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华坐在地上,环顾四周轻轻摆动的飞蓬,眉眼间是浓浓的不安。
他把头深深埋进自己的双膝间,已经变得乌黑的发丝隐约有些颤抖。
“上天保佑叶大哥他。。他。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把消息送到商队。”
“老天保佑…”
忽然耳畔传来飞蓬草那特有的扑簌扑簌的声音,夏华惊喜的站起,他踮起脚尖,眼前却还是那阴森的水车,和一个多时辰前一模一样,看不到一个站着的人影,他后颈忽然生出一股凉意,往前数丈便是那些杂役的断肢残躯,四肢百骸凉气顿身,如此情景,已经上演了许多次。
T夏华大声对自己说道:
“别去想那些,别去想那些,他们已经死了。。他们已经死了…”
忽然又想起那些白森森的骨茬,泥泞里的血迹早已干涸,还有一点白色漂浮在上面,夏华忍不住“呕。。呕”的弯下腰来,他用力抓着自己两边的衣襟,努力直起身来,面色苍白的他眉眼间显得越发的温婉动人。
“一个人留在这里,真的好吓人啊,唉。。”
夏华长长的叹了口气,他不敢离这里太远,怕叶笙回来找不到他,在这些尸骸周围,他已经吐了好些次,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此刻那里早已空空如也,如今雪上加霜,又泛上一丝酸意。
隐隐约约听到“嘚嘚”的马蹄声传来,夏华拨开飞蓬草,远处一匹通体雪白马儿欢快的奔跑过来,马背上的人眉眼看不真切,身形与叶笙十分相像,此刻正被颠的上下起伏,双腿紧紧夹着马腹,显然不甚擅长骑术,夏华惊喜的从草中钻了出来,大声朝那边喊道;“叶大哥!叶大哥!我在这里!”
那人远远看见夏华,似乎十分激动,只是那马儿奔驰的极快,完全不听他的使唤,他两手紧紧拉住缰绳,白马吃痛,无法抵抗颈间的约束,不甘愿的停了下来。
“叶大哥,你怎么这副模样啊?你,你受伤了??”
夏华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原来正是叶笙,只是衣衫破损,脸上全是鲜血,看起来有些凄惨。
叶笙喘了口气,从马儿上跳落下来,摸了摸夏华的头发,笑道;“我没事,都是别人的血”
见夏华面上一片担忧之色,叶笙不由的心生暖意,他解释道;“不碍事,几日功夫便能好利索”
这话倒是不假,他骑着这白马一路奔驰过来,也在运气调息,瘀痕已经隐约变淡了些许,目前他的体魄并非是金刚不坏,但血脉灵气强大,时刻冲刷周身百骸,恢复伤势的速度确实是十分惊人。
夏华喋喋不休,问个不停,叶笙只好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夏华时而紧张,时而愤怒,最后有些疑惑的说道:
“叶大哥,为什么你最后不把那些坏人全都杀光呢?”
“很多时候,我也以为自己能够下的了手”叶笙叹了口气,他拉着夏华,指了指水车旁凄惨的一具具尸体。
“磐石为财,护商队周全”
“迷雾山的人,也是为了钱财,袭击商队。”
叶笙看着夏华,认真说道。
“我之所以愤怒,只因为迷雾山的有些人毫无人性,屠杀了这么多无辜的杂役。”
夏华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
“叶大哥还是觉得,有些人不该死,对么?”
