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烛秋影冷,扇扑流萤。
玉楼夜色凉,依看繁星。
「你在念甚么?」一身番邦戎装的复驰将军凝视这太娇弱的大东国女子,他们旱川人只会骑马射猎,舞文弄墨的玩意从来不是他的酒。不过,此时此景从这柔美的女人口中念出这么两句来,似珠落玉盘,且柔肠千转,又的确让人……舍不得。
赵仰把查玉薇「给」了复驰后,复驰便带着她离开了安国公府,大东国女人体格娇小,四肢修长纤细,走起路来总是扭扭摆摆的,虽然别有一番风味,却比不上旱川女人丰满壮实,骑射俱皆,能扛惯抬,而那么强悍的女子仍被复驰嫌弃,说甚么「弱女不配当他孩儿的母亲」云云,至今未娶。
可现在呢?他竟耐着性子陪这怎么看怎么弱的女子慢慢走,让跟在他俩身后的旱川虎兵感到十分讶异。
此时他们一行人正走到南城门,查玉薇仰望这城楼,忆起嫁入王府时那个十七岁的她,五千人的迎亲队伍把她从香陵城的眉楼接到京城,经过的就是这座城门,然后办过那场京城最盛大的婚宴后,只不过三个月,赵仰便又娶了个新姨太太。
查玉薇抬头向着天空一弯新月深吸口气,让复驰忍不住也抬眼望了望,查玉薇听到他的声音:「今晚的月色不错。」
后面一排虎兵都哑了,怎么会离奇蹦出这一句来?他们的将军大人是从甚么时候开始留意起月亮来了?
查玉薇没有望复驰,却说道:「将军可有兴致到城楼上看看?」
兵士们猜想着复驰应该急着把她推倒床上,怎么会有闲情去城楼吃西北风?
「也好。」冷不防听到复驰答应,又弄得后边有一排人瞠目。
然后复驰伸出手去让查玉薇扶着上楼,大家已经不感意外了。
从城楼上放眼望去,凄冷的月色下处处是半燃不灭的火头,在幽明之间还是可以办认出尸体残肢来的,复驰再不懂呵护女人,也觉得这种场景不怎么适合女人看到,他斜眼淡淡看着查玉薇,见她精致的侧脸在夜色中盖着神秘的光华,表情平静得似是没看到眼前的物事。
查玉薇终于开口:「将军不是问我刚才念甚么?那是我第一次和侯爷……赵仰一起在侯府过的生日,那时他问我想怎样过,我说,我不要甚么歌舞饮宴,我只想两个人好好过,于是我们夜游未圆湖,我拿了把扇子扑萤火虫,他还笑我长不大……然后我们一起登上宝玉楼,相依看了一夜的星星……」她的声音清冷爽朗,抬眼说道:「那夜的星星比今晚多。」
复驰接口:「可是今晚的男人比那夜强。」
查玉薇伏在石围上低声笑着,「当然,将军是行军打仗的,身体理应强壮些。」
复驰怎么听也觉得是在讽刺他,却又无从发火,鼻子哼哼说道:「我叫复驰。」补充两句:「除了总帅,我们旱川人都喜欢直接叫名字。」
「我又不是你们旱川人。」爽爽凉凉的反驳。
「过了今晚便是了。」冷眉一挑。
查玉薇仍然低笑着,想来傅莱已经带着赵仰走得够远了吧。
「这里风大,我们走吧。」复驰伸出手去让她扶,却见她伏在石围边向城楼下指了指,当复驰也走近石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突然一道纤纤黑影从他身边飞坠而逝……
一睁眼,查玉薇从床上坐起身来。
又做了这梦。
查玉薇重生归来那年只有十一岁,一番努力之下,让父亲避过了病死的结局,婶母没机会害她,自然不用流落青楼。
查玉薇与父亲一起快快乐乐过了八年,可是查玉薇还是经常做梦回到前世的城楼上,一次又次的跳了下来……
天!究竟这恶梦还要缠绕多久?不是前缘了结今世重生了吗?
叩叩两下敲门声,丫鬟小翠脸盘进来。小翠年纪跟玉薇差不多,圆圆的脸长相可爱,看起来要比清秀的玉薇年纪小得多。
「小姐还没有打算起床呀?」小翠笑道:「老爷等小姐您足足等了一整个早上啦。」
查玉薇抹去额上的冷汗,「父亲他今天不用上朝吗?等我做甚么?」
「小姐!」小翠瞪大眼望她,「小姐你不是忘了吧?」
「嗯?」
「原来小姐是真的忘了呀?」小翠一脸无奈的,随即笑道:「今天是小姐生辰,老爷他们已等了小姐一个早上了。」
「他们?」查玉薇冷眼一瞟过去。
小翠扯了扯唇,打个哈哈,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唯有说:「老爷约了慕蓉家公子、閰家公子、还有齐家……」
查玉薇听得太阳穴直跳,她没耐性听完,一掀被子走下床,洗脸、梳妆、更衣,跟小翠说:「你不用在这里侍候了,去告诉父亲,我就出来。」
小翠却是一脸怀疑的望她,「小姐今次当真不会跑了?老爷说了,今天来的都是贵客……」
查玉薇边对镜梳头边笑说:「今次不跑了。」
小翠抿了抿嘴,却没有出去的意思。
查玉薇叹口气,说道:「你小姐我今年都十九了,让父亲担心了这么久,我也是于心不忍啊,既然如此,还是赶快嫁了吧。」见小翠半信半疑的望她,又说道:「眼下世道混乱,越乱越要赶快成亲,跟我差不多大的官家小姐全都出嫁了,整个京城大概只剩我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吧,我听说,前阵子连吏部尚书大人的么女也出嫁了,她还只有九岁呢!」
她再一次保证:「所以我今次不会逃的,就在外边那几位中选一个做夫婿好了。」
「小姐……」小翠眨眨眼,「小姐既然想通了就好。」
「嗯。」查玉薇笑道:「所以你不用监视着我,你先出去吧,让我静一静心。」
小翠爽利的应着,把脸盘端走。
小翠这头踏出房门,查玉薇那头便悄悄打开窗子,跳落外边的花草丛中,守在房门外的两个家丁根本不知道他们守着一间空房子。
查玉薇熟练的避过了在廊道上来来往往的丫鬟家丁,后门就在眼前。她的手刚要碰到门栓,后边便传来叫喊声。
「她在这儿!」
「快!别让人跑了!」
查玉薇利落的把木门栓一托一拉,拉开门便飞也似的沿后巷跑,后边追出几个查府家丁,边嚷让叫边死追不放,查玉薇心里咒骂了一通,拐了两个弯已在大街上飞奔。
「娘!查家姐姐又被人追着跑了!」大街上一个小女孩用肥短的手指指着跑过她眼前的人。
女孩的母亲望了望绝尘而去的查玉薇,摇头笑着,向女孩招手说道:「贝贝,快回来,查家小姐让你写的字你都写好了吗?」
「写好了!贝贝写好了耶!」
「好吧,那你去洗手,娘亲拿米糕给你吃。」
小女孩一声欢呼,短脚小跑着返回屋去。
此时,查玉薇在街上又转了两个弯,忽然闪身躲进一间茶馆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