忙朝门口看去,看见一人从开着的那扇门中踉踉跄跄冲了进来,在距众人三四尺前扑倒。众人愕然站起,杨八桶喊道:“方有常!混账东西,你在这里做什么?”方有常被摔得哼哼唧唧,无暇应答。
只听得门外有人说道:“这贼偷听咱们拉家常,被我抓了个正着!”
方七佛喊道:“是柳四哥回来了!”话音未落,就见一人推开另外一扇半开半掩的门,背着手踱了进来,此人正是教中排行老四的柳三刀。
这几人之中,要数柳三刀武功最高。因他常年奔走于苏杭江湖间,在那一带朋友众多,所以汪老佛才让他去联络当地豪杰。
方七佛向来敬佩柳三刀,闲暇时常向他讨教武功,见他回来,喜形于色,连忙迎了上去。
柳三刀关了院门,携着方七佛的手走进院子,向众人抱拳道:“大哥,诸位兄弟,对不住,来晚了。”
方腊道:“四弟来得好,一路辛苦,且喝杯水。”遂亲自倒了杯水,递给柳三刀,柳三刀双手接过,道了声谢,一饮而尽。
杨八桶指着方有常问道:“四哥,这,这人……”
柳三刀放下水杯,指着方有常道:“我过来时,远远看到此人鬼鬼祟祟,伸着脖子趴在门上偷听,便出其不意,一脚将他踹了进来!”
众人一听,相顾捏了把汗,虽知方有常此时已无法泄露机密,依然感觉后怕,汪老佛道:“若非四弟赶到,后果不堪设想,我等商议机密大事,原该让人在外把风,此等疏忽,当引以为戒。”
杨八桶道:“三哥说得是,不过,咱们从未造过反,经验不足,难免有疏漏。”
原来,里正方有常送走官差之后,心中琢磨:那方腊平常见了老子大刺刺地,本想趁机整治他一番,哪知他竟将他们教中的圣物老老实实地献了出来,当今圣上潜心修道,见了如此宝贝怎会不喜?他老人家一喜不要紧,就这么御笔一挥,少不了要封方腊一个大官做做,老子平日里与方腊处得不谐,他若当了大官,老子绝讨不了好去,大丈夫当低头时便低头,这会子赶紧去巴结巴结方腊,说不定日后还会沾光捞好处。
盘算定了,便掉头向方腊家走去。
方腊家是一座漆园,坐落于村北偏僻处,方有常晃晃悠悠走了一会儿,来到方家门口,刚想敲门,便听见院中人声嘈杂,似乎有几人在议论什么。
方有常心想,这些人想必又在商议他们教中的事情,人多口杂的,我进去多不方便,再说了,除了方腊之外,其余都是些穷秀才、泥腿子,我跟这些人也没有什么好相与的,倒不如晚间提两坛酒过来,面上好看,话也好说。
正要转身离去,却隐约听见众人谈话中有“举事”、“振臂一呼”、“豪杰”等字眼,便留上了心,倾耳一听,吓了一跳,原来院中那些人,正在密谋造反!
方有常心念一转,大喜过望,盘算道,若是将此事告于知县大人知道,那便是立了大功,到时候,少不得加官进爵,威风一世!这是天上掉下的富贵,不接着实在有损阴德。
想到得意处,方有常掌心都渗出了汗,也忘了害怕,伸着脖子认认真真地听了起来。正听得兴起,自己屁股上突然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这一脚力好大!方有常撞开了门,又不由自主向院中冲了过去,踉踉跄跄奔了老远才噗通一声趴倒在地,直摔得他浑身欲裂、头脑发昏,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般难受,忘了屁股上的痛,他挣扎了几次,却爬不起来。待看到杨八桶、方七佛等人正恶狠狠地看着自己,心里七上八下,浑身立刻筛起糠来。
方七佛大踏步走到院子东侧,从兵器架上取了把朴刀,顺手挽了个刀花,走到方有常旁边,向方腊道:“大哥,杀了算了,留着就是祸害!”
方有常见那钢刀闪闪发光,在自己脖子上晃来晃去,早吓得七魂丢了六魄,连忙跪起,不住价磕头求饶,一口“大官人”,一口“活菩萨”,只求到眼泪鼻涕横流。
方腊道:“方有常,你平日横行乡里,无恶不作,这方百姓,人人恨你入骨,方兄弟,将他绑了,初九日举事之时,拿他脑袋祭旗。事不宜迟,请诸位兄弟速速按照方才谋划行事,三弟、四弟暂留一会儿,将苏杭情形说与我听。”方七佛将方有常押到后院,绑在库房之中。方肥等人去后,方腊、汪老佛、柳三刀又商议了联络各地呼应之事,直到中午用了素饭后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