“其实很多时候,谁该活,谁该死,我也说不明白。”
叶笙苦笑了一瞬,他拉着夏华走到岸边,湍急的水流已经同过去一般清澈,叶笙指了指水面。
“我有时候在,也许生命的长河就像眼前这条河流…
身躯将这条河流染红的,是夹杂在黑白两道之间的那些无辜的人,我不能看着他们白白死去,所以我要为他们,将平等的鲜血洒下,祭奠他们,让他们能够安息…”
“是这样吗…”
夏华若有所思。
看了看残破的水车,两人一时间有些无言,春夏已临,总不能让这些亡魂在日头下暴晒,草草将尸体掩埋,两人共骑一匹白马,说到骑马,夏华的骑术倒是胜过叶笙太多,轻轻一喝,马儿便十分听话的平稳奔跑,不过一炷香功夫两人便回到了磐石营地。
夕阳西斜,护卫们已经打扫好了战场,叶笙微微一扫,又看见护卫中又多了几人带伤,众人见叶笙回来,却都是瞥了几眼,一言未发。
就连手中提着数袋战利品的王石,也只是面色淡然,叶笙一时间有些奇怪,这些护卫前脚还是满腔怒火,如今却忽然如此平静,十分奇怪。
夏华轻轻拉扯缰绳,两人下了马来,车队却没有扎营的迹象,马夫们还在喂食草料,不时有人提着包袱上车,行色匆匆。
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原来是已经包扎好伤臂的徐佳明,面色倒不像别人那么冷淡,他瞅了瞅周围,把叶笙拉到一辆拉货的马车之后,夏华和叶笙都是有些奇怪。
“怎么了?”
“叶大哥,你刚走,商队便吵成一团,争论不休”
叶笙不屑一笑,
“又是刚才那事?”
“不错。”徐佳明面色有些难看,眼神中有些歉疚。
“叶笙,希望你不要怪我,刚才我,有些冲动”
叶笙有些诧异,
“不必,看法不同,不必强求”
徐佳明使劲摇了摇头。
“我也是刚才才想明白,如果不是你,我们如今便是战败的那一方,恐怕已经小命不保,又有什么资格再奢求什么呢?唉,希望那时候我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叶笙看了看夏华,两人对视了一眼,收到一份歉意,心头虽然畅快,只是这件事透着古怪。
“范大哥,醒了?”叶笙试探问道。
徐佳明笑容有些发苦,
“不错,你走以后,范大哥终于醒转,他一知道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立马将王石大骂一顿,要不是兄弟们求情,恐怕王石便要被重重责罚了!”
“范大哥现在人在何处?”
徐佳明有些尴尬,
“其实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我这些兄弟们,都是粗人,希望你不要同他们计较,若你想怪罪,便怪罪在我一人身上,只希望范大哥问起,你不要太难为他们。”
这番话听起来十分坦诚,只是叶笙心头很明白是为什么。
作为磐石商队的首领,范佳眼光自然不会同于王石等人,既知道叶笙能以一己之力挽救磐石危机,自然也会忌惮他真的被王石惹火,从而引发磐石商队的另一场危机!
商队的护卫,包括徐佳明在内,或许都会觉得范佳在偏袒外人,但只有叶笙心头明白,范佳不许属下刁难他,实在是高明一招,正是要消去叶笙的不满,好让他不再计较。
叶笙心头一叹,“不愧是老江湖,倒是滴水不漏”
“范佳要见我?”
徐佳明点点头,
“范大哥已经吩咐,命我看到你,便请你去见他,叶兄弟,请吧。”
叶笙思索片刻,觉得还是见见的好,他吩咐夏华先去马车里准备,独自前去范佳帐篷。
徐佳明引着叶笙行至一辆车马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叶笙掀了车帘,范佳面色惨白,此刻胸前已经上了药,双眼半开半闭,正萎靡不振的倚着一块软被,盖着一条棉黄色的羊毛毯子。叶笙轻轻咳了一声,出身提醒。
范佳见他来了,勉强一笑,缓缓说道;
“还请莫怪,还请莫怪,重伤在身,不便起身了”
又招呼他坐下。
“范大哥,不必如此客气”叶笙看他如此重伤却还是谈笑风生,也有些佩服。
“今天还是要多谢你,若不是你深藏不露,恐怕我磐石商队的灭顶之灾,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
范佳身受重伤,眼神却是锋利无比,见叶笙不动声色,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
“叶笙,原本听我的弟兄们说,你武功高绝,没想到今日见你心气平稳,不急不躁,倒也不愧少年英豪这四个字!”
