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迦安安静静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一上午,一个人唱着游牧时的歌谣。她也在走廊里游荡了一番,但是看到有几个穿大氅的沙匪经过,就皱皱眉头回屋了。反正她的疑问会得到解答的。她不急。奥伦推开门时看到她趴在床上拨弄头发,倒是吃了一惊。
“心情不错啊。”他闷闷说道,摸了一下鼻子。
“唔,还好。”沙迦也客气地回答。
奥伦在她身边站立,还是拍拍她的头:“昨天没伤着吧。”
“没有,有也已经好了。”沙迦知道自己那副模样被他看到,一定会让他吃惊的吧。虽说早知道妹妹的确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真正知道她那恶鬼的本质,还是让奥伦有些惊异。想想她那么多年也不是完全没有心事地活着,让奥伦更加觉得,自己其实一直都不懂她。何况……还对她说了那样的话。
沙迦对这种半畏惧和同情最是抵制了。她也不解释什么,等着哥哥来发问。
“沙迦……”奥伦欲言又止。”我们现在去吃饭吧。”他最终还是没有问什么。让他一直疑惑和痛心的,父亲对她那样冷漠的态度,如今都变得合情合理了。
沙迦跟着奥伦绕过一个个拐角和回廊,她看到这个庞大的土木质建筑是依山而建的,虽说回廊不是雕花涂彩,倒也结实耐看,像是已经在沙漠风沙中屹立百年的古朴雄浑。因为山崖陡直,这更高层的构造是什么样,她就不知道了。从回廊中可以一眼望到开阔戈壁上连绵的山峦,天空薄薄一层蓝色,黄沙的戈壁绵延万里,偶尔一只鹰来回盘旋在山崖之上,一切肃杀又沉寂。
没看到沙匪的瞭望台和聚集地,他们倒是够隐蔽的。
沙迦跟着奥伦来到一个不起眼的洞口前,走进去看到屋里十分宽敞,四方型又高又深,阳光从一边石壁上的窗口透进来,并不显得压抑。正中的后墙上悬挂着一幅织锦,看颜色和纹路厚重雄健,不像是精绝的风格。当中一张楠木的长形大桌子,像是为了招待贵宾而设的。魆鹿和陵修已经在席旁落座了。魆鹿正在和首席上的人交谈,见他们进来谈话止住了。
那首席上的人看到沙迦,手一扬招她过去。
沙迦看了一眼奥伦,他点点头,悄声对她说:“那是这里的首领。”
沙迦经过窗下向他走去,阳光洒在她的脸上。
首领坐在一把宽大的交椅上,椅背上搭着虎头,白虎皮铺在椅面上。他约莫六十岁,留着一把蓬松的黑胡子,嘴角上也有两撇翘起的胡须,眼睛倒像老虎,黄褐色的圆眼睛在两道浓眉下,不怒自威。齐额勒着一条滚金的额带,腰带上也是滚金镶玉,粗重的马靴。燕颌虎背,老当益壮。刚才向沙迦招手时,她看到他的右手大拇指上戴着一个银扳指。
本来想这首领应该是戾气逼人,满脸横肉的歹徒。但现在看来倒是能服众的沉稳之人。沙迦走到他面前这样想。既然她能让那个小头目吓得神魂俱散,她也不怕这首领能使出什么耍威风的手段。
首领看到她走过来,居然有了笑意。
他打量了沙迦几秒,一时无人说话,他向屋里其余三个人说道:“你们喝酒吧,我想跟这孩子说几句话。”
魆鹿没有看他们,只是沉默着喝酒。
奥伦走到陵修身边坐下,他懒散地摊在椅子上,眼睛衔住那首领。陵修专注地研究着手里酒杯上的花纹。
首领看着沙迦笑了一笑,这笑容不是能轻易出现在这种威严的面孔上的,但也并不怪异。
沙迦俯身,跪在他身旁的毯子上。就像一个聆听长辈教导的晚辈那样,她抬起脸看着这位首领。
首领靠在扶手上的右手轻轻拍打了几下把手。他避开少女的目光说道:“三十年了,你是第一个进到凫落窟里面的女人。”
“哦,您把以前经过这里的那些女人都杀了吗?”沙迦淡淡说道,没有管其他人的反应。
“就算不是我杀的,也是我命令他们杀的。”首领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
“您怎么不喝酒呢?”沙迦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酒会让我的手发抖。”那首领回答道。看得出来他不习惯跟少女说话。
“也许只是烈酒才会让您的手发抖吧。如果是我妈妈酿的甜酒,马奶酒,或许就不会了。连我也不会喝醉的。”沙迦说着话,见那首领陷入沉默,索性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很小的时候就听长辈们讲起过,凫落窟里有举世无双的宝物,不是黄金宝器,却更为珍贵。据说是几千位信徒为了纪念一位了不得的大主祭的圣迹而建的。沙迦也想瞻仰瞻仰,长长见识。”
“那些救世大道,女人怎么可能会懂呢。”首领冷冷地说。
“您这是偏见吧。佛陀向众生宣扬救世之道,也不会因为是女子就有所保留吧。”
“够了。”那首领打断她,”你先坐下吧。”
沙迦在魆鹿身旁坐下,气氛冷淡起来。大家都埋头一杯杯喝酒。
首领不是个惯于剖白自己的人。他摸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缓缓开口说:“姑娘,我不太会跟你们年轻女孩子讲话,你说话这样大胆,让我想到很多年之前的事,那时候我不比你大。”
“是吗?那您说一说吧。”沙迦扬起笑脸。
“不了。现在开席吧。你不是个普通的姑娘对吧。听魆鹿说你倒有些有趣。我不急。你们安心在我这里呆一段时间,讲讲外面的见闻也好。行动上我会给你们充分自由,耐心等到我放你们走的那天就成。我和魆鹿也是老相识了,你们有什么事都可以问他。不要和我的部下有什么不愉快。”
首领举手拍了两拍,两个白衣蒙面仆从走进来上菜。看来沙匪内部倒也很有秩序。
这顿宴席真是丰盛,看来首领用了最高规格来接待他们。不像是拿他们当俘虏,倒像是接风洗尘的。沙伽发现虽然是物件周全,但是来源颇杂。金盘雕琢精细,应该是锡兰货,缫丝手巾和陶瓷器皿应该是楼兰而来,贵重的烛台和雕花果盒应该来自车师。而规矩又是精绝的。但是面对着货真价实的整只烤羊,浇着蜜汁的鸡块,堆成小山的面食糕点,水晶一样的葡萄,琥珀色的佳酿,大家又怎么会管这些呢。即使对这首领有多不放心,饥肠辘辘的时候大家对美食还是完全没有抵抗能力。想想旅途这一路过来风餐露宿,沙迦恨不得把缺少的正餐全部吃回来。沙迦先是喝光了金盘里用以洗手的水,然后直接用手巾包着一只蹄膀啃了起来。陵修看着她,不由得微微一笑。
酒足饭饱之后,戎日逐那圆溜溜的鹰眼都不再那么严肃了。他挥挥手让大家下去,沙迦捏着一把葡萄吃着,问着魆鹿他是怎么和这个沙匪头子结识的,是多久以前的事。沙匪头子又为什么对女人有偏见之类。最关键的是——“我才不想见他!你们是串通好的吗?事先不告诉我一声就带我去见他。我又怎么有趣了?”沙迦压低声音,“这下,你可欠我一个人情了。我最不喜欢别人把我当另类了。”
“嗯,记住我欠你的这个人情吧。以后会还的。”魆鹿说道。答应沙迦晚些时候就告诉她关于那沙匪头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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