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珠下班从展厅出来的时候，天早已经黑透了。
街下灯火阑珊，天上繁星闪烁。
可惜这些美好的不像话的热闹景色，通通都与宋明珠没有什么关系。
她不过只是一个朝九晚不知道几的普通公司小职员，每月拿着那点微薄到几乎可怜的工资，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穷尽二十八年的人生，连场完整的恋爱都没有谈过。唯一值得拿出来津津乐道的事情，大概就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由于懦弱胆怯默默承受了班级所有清洁任务的她，被班主任误会成是主动承担而评为了积极分子。
犹记得当时宋妈妈拿着那张四开的薄薄奖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逢人就翘着一个兰花指炫耀，自家女儿有多懂事多厉害，学校还颁发了奖状证书之类的云云。
每当这时，宋明珠就会诺诺的站在一边，尴尬地笑着拉宋妈妈的衣角低声说。
“妈，妈，好了，快回家啦。”
宋妈妈则嗔怪的瞥一眼宋明珠笑道，“这孩子，还不好意思了。”
再家长里短的和别人唠嗑上一阵后，才恋恋不舍的和宋明珠回家。
要说宋明珠其实长得并不差，相反倒也蛮清秀可人，弯弯的眉毛，笑起来一眨一眨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
至于性格爽朗颇为大气地宋妈妈，又怎么会养出个这么个怯懦的女儿出来，究其缘由，大概是因为宋明珠从小就没有爸爸。
在很小的时候，每当邻里周边的小孩们聚在一起玩闹时，大家总会笑话宋明珠是没有爸爸的野种，尖锐的话语直直地刺进宋明珠幼小的心苗中，疼痛难忍。
宋明珠大声反驳，“我才不是，我有爸爸的！”
“呦，宋明珠你还说谎，我爸妈都和我说了，少和你玩。你就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平日里最为霸道的小胖嘲讽道。
“我不是！”宋明珠倔强地喊道。
“你说你不是，那你爸爸呢？”小孩子们起哄道。
“我妈妈说我有爸爸的！他只是去很远的地方工作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小小的宋明珠双眼里含满了泪水，却依旧坚定地相信爸爸会回来。
“切，宋明珠你就是个谎话精，这话你都说了几年了。”
“就是就是，谎话精，害不害躁。”
“走走走，我们不要和谎话精一起玩。”
四肢短短胖胖的宋明珠用力地擦了擦眼睛，恶狠狠地道，“我才不是谎话精！我有爸爸！”
四周静了静，小胖率先反应过来，一伸手就把宋明珠推倒在地上，“还敢狡辩，真不要脸。”
“就是，宋明珠你居然还敢吼我们。”
不知道是谁先动手扔的石子，一旦有人开了这个头，接着就有更多的小石子，如雨点般打在宋明珠娇小的身躯上。
宋明珠竭尽所能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想要避免这种肉体和尊严的伤害，却也不过只是徒然。
她咬紧了下唇，睁大了双眼，强忍着疼痛不想让眼泪再掉落下来。
如果又哭红了双眼，妈妈也会很伤心难过的。
这么忍啊忍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曾经骄傲聪慧，俏丽客人的宋明珠终于也变得越来越沉默。
宋妈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经常拉着宋明珠就是一通劝解，奈何宋明珠抿着嘴唇就是不肯再吭声。
那倔强，不肯回头的模样，怎么就像极了那个心硬似铁的人呢。
宋妈妈叹了口气，终究是放开了宋明珠的手，转身又去厨房忙碌去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宋明珠看着厨房里弯腰择菜的宋妈妈，不知不觉中就红了眼睛。
时光的皱纹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爬上了宋妈妈的额头，眉眼，唇角，再也不能抹去。
岁月的风霜侵蚀了她的美丽，换来的是宋明珠的茁壮成长。
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的吗，永远都在遵循着力量守恒定律，流逝的力量，将在新生者的身上得到增长。
十六岁的宋明珠最喜欢的事，除了吃，大概就是搜集各种古文古籍的书来消磨时间了吧。
可惜宋明珠的生活从来就没有遂心遂愿过，想要读文科的她，却偏偏在班主任操纵下，不得不选择了理科。
天天对着毫不感兴趣的物理化，安静的宋明珠，从此更安静了。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完了整个高中，普普通通的宋明珠又考了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毕业后找了份普普通通的工作。
朝九晚五，薪水不高也不低。
在这样干巴巴的日子里，唯一还让人欣慰的，大概就只有宋妈妈烧的一手好菜，和手边的古典文献了吧。
“你再这样下去，我看还有谁敢要你。”上了年纪的宋妈妈，从操心宋明珠的学习，宋明珠的工作，终于又落到了宋明珠的终身大事上面。
“有什么关系嘛，我又不是自己不能养活自己，再说了，我啊，有妈妈你就够了。”宋明珠笑得一脸谄媚。
宋妈妈啐了一口，还是忍不住笑开了花，尽管眉眼里还有难掩的担忧。
“得了得了，我也懒得说你了，你自己开心就好。”让宋妈妈欣慰的是，不管怎么样，走上社会后的宋明珠，比起学生时代那个灰蒙蒙的形象来，还是开朗了许多。
做父母的，还不就是想看到子女过得好么。
这么想着，宋妈妈就不自觉加快了手下切菜的功夫，明珠下班可有一会了，别饿坏了她。
二十八岁的宋明珠原本想着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和宋妈妈相依为命的，日子虽清苦了些，却也温馨自在。
然而宋妈妈却在这一年查出患上了胃癌，是晚期。
拿到通知单的宋明珠只觉得天昏地暗，呆呆地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才好。
倒是宋妈妈，只是微愣了一笑，就豁然一笑，安慰道，“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个生老病死呀。走，跟妈回家，妈给你烧好吃的。”
宋明珠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哇”的痛哭出声，扑在宋妈妈的怀里，怎么拉也起不来。
宋妈妈就这么静静地帮宋明珠拍着背，等她哭的一噎一噎的抽气时，笑着说，“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呢。”
宋明珠不说话了，只是狠狠地用手抓着通知单。
用尽了所有的积蓄，负债累累，宋妈妈终于还是没能等到来年的春天，就走了。
宋妈妈走得时候，一脸安详，只轻轻地说道，“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去找你爸那个死鬼了。”
“珠珠，不要怪妈妈。”
“一个人，也一定要好好地生活下去。”
“记得要勇敢，人生在世，没什么过不去的。”
……
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这个世界上就少了包括宋妈妈在内的，不知道多少条生命。
宋明珠的眼泪好像流尽了，从入殓到火化再到装盅，她满心满脸的哀伤，却没有再哭一次。
也许，是因为再也没了那个帮你擦泪的人。
又回忆起往事，宋明珠心沉沉的看着窗外，直到夜半也无法入睡。
流星闪过天际，一生飞行也就不过为了这么几秒。
宋妈妈的脸依稀的又好像浮现在明珠的眼前，笑着对她说，“傻孩子，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没有什么坎会是过不了的，一定要珍惜自己。”
明珠闭上眼睛，深深地陷入被窝中。
好的，妈妈。
明天，就明天吧，我一定不会再让您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