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文:平安府,军医的营帐里,邵文安静地躺在一张床上,可是,军医却站在床前,一筹莫展。他也是当年跟在彭振岳身边的人,大大小小的战争之后,他见过不计其数的死者和伤者。死者就罢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可是,伤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像邵文这般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伤者。那褴褛的衣衫,已经被干涸的血迹,凝结在了伤痕处,一处处清理下来,那无异于让他从头到脚,再重新受一遍酷刑呢,一向铁石心肠的军医,甚至悲天悯人的,下不去手了。
吴心平俯下身,将手探向邵文的脉搏,还好,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好。
“邵文,你可以撑下去的,是不是?”
邵文虚弱地笑:“放心吧,没事!”
吴心平:“坚持就是胜利,我们相信,你能行!”
邵文:“小菜一碟啦!从小到大,我都是多灾多难,虽然历尽了无数次生死,却从来没有人,可以拿走我的性命!”
吴心平:“这一次,好运依然在,我会陪你一起面对!”
邵文:“真的没事,也就是咬咬牙,忍一会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吴心平伸出手,握住了邵文的一只手:“痛了,就抓紧我的手,我会和你一起感同身受!”
邵文好心情地笑:“我又不是女人,你这么腻歪做什么?”
吴心平:“兄弟也和女人一样,是要用心和感情,去细心经营的。”
邵文:“不用,我服你!”
吴心平:“兄弟,我也服你,你是条汉子!”
邵文:“但是,你的手,细皮嫩肉的,被我糟践了,可惜,换他的吧!”
邵文的目光,越过吴心平,落在了一直心中五味杂陈,却又一直是冷眼旁观的连虎身上。
邵文的目光,清澈明净,宛若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但是,这目光,却刺得连虎痛彻心扉,仿佛是被自己最亲最亲的亲人,无情地抛弃了一般。
吴心平有些纳闷,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似乎,今天在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却又没有人告诉他。但是,他依然尊重邵文的决定:“连叔,你来吧!”
连虎奉命上前,从吴心平手中,接过邵文的手,握在了手中。他心怀忐忑地看着邵文,似乎是欲言又止。
邵文若无其事般,将目光移向军医,淡淡地说道:“动手吧,我准备好了!”
军医点头,拿着器械走近邵文身旁:“邵公子,我会尽量轻一点的。”
邵文:“该怎么做,你就怎么做,龙潭虎穴我都熬过来了,还会在乎你这里吗?”
眼看军医俯下身,要为邵文清理伤口时,连虎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出声阻止道:“住手,再等一会!”
军医住手,怔然地看着连虎:“连总管,怎么了?”
连虎:“有个问题,我还想问问他。”
军医:“哦,连总管,你问,我等着。”
连虎看着邵文,深沉的目光里,是难以言喻的伤痛:“邵文,我想知道,在竹签阵上,你是在喊我爹,叫我放手吗?”
吴心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可是今天继小孟飞之后,又一个天大的惊喜啊!
但是,邵文的表现,却令他大失所望,更令连虎,近乎绝望:“我闲来无事,干嘛半路乱认亲啊?你是不是听错了?”
连虎:“没有,我听得很清楚,你在喊我爹,叫我放手!”
邵文:“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连虎似乎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的确喊了!”
那份震撼,他倒现在还没缓过劲来呢!哪怕只是一场白日梦,他也还想再重温一遍。
邵文:“哦,那应该是我神志不清时的胡言乱语吧,我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连虎已是不由自主地语声哽咽:“你喊我爹,叫我放手,可是,明知道是别无选择,我依然想紧紧地抱着你,抱着你,和你一起,同生共死!”
邵文无动于衷:“想不到,连总管居然是这么情深意重,多愁善感之人哦!”
连虎不理会邵文的调侃,依旧是自说自话:“十年前,雅克萨将军府血案,我被迫选择了抛妻弃子,销声匿迹。为的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连累我的娇妻爱子。三年后,我悄悄潜回京城去看他们,却已是妻离子散,物是人非。当年,他们受我连累,府中上上下下,老老少少,被鳌拜共计诛杀二百三十二人。娇妻爱子,尸骨无存,这十多年里,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都能听到他们含冤屈死的灵魂,在暗无边际的黑夜里,绝望而无助的哭泣声。最可怜我那娇儿,那一年,才只有一十二岁,而我,却因为军务繁忙,一十二年间,只回去看过他五次!最后那一次相见时,他才只有九岁,我甚至连他临死前的样子,都没能记下来,日思夜想的,依然只是他九岁时的可爱模样”
连虎,已是悲泪长流。谁说男人不哭啊,那只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啊!
邵文,依旧是平心静气,幽深的双眸,令人深不可测:“是吗?很抱歉,无心之语,勾起你的伤心往事!”
连虎仰天悲叹:“连乐,我可怜的娇儿啊,你我父子,有缘一场,我却对不起你啊!”
邵文,却已垂下眼帘,紧闭了双眸:“军医,动手吧!”
军医看了一眼吴心平,征求他的意见。吴心平点头,示意军医开始,而他,则将早已折叠好的毛巾,塞进了邵文口中。
随着军医每一个轻微动作的起落,邵文,瞬间绷紧了身躯,颤抖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连虎布满老茧的大手。
手与手的相握,是否代表着心与心的相连?此时此刻的连虎,感同身受般,与邵文一同经受着蚀骨腐心,剥皮抽筋般的痛苦煎熬。
他的心,似乎碎了一地,只为眼前这个年轻人,在生死攸关之际,那一声不经意喊出口的“爹”字!
吴心平凝重地,替邵文擦拭着满头满脸的汗水,那深邃如炬的目光,似乎能洞悉尘世的一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听着邵文沉重的喘息声,和偶尔泄露的轻微呻吟声,连虎只觉得,自己,快压抑的喘不过气来了。他甚至不知道,如果躺在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真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还有没有勇气,坐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经历这痛苦的煎熬?
邵文,则由始至终,紧闭双眸,没有人,可以从他眼神中,读懂他的心事。
军医,已经尽量放轻手脚,可是,那一次次的碰触后所出现的颤抖和痉挛,依然让众人感觉到了伤者那无法言喻的痛苦。
煎熬!煎熬!这对所有人,都是一种心理压抑到极致的煎熬啊!
终于清理完最后一道伤痕,上药缝合完毕之后,所有人,都如释重负般,长嘘了一口气。
吴心平,伸手拽出邵文口中的毛巾,扔在了床头上,左手掌,则按在邵文的头顶,用“归之若兮”的内功,细水长流似的,慢慢输入精神萎靡的邵文体内,助他恢复体力。
邵文,早已是精疲力竭,若非仅存的意识支撑着他,只怕他早已陷入昏迷了。
感受到吴心平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自己体内,那疼痛难忍的四肢百骸,终于让自己舒服一些了,不由自主地,邵文有些昏昏欲睡。
吴心平却恍然一个天使,魅惑的引诱自己,走出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