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余悦君走马上任，去初二一班上语文课。几句开场白刚说完，一个穿戴入时的漂亮女生站了起来，“老师，我要调班！”
余老师一看，这女生他见过，是孙玉良的语文课代表。“什么意思啊？我这个班主任刚来，你就要调班！”
“老师，我调班跟你没关系。”
“那为什么？”
李娟娟头别到一边不说话。余老师想了想，又问：“那你要去哪个班？”
“哪个班都行！”李娟娟噘着嘴赌气似的说了一句，又不出声了。下面有几个男生在窃窃地坏笑。
余悦君觉得可能需要换个场合说话，“咱们先上课，调班的事，下课到办公室说。坐下吧。”
低头翻课本要上课，下面很突兀地又冒出一个男声：“余老师，有事你就直接说得了，你让她去办公室干吗啊？！”
余悦君抬头扫视一圈，在教室最后一排中间找到了说话的人——一个身穿褐色皮夹克、剪着“郭富城”头的塌鼻子男生。
“去办公室怎么了？”
“她一个女生，你一个男老师，老叫着去办公室，影响多不好！”
这话把余老师说得一愣，什么“老去”，什么“不好”，从何说起？再看那男生，一副散散漫漫的浑样子：“郭富城”仰在后墙上，屁股下的椅子两腿着地，悠哉悠哉地晃；以至于嘴眼之间的一个“朝天鼻”，真是要两孔朝上了。
“那个男同学，你叫什么名？”
“白世杰。”
余悦君突然想起几天前他来报到时，张国栋气急败坏地找孙玉良告状的情形，想起王桂芬说的李娟娟那么多的“代表”，好些要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看来这事跟你关系很密切，是吧，白世杰？你把椅子放平，小心摔着。”余老师警告说。
“放——心，余老师，没——事！”白世杰拖着怪调，屁股就更加起劲地摇晃，摇得木椅子咯吱咯吱地响。只是，那椅子太扫兴，它在人家正摇得过瘾的时候，突然“嘎巴”了一下，吓得白世杰“妈呀”一声跳了起来。
周围学生吭哧吭哧地笑。白世杰张口就骂：“笑你妈×呀！”骂完了，回头对着那椅子就是一脚，“我操你妈，吓死我了！”
看着白世杰的表演，余悦君不由想到当初的马仁生。眼前这位也是个“刺儿头”啊，忙着要向新老师展示其非同寻常的江湖地位，叫板呢。他倒不生气，微笑着拉回话题：“那这样，李娟娟，你和你的同桌——你叫什么名？耿文秀，好，耿文秀，你俩一块儿到我办公室来。还有你，白世杰，你陪着一块儿来吧；有白世杰同学陪着，应该没什么不方便的了吧？”
教室里一阵笑声。
下课后，余悦君带着那几个去办公室。办公室门口站着很多老师，趁着间操时间闲聊、晒太阳，有几个打起了排球。见师生一行走过来，体育老师范德江吆喝了一句：“哟，白世杰，又跟谁干仗了？”
白世杰嬉笑着打哈哈：“范老师，看你说的，咱都是文明人，怎么会干仗呢？也就修理几个不长眼的……”
两个女生头里进了语文组，白世杰狂言着跟在后面，到门口却被余老师拦住了。“我要先跟她俩说话，你在外面等着，待会儿我再找你。”
白世杰斜了他一眼，见余老师态度强硬，只好停住；可也没“在外面等着”，老师前脚进屋，他后脚就走了，嘴里还骂一句，“他妈傻×！”
屋里很安静，语文组其他老师都没回来。“现在说吧，为什么要调班？”余老师问李娟娟。
“我讨厌白世杰！”
“他怎么了？”
“他不让我跟男生说话。”
“嗯？！为什么？”
李娟娟涨红了脸，低头不语。她同桌耿文秀道：“白世杰替陈元彪看着娟娟。”
“看着？陈元彪又是谁？”
“陈元彪已经毕业了，现在是社会上的混子。他看上了娟娟，要跟娟娟交朋友，娟娟不搭理他，他就天天来黏糊，还让白世杰帮他看着娟娟，不许娟娟跟别的男生说话——今天任选鹏跟娟娟开了个玩笑，白世杰就把他给揍了，下手特狠——拿那个椅子撑，照脑袋就是一下子。”
余老师怒气上顶：“那个白世杰，怎么就那么听陈元彪的话？”
“他跟陈元彪是铁哥们儿，都是四大金刚里的。”
“四大金刚？”
“他们一共四个人，陈元彪是老大，经常来学校闹事，逮谁揍谁，谁都惹不起。”
“乌七八糟！学校就不管他们？”
“陈元彪他爸原来是这儿的校长，没人管他。”
“是陈庆书？”
“是。”
“哦。”余悦君沉吟着，想起了守门员陈书记，还有陈书记的皮帽子。又向李娟娟道：“那你调班也没用啊，那个陈元彪不是还会来找你？”
李娟娟眼泪汪汪的，“我也不知道，至少离那个倒霉的白世杰远点。”
“对了，白世杰！”余老师火气又上来了。他让俩女生等着，自己出门去叫白世杰。
人不在门口，只好又去班里找。白世杰正耷拉着两腿坐在桌子上跟两个男生扯淡。见余老师进来，那两个男生都站到了一边，白世杰把脑袋一拧，当没看见。
“下来，桌子是坐的吗！”余老师黑着脸喝道。
“怎么就不能坐了？”
“下来，你和任选鹏，去办公室。”
白世杰鼻孔冲天，“不行啊，余老师，我们马上就要上课了。”说着伸手搬起一条腿来，盘在了桌子上。
