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陵修的妹妹找到了。”奥伦见到沙迦时跟她提了一声,沙迦这几天被华冥耶带着几乎是寸步不离。
“是吗?那太好了,他妹妹叫什么名字?”
“乐姬儿。”
“名字挺好听的,你见到她了吗?”
“还没呢,听陵修说再过几天带她来和我们见一面。”
沙迦想起什么来:“他们是要去车师吗?”
“对啊。过几天就走。”
“那……魆鹿呢?”
奥伦看了看沙迦,“他跟他们一起走。”
没等到沙迦讲出什么来,奥伦就走了。
古兕城外,黄沙漫天的远处,出现了一队人马。远远看去一队身披黑色大氅的人,推着兽头车逼近古兕。
在城楼上守卫的人爬上瞭望台眺望着,探子低声向下面的人招呼着:“糟了,是沙匪!”
青铜铃急促敲响起来,古兕城内集市里交易的人都慌乱地收拾东西起来。陵修和魆鹿正在这个靠近城边的集市里,褪色布幅搭起的棚子下,人们正为了一筐筐、一车车的干果、香料、煤、盐或是丝绸、牲畜交易着。
“发生什么了?”陵修问道。一个老人的菜筐被人踢倒,裹在披风里的老妇人颤颤巍巍地在马蹄人流中把菜一根根往筐里捡。陵修下马帮老妇人收拾。
魆鹿拦住一个骑马的人:“有什么紧急事项吗?”
那人担忧地看看他那把弯刀,“这种铃声,必定是沙匪来了。”
“沙匪?他们敢来古兕?”
“哎,你不知道,我们古兕算是华氏家族掌兵权,那华氏家族和那些沙匪又有些不清不白的关系,听说就是他们家帮着沙匪抢劫过路商队发大财的呢。不说贫民百姓,就是这城里的大氏族也没人敢去招惹华家的。沙匪这次找上门来,不知道是不是跟他们一家谈崩了。你等着瞧吧,华家绝对不会跟他们正面冲突的,这些沙匪,大概只是威胁他们一下,要钱来了。”
那人策马急急忙忙走了。
“现在怎么办?回去跟那个华谷熵首领通告一声吧。”
“看来是我们惹出的乱子。华谷熵那人,喜欢义气不如喜欢钱,可能我们得小心了。”魆鹿说道。
“好像也是,家里那么穷奢极侈。不过他之前不是说会帮我们的吗?”
“沙匪对他更有价值。”魆鹿说道,他们向华家府邸方向赶去。
古兕城墙之下摆开一列兽头车,披着大氅、黑发披散的沙匪就像是一群炸毛的秃鹫。打头的一个头目鹰眼粗眉,黑胡子成绺披散着,旁边的小弟端上来一把楠木交椅毕恭毕敬请他坐下,上面还铺着白虎皮,就是戎日逐坐过的那一把。
一个守城的亲兵朝他们喊道:“您们这次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请问有何贵干啊?”
一个站在黑胡子右手边,同样凶相毕露的人大剌剌问道:“你是华家的奴才吗?”
“小的是。”
“那好,你去告诉华谷熵,趁早把那几个人交出来,咱们都客气点,说不准以后还能谈下去。”
“小的这就去通告我们首领,还请您们在此等待些时候。”
那个亲兵一溜烟跑下城楼。
小弟上来给黑胡子敬烟,他叼着水烟斗吐着烟圈,等着华谷熵乖乖地把罪人押出来。
不出半个时辰,华谷熵出现在城墙之上,黑胡子看到他,招手示意,一个随从射出一支箭,箭簇怵地插在华谷熵身旁的墙垛上。他拔下箭,箭羽中有一块羊皮,展开一看,是“井水不犯河水”一行字。
黑胡子懒懒地掸掸烟灰,“华首领,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是怎么约定的吧。”
华谷熵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群气势汹汹的沙匪,拧起了眉。
“我们戎日逐首领引狼入室,前段日子居然把几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杂种当作座上宾,好吃好喝招待了几日,里面还有一个女的小贱货,那几个人居然就在兄弟们眼皮子底下杀了我们首领,逃出了凫落窟。”
黑胡子在扶手上嘭嘭敲着烟斗,他那粗俗的语气,又粗又大的声音震得城墙上的人都晕眩。
“华首领,你说,那几个贱种,兄弟们难道不想把他们碎尸万段,给我们首领报仇吗?”
华谷熵仍旧没有说话。
“唉,兄弟们苦啊,戎首领一世英名,这下不明不白地死于非命,我们真是日想夜想,咽不下这口气啊!”