叶笙微微一笑,他十指相扣,表情有些奇妙。
“范大哥若是担心我继续和王石计较,倒也不必如此夸奖我,这四个字。叶笙受之有愧。”
平时看起来不过是个平凡少年的叶笙今日不仅大发神威,而且言语也十分成熟,倒是让他有些吃惊,叶笙又何尝不是呢?这个粗狂贪财的中年汉子,又哪里有他平日表露出的那么肤浅?
“范大哥,你身受重伤,连夜赶路,在这马车中颠簸,又是为何?”
范佳的脸色有些黯然,胸前起伏不定,牵动伤口,忍不住闷哼出声,努力平复了些情绪,言语却不复爽朗。
“只是为了避免些不必要的麻烦,早些到达目的地,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
叶笙有些默然,看范佳神色复杂,他也不欲再追问。
两人又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见范佳神色愈加不振,叶笙正欲告辞,范佳却掀开窗帘,朝车窗外看了一眼,忽然眼色有些变化。他忽然伸手,从软被中摸出一样东西来。
是一本古色古香的书籍,封皮为白,淡青色的笔迹淡淡几笔,描出一个字来,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奇怪的风字。
叶笙随手接过,却发现整本书籍翻开之后,内容却是一片空白。
“这是?”
范佳说道:
“其实今日王石宁肯折损人手,也要将迷雾山的人留下,倒也并非纯粹为了所谓兄弟之情。”
“范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笙剑眉一挑,忽然生出些兴趣来。
“奔赴长途,往返一趟六年有余,报酬自然颇丰,商队里大半护卫,多是为了钱财,这一趟长途跑完,便要回归故里,做些小本营生,所以…”
“所以什么?”叶笙听的饶有兴趣,却仍然不太明白。
范佳却忽然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今天迷雾山那些人的阵仗你也看到了,四十多人,均是装备精良,坐骑也是上等落雪马”
叶笙忽然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装备如此精良,他们的来历并非简单的劫匪?”
范佳却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我磐石商队在这条商路中,实力不敢说有多么强,但也算的上威名赫赫,这些劫匪,手上功夫一个比一个强,他们实力这么强,又做些绿林劫道的偏门,身家丰厚也实属正常,这一点倒没什么奇怪。”
叶笙忽然间灵光一闪!明白了什么。
脑中忽然闪过王石义正言辞,无比悲痛愤怒的面容。
“老子的兄弟死了!!你懂个屁!给老子说什么仁义!”
他一马当先冲在前面,护卫们热血沸腾的冲将了上去,无比刚毅,现在将一切抽丝剥茧,原来这王石真是天生演技超凡,令人动容!
叶笙一时间啼笑皆非,笑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绿林中人打家劫舍,游荡不定,所劫财物全数变卖成便于携带的宝石一类,王石也是想到这一层,才不惜和与你翻脸,要将他们全部打杀。”
范佳喘了口粗气,面容有些尴尬。
“那他为何不直接明说,非要演这一出?”叶笙越发无奈。
范佳越发尴尬,说道:
“你相救商队,本有大恩,王石若直说此话,难免大家伙瞧不起我们磐石商队,只是护卫们也是人,刀口舔血的日子谁也不想过,如今眼看大笔金银如此溜走,他也只能将计就计,演了那么一场戏来”
这一番话,说的明明白白,毫不隐瞒,虽是贪财之心,却也有小人物的一番心酸。
“那这本书?”叶笙翻了半天,实在没看明白这东西有什么奇妙。
范佳神秘一笑,却又转移话题,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意思激动之色:
“宝马四十余匹,各式兵器四十余件。价值近六百金”
“各类宝石七百余颗,价值近一千金”
叶笙有些吃惊。
“怎么会有这么多?”
范佳说道:
“像磐石这样的商队,他们也不知道打劫了多少,你算算我们这一个商队,名贵货物不知凡几,即使一小半便于携带的变卖出去,也值个二百金左右,但是这一伙迷雾山的人,身上最珍贵的东西,却不是这些”
“你不会是在说这本书?”叶笙扬了扬这本书,眼神中浓浓的怀疑之色。
“范大哥,但你可莫要诓我,一本无字书,价值千金?”
范佳却认真的点了点头:
“没错,准确的说,不是千金,是千金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