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矮,前方丛林里隐隐约约可见庙宇一角。
“看,前面有座庙。”宣砚大呼。
“那就是观音庙了,听说在这求子最是灵验。”年轻车夫道,言毕方才想到车里是两个小娘子,顿觉不好意思,瞬间涨红了脸。
宣砚朝他挤挤眉,很是不忿。
“我不是那个意思。”年轻车夫喃喃。
想想又觉不对,还解释什么?
“让你赶车就赶车,哪那么多话。”宣砚斥道。
“是,是。”车夫应着,“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有地方住。
马车在庙宇台阶前停下,前面已有人正拾阶而上。
彩芑跳下车,转身扶了楚月娘下车。前面的人也回望过来。
一群仆妇簇拥着两个锦衣华服的妇人,想来该是来上香的哪家大户的女眷。
因先前听车夫有言,知道远来求子者众多几人倒并不意外。
前面的妇人也仅打量了两眼便转开了视线,虽有疑惑却并未私下交谈,家教规矩可见一斑。
待楚月娘下车,立有小沙弥来引了马车去后院。正门前立了个着緇衣的和尚,对着众人一一施礼。
“哦弥陀佛,几位施主里面请。”
也不带路,也不问原由。
楚月娘微微施礼,由着彩芑扶着迈进大门。前面几位妇人已进了正殿祭拜,二人便沿着回廊转向后院。
后院正有小沙弥过来,见了二人双手合十施了一礼。
楚月娘回礼,向小沙弥道明缘由。
“两位施主请随我来,今日香客不多还有三间空房。”小沙弥笑道。
这还不多啊?彩芑不由望了望偌大的庭院,果然香火鼎盛呢。
“多谢。”楚月娘矮身施礼。
小沙弥忙忙回礼也不多言,将两人带到房间交代了幕食供应素食便退去了。
“娘子累了吧,要不你先歇息。一会奴婢去取了幕食再唤醒你?”彩芑整理好卧榻言道。
赶了一天路,虽是行得缓慢,但对病体初愈者而言也是累的。
楚月娘摇头,依着凭几坐下来。
“不用,不算累。”她说道,“你的功课可有做?”
彩芑吐吐舌头,学认字果然比洗衣做饭难太多,一笔一划怎么写都张牙舞爪。比不得娘子写的看着就很是好看。
“奴婢做功课纯粹就是浪费笔墨纸张。”彩芑道。
“我们不缺笔墨,”楚月娘道,“更不缺纸张。”
这玩笑可不好笑,彩芑心道。认命地取了笔墨描画,娘子规定一天需习两字,几天下来也认得了好几个字了。
“学习之道贵在持之以恒,”楚月娘道,自己也提了笔写了几个字,又觉不满意。力道还是不够,这身子骨底子太差。
似乎记忆里也有人如此说过,眼前闪过一个瘦瘦小小握笔专注的身影。
“是,奴婢记下了。多谢娘子教诲。”彩芑笑道,继续认真描画。
少许响起敲门声,宣砚的声音传进来。
“娘子,彩芑姐姐,快开门。”
彩芑忙起身开门,见宣砚提了个三层高的食盒。
“娘子,我照你吩咐捐了十两香油钱。这是庙里的素斋我顺带拿了来。”他说道,一面将食盒递给彩芑。
“你可有吃过?”彩芑接过食盒问。
“我吃过了,你们快吃吧,大杂房好些人呢,我去寻他们玩去。”说完一溜烟跑了。
“这孩子。”彩芑摇头,回到几案收拾了笔墨。这才打开食盒,一样样取出菜品,摆好碗碟。
虽是素食,做的却很是精致。
彩芑跪坐下来,先为楚月娘布了菜,这才自己吃。
夜色渐浓时隔壁房间有了响动,吱呀的开门声伴着众多脚步声响起。不久便听有人言道,“老夫人,都收拾好了,换的都是我们居家的被褥。”
“嗯,下去吧,”有声音回道。接着便是鱼惯远去的脚步声。
“晚了,去歇着吧,明日姑爷便来了。可不能让他瞧见你这丧气模样。”一老妇人声音道。
“母亲,我这心里难受,怎睡得着。”一年轻声音说道。
“不是我说你,你嫁去周家也有六年了,也是怀了几次的人,怎生一个也没留住?依我看定是你自己不注意,你是正经夫人争那些宠有何用。姨娘小妾不过是个玩意,要打要卖还不得随你,便是生了孩子也得叫你声母亲。”老妇人有些愠怒地说道。
“不是的,母亲。打从一诊出有孕我便特别注意,便是管理中馈之事也都被二房得了去。谁知,如今倒落得里外不讨好。”年轻者说道。
“现在说那些做什么,姑爷是长子只要你诞下孩儿,国公府往后还不都是你的。只是你这两年怎生一点动静都没有?便是你没有,也让通房姨娘生一个抱养到你名下也是好的。”老妇人言道,