那黑胡子不仅嗓门大声调高,语气凄凄惨惨,听得人头皮发紧、五脏倒覆。这样听他饮泣下去,对峙的另一方估计不败自败,要人心涣散了。
“你们说的是哪些人啊?古兕从来没收留过那些人。”华谷熵冲下方喊道,真想让那黑胡子立即闭嘴。
华冥耶听到沙匪堵到城门外的消息,又听说父亲立即赶到了城门外,便也策马向古兕东门赶去。那只雪白的游隼飞在高空和她同行。华冥耶才到城门口,只听得箭羽呼啸一声,然后是伴随着一声刺破血肉的钝响,她那只游隼戾叫着从空中掉了下来。
“洛洛!”华冥耶冲过去,那只她悉心喂养多年、她还是个小女孩时就一直伴随她的雪白游隼直直掉在了沙土里。它的腹腔被一支箭完全射穿,雪白的羽毛已经被汩汩冒出的鲜血和沙土染脏。
华冥耶看着这只隼蜷起双爪,宝石般的眼睛慢慢失去光泽,她颤抖的手捧不起它。
华冥耶跪在沙土中,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唉,华首领,人在做天在看,弟兄们虽然没抓到那几个跑走的小贼,但是我们也清清楚楚看到了他们给你们送信了。就是那只隼。”
华谷熵看到他们射下了华冥耶的那只游隼。
“那只鸟不多见啊,你说,我们会不会是弄错了啊?”黑胡子哈哈大笑起来。游隼中毛色通体雪白的的确极为稀少。
“你把那几个人交出来。你放心,你交给了我们,他们都会是死人,不会去破坏你华首领的名声。”
“不说什么名声,这样吧,我给你们一笔钱,这事就算了,行吗?”
黑胡子被火燎一样,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我客客气气地喊你一声华首领,是为了以后道上混的都舒坦点,你还不领情是吧?我们首领被几个喽啰货弄得惨死,你用几个钱就想打发我们?”
“我按人头算,一个人五百金,最高规格,行吧?”
几支火箭射到了城墙里面,黑胡子咆哮着:“把那几个渣滓交出来!华谷熵,别逼我们跟你们反目,以后挂着你华氏白底金乌旗子的商队,我们兄弟就不会乖乖放走他们了。”
“开罪我们华氏事小,只是古兕齐心协力,也不怕对付不了你们。”
“华谷熵,你这些年跟我们首领串结起来,我们对你们网开一面,你就真以为古兕人人都归顺于你,心里没有怨言吗?要是我们和你的交易崩了,你真的以为还会这么舒坦地坐稳古兕第一把交椅的位置吗?”
沙迦还没有见过华谷熵,这位首领整日忙于事务,而沙迦跟着华冥耶要么是逛古兕城各种新鲜有趣地方,要么就是和她一同待在高楼里的房间里。
奥伦来到她们俩的房间,没敲门就夺门而入,看到沙迦还悠闲地躺在胡床上无所事事,一把拉起她:“小姑奶奶,你怎么还这么没事人一样啊。凫落窟那群沙匪来寻仇了,正在城墙根底下叫骂呢!”
“什么?”
“他们逼着华首领要他把咱们交出去呢,我们要是落到那群红了眼的沙匪手里,肯定得被他们千刀万剐啊!”
“慢着,沙匪寻仇来了?怎么这些天都没动静,今天就找上门来了?”
“千不该万不该还留在这古兕,他们肯定以为是我们杀了戎日逐,还洗劫了他的宝箱子。这下我们麻烦大了,万望华首领不要把我们供出去。”
“我们跟沙匪……绝对是讲不清理的。”沙迦一想到戎日逐自杀的原因,觉得自己都不怎么相信。那些幻境、美梦,几乎是不可能存在这个世上的。
他们商量了一番,因为华谷熵一直在城墙上和沙匪对峙,那群沙匪只愿意跟他谈判。他们决定悄无声息地去见华谷熵。
沙迦裹在一条长至脚踵的茜色纱巾里跟着哥哥去到城墙。城墙边已经被华家亲兵封闭了。奥伦拿出令牌,两个持戟交叉守在入口的侍卫这才放他们通行。他们瞥见沙匪浩浩荡荡的队伍人马,打头的是一字排开的三十架兽头车,而后是黑胡子坐镇,后面的铁骑也有百来人,柱头上飘拂着黑色的幡,挂着成串的死人头发结的骷髅。看来这次他们真是倾巢出动了。
他们悄悄紧贴内侧走到了一个烽火台里,如果被沙匪看到他们的话,说不定会逼华谷熵立刻把他们从城墙上扔下来。
一个侍卫凑到华谷熵耳边说了一句话,华谷熵皱起眉头,离开城墙边,转身走向烽火台。
窄窄的门洞透进的光被一个人挡住了。随着那人靴子底蹭地的响声,沙迦第一次看清华谷熵长什么样。
那人约莫五十多岁,一身戎装,穿着马靴,黑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看上去还是身形魁梧不显老气。从他的脸上沙迦看出了华冥耶的眼睛和鼻子,只是更加粗犷一些,线条同样有些锐刻。
华谷熵看到从暗处走出一个身披茜纱的小人儿,面纱上露出的一双眼睛黑亮得犹如小兽,她冲自己弯下身子,睫毛低垂下来行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