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福州炎热和潮湿,这并不是一个好的航海季节,每年中国的东海都有数量众多的台风,在五月到七月尤其多,对于福州渔民的民间谚语是“八月才出港,天天鱼满满,五月讨生活,天天拜菩萨”。但是对于渴望获得茶叶的欧洲人,台风并不是航行考虑的主要因素,航行对于欧洲人,需要和茶叶的生产与采摘相的时间相吻合。
六月是茶叶贸易的最黄金的时间,这个时候福州的马尾港每天会有接近100条来自世界另一个文明的中心--欧洲的船靠岸,这些大船都是来运送茶叶到欧洲的。中国的茶叶已经在当时占到了英国税收收入的十分之一,也是东印度公司全部的利润来源。
每年的5月30日,在繁杂而庄重的祭海神仪式结束后,福州的马尾港就会有一场类似赌博的神奇比赛”罗星塔茶船竞速“。大概100艘被改装过,载重量不大但速度极快的帆船(专业的称呼是飞剪船)会在同一时间满载当年最新鲜的武夷山地区出产的茶叶从马尾的罗星塔出发出发,驾驶向英国的伦敦,茶叶。一般来说,最好的茶叶会先用白铜罐子装好,然后放到外层包着金属铅的橡木箱子里,箱子和白铜罐子之间填放晒干了的竹叶。,这里最关键的是密封,要绝对的保持干燥,味道差一分价格差10倍是茶叶的价格规则,如果上等茶叶被一点海水的咸味污染都会是巨大的悲剧。一般一艘飞剪船会放几百个装顶级茶叶的橡木箱子然后再进一些用竹叶包装的低级茶叶,最后放一堆茶砖,直到把整个压水舱填满,然后就出发了。
在茶叶贸易开始之前,武夷山的茶叶从福州马尾港运到伦敦大概需要270天的时间,而飞剪船的出现使得这个时间减少到了100天左右。飞剪船出现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利润,从福州到伦敦的一趟茶叶旅程的利润极高,特别是第一名到伦敦港的茶叶船会成为伦敦所有卖茶的商店的供货者,无论叫价多少第一名的船的茶叶也会被瞬间卖光,因为在一年的新茶叶到伦敦港的第二天如果伦敦卖茶叶的商店没有在自己的店铺中展示一份有着今年获胜的那一艘飞剪船专属标识的红茶,他的店铺就不再会有人觉得高端。
对于一名水手来说,能够参加这样的比赛是无上的荣耀,福州马尾港到伦敦,航行三分之二的地球,特别是会经过有着世界上最复杂水路,且天气恶劣全年几乎没有一天晴天的马六甲海峡,绕过常有杀人浪,暗礁无数,世界上最危险的航海地段好望角。并且,为了多装茶叶获得更多的利润,800吨位的飞剪船会尽可能的减少船员的人数,只留下必须的船员,但又要保证最快的速度,所以每一位船员都必须是最优秀的。每年的新年一过,做茶叶生意的船主们就开始在伦敦,在摩加迪沙,在阿布扎比,在孟买,在新加坡精挑细选,高价聘请全世界最优秀的水手。而获选的船员也都会有丰厚的回报,一般的水手可以分到船的利润的一百二十八分之一,如果是操舵的和扯帆的水手,回报就更高,起码能够达到六十四分之一以上。1866年娞托爵士号用了89天从福州马尾港开到了伦敦成为了当年的第一,那一船的水手每一位都起码有1000英镑以上的回报,基本财务自由了。
是的,我想和大家说这个故事是因为我荣幸的成为了今年运茶比赛的水手,我在阿姆斯特丹被“椅子号”的老板leff选中,成为了主舵瞭望员。我作为一名福州本地人,又受过西式教育,职业还是水手,竞争这样的职位是有足够的优势的。而我愿意来的原因有两个,一,今年刚刚好过了我爸爸给我的十七年不得回家的期限,二,获得”罗星塔茶船竞速”的胜利是每一位职业航海者的毕生追求,我无法放弃这样的机会。
船到马尾码头的时候雨一直在下,但这也阻止不了码头上的人对于为了快速运送茶叶而被建造的形状怪异的飞剪船的好奇,一群人围过来,船上的水手把锚绳抛给了码头上大声吆喝的工人,虽然大家互相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是这个也不妨碍码头上的各工种职业的工作,很快绳子绑好了,船上的人开始准备上岸,这个时候围观的好奇人群开始了各自的工作,买地图的拿起来一叠地图,兜售翻译服务的举起了广告牌,开妓院的拿出了美人像,小孩们开始卷起裤管展示讨钱用的伤口。码头上的吆喝声开始此起彼伏,大家都在等着有高消费能力的外国人下船,大家都各自精神抖擞,一改往日的懒洋洋的状态,对铁皮壳大轮船下来的人充满了期待。
我在兜里塞了点钱就准备下船了。按照事先的约定,我将会是这艘船上第一个上岸的人,无法理解的是我的水手朋友们虽然把我当做自己人,但是对我的福州同乡们仍然心存畏惧,然而我想不出办法去说服他们,因为我自己也忘记了福州会是什么样,因为我已经离开家17年,17年了。
说实话我并没有那么想回到福州,想象中的故乡或者家往往和实际不同,距离产生美感。我忘记这个城市很久了,甚至只记得一点当地的语言,但是我还是有我的自信。
和那些不在本地出生,青壮年的时候来到福州努力的学习福州饮食和方言的外乡人不同,对于语言能说多少和发音是不是纯正是两回事,我觉得只要我一开口马上就会有人分辨出我是不是本地人。
这次回福州我还有两件私事,看望我多年不见的老师詹姆斯牧师,和一位我通信多年但是从未见过面的福州朋友马语先生见面,马语先生是一位旗人,是住在道山路长三营的公务员,一名五等带刀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