余悦君不再说话，上前一把薅住白世杰的脖领子，硬拎了下来。
“你别碰我行不！”白世杰叫道。
余悦君也不说话，膀上用力，拖着白世杰就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任选鹏，你跟着一块儿来！”
白世杰摇晃着试图要挣开，脖领子却像被老虎钳钳住了，挣不脱。于是嚷道：“去就去呗，你松手！”
语文组里，李娟娟和耿文秀还在等着，王婧等几个老师也都回来了。
余悦君在椅子上坐下，问白世杰：
“为什么打任选鹏？”
“我没打啊，你问任选鹏，我打他了吗？”白世杰支棱着脑袋，一副茫然又无辜的样子。
余悦君转头看任选鹏，后者却耷拉着头一声不吱，只是眼角的一块青还清清楚楚地印在那里。
白世杰得意地一笑：“余老师，说话得有证据，不能诬赖好人！”
李娟娟说话了：“就你打的，那么多人都看着呢！你个倒霉鬼，我跟他说话，跟你有关系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他打了，他就是打了，还抵赖！”耿文秀也站出来指控。
白世杰嘴里“嘶”了一声，跟着就翻起白眼耍浑：“我就揍他了，怎么着吧？再说了，我们哥俩好，他愿意被我揍——是不是，选鹏？——管得着吗！”
白世杰脑袋摇晃着说得来劲，脸上突然一声脆响，挨了一巴掌。
“我也揍你了，愿意挨揍吗？”余老师扬着大巴掌道。
屋里的空气顿时紧张了起来。对面的王婧被吓得一哆嗦，拿手半遮了脸。
白世杰没想到余悦君会动手，脸上猝不及防挨了一下，红一半白一半。“姓余的，你他妈的敢打老子……”
骂声未了，脸上“啪——”的又一声响。这回白世杰有防备了，但没能防住，结结实实又挨上了。
白世杰捂着脸，攥起拳，瞪着眼前这个姓余的；姓余的也正凶神恶煞地瞪着他，像随时要吃了他的样子。
白世杰攥紧的拳头又松了，开始耍嘴皮子：“老师不能打学生！”
“你是学生吗？把你猖狂的！老师不能打学生，你就能打学生啦？”
“我打学生没事，你打学生就犯法，知道不？我看你是不想干了！”白世杰脸上火辣辣的，可嘴巴还挺利索。
“你知道的还真多，我还真就不想干了——不干了也得揍你！”余老师此时不太像老师，样子狰狞得像个强盗。
白世杰鼻子里“切”了一声，“吹什么牛逼，你他妈才来几天，谁揍谁还……”话才说了半截，脸上又一声脆响。
“再说脏字，还挨揍！”余老师大巴掌悬着，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一连吃了三巴掌，白世杰又痛又怕，拳头几次端起来又放下，最后脑袋扭向一边，翻着白眼不再说话。
余老师也就此打住。“记着，白世杰，你再这么助纣为虐，干这种混账缺德事，你还得挨揍！”摆摆手，把四个学生都打发了出去。
“哇——余老师，你好凶啊！”王婧大张着嘴巴做恐怖状。
“揍得好，狠揍！这样的混子，早该教训教训了！”刘淑娴拍着膝盖叫好。
“小伙子真爆！”周明摸着两撇小胡子叹道。
“小余，你还是悠着点，小心他们报复你。那几个金刚不是咱当老师的能管得了的，都该送派出所了！”王桂芬劝他。
“派出所才不管呢。暑假的时候，那四个小子在派出所里把人胳膊打折了，也就拿了点药费了事。”周明说。
周老师掰着手指数说这“四大金刚”的来头：“大金刚陈元彪的老子陈庆书，原来是咱黄原中学的校长，现在是黄原的‘一把’——党委书记；二金刚韩奎的老子韩世德，黄原乡农行的行长；三金刚龚召宏的老子龚启善，乡水泥板厂老板，还包了种子站，开着大饭店；就刚才的这个白世杰，老子差一点，可也开着小卖店，摆着台球案——几个小崽子怎么那么牛逼，不全是爷老子惯的！”
“怪不得，那么狂呢！”王婧说。
“那也不能由着他们吧！”余悦君怒气未消。
“小余，犯不着发那么大脾气。”王桂芬劝他，“他们那样子不是一天两天了，领导都不管，甚至还护着他们，你得罪那人干吗？”
“是啊，你也学学人家孙玉良，哄着孩子不哭就得了，惹那个气去！”周明说。
正说着，范德江推门伸进一个头来，“小余，夏校长叫你呢！”
“啥事？”
“来了就知道了。”说完，头就缩了回去。
“完了完了，余子，那小子把你给告了！”王婧嚷道。
那几位老师相互看看，没说话。
“怕他个鸟，大不了不干了！”余悦君气哼哼地，起身出了语文组。
还在门外，就听到“校长室”里夏桂兰在训人：“我说你们少抽点行不？也不知道照顾病人！”
余悦君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屋。屋子里烟雾缭绕的，“四人帮”已经聚全了：夏桂兰、王新安、孙玉良，再加一个跑龙套的范德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