“母亲,怎能让那些狐媚子先于我生下孩子。”年轻声音陡地拔高。
“罢,罢,罢,我也劝你不得,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你去吧。”老妇人有些无赖。
“母亲,我,我只是不甘心。”年轻者道,“国公爷请了宫里御医诊断,说是身子亏损厉害,怕是再难有孕。”
轻微哭泣声传来,“母亲也知我素来不信神鬼之说,若非如此怎会来这庙中拜祭。”
“哎,苦命的儿啊,作的什么孽啊。罢了,今晚就跟我一起歇吧,也让咱娘俩说说体己话。”老妇人说道。
房门关闭的声音传来,说话声被隔绝,隐隐听不真切。
“哎哟”头上被笔头轻敲彩芑抚头有些委屈地望向楚月娘。
“一心不可二用,”楚月娘道,指了指面前被画得不成样子的宣纸。
“是,奴婢再写便是。”彩芑吐吐舌头道。
“若是心不在写再多也是枉然,今天就到这吧。”
“是,”彩芑立马应道。
“娘子嫌奴婢笨了吗?”到底也才十三岁的小丫头,心思最是敏感。
“你不笨的。”楚月娘道。“只是不擅长这个而已。”
没错,我做菜可好吃了。
这样一想就开心了。
许是车马劳顿之故,这一晚楚月娘睡得尤为深沉,天光大亮时方才醒来。
隔壁已有仆妇丫头的声音,彩芑也不在屋内。
楚月娘起身自己洗漱更衣,这一切已然成了习惯。自醒来以后她便鲜少让彩芑侍候,只是那丫头许是习惯了随时随地地侍候,让她突然改变着实有些为难了。
“娘子醒了。”彩芑提了食盒进来时楚月娘已在几案旁安然端坐了。“奴婢借了寺中小厨房熬了粥,娘子尝尝可合口。”
加了不知何种菜叶的粥,配着几样小菜点心,看着清爽可口。
“你有心了。”楚月娘道,这丫头向来最是细致,想来以前她这瞎娘子能安然长大也少不了她的功劳。
“照顾娘子是奴婢的本分,只要娘子喜欢奴婢就满足了。”彩芑认真言道,熟练地分好粥。
“好,你做得,很好吃。”
娘子夸她了,娘子夸她了。
一瞬间小丫头脸上便扬起了笑容,仅这一句便足以让她开心满足半日了。
秋日的早晨有些微凉,早落的树叶飘飘荡荡打着旋落到地上。洒扫的僧人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扬着扫帚。赶早的香客与寺外提篮叫卖的乡民让整个早晨霎时生动起来。
马车踏着暖暖阳光离开,喧闹很快被抛在身后。
宽敞的马车里安了四足几案,案上摆了个小小巧巧的火炉并两个白瓷碗。碗中薄烟了了,香气四溢。
“好香啊,”彩芑呼道,迫不及待地捧起瓷碗尝了尝。
“娘子,这是什么?茶吗?”
“不是,是药饮。”楚月娘道。
“药饮?”药饮也可以这么香的。
“彩芑姐姐,你又做了什么好吃的?”马车前宣砚吸了吸鼻子问道。
“你这小馋鬼,这次可不是我做的了,是娘子做的药饮。”彩芑笑道。
“给他们一碗。”楚月娘道。
“是,”彩芑笑着应道,一面找了碗倒上。
“这真的是药饮啊?怎么这么香?”年轻车夫大口喝完叹道,原来药饮也不都是苦苦瑟瑟的。
“那是自然,这可是娘子煮的。你算是有福气的,能喝到娘子亲手煮的药饮。”宣砚道。
“是,是,是,多谢娘子。”年轻车夫叠声应道。
宣砚正要接言,远远一阵马蹄声传来,几骑马匹共两辆马车不待细看便急急驶过,扬起尘土纷纷。
“跑那么快干嘛。”宣砚气呼呼言道,扬起的白瓷碗也沾了不少尘土。
“娘子,这一段怕是得加快行程了。前面有个峡谷路不好走而且听说常常有山匪出没。”年轻车夫说道。
难怪跑那么快。
“山匪?便是你昨日所说?”彩芑问道。
“是,原说早些赶路,能赶在天黑前过了峡谷。现在看来怕是有些晚了。”年轻车夫说道。
“我瞧着这一路人也不少啊。”采岂问道,掀帘打量。
“这会人是不少,可不都掐着时候的嘛,姑娘你仔细瞧瞧可都是向西河去的。”
采岂细看,果不其然,除了他们尽是赶往西河方向的。
“那便快些吧。”楚月娘道。“赶在天黑前过去。”
彩芑忙回马车坐好,年轻车夫抖了抖缰绳,马儿嘶叫一声撒开腿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