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闭的密室内,裴珞静静地坐在长凳上。下人们送来的食物,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早已凉透,没有了热气。没有绳索加身,但昏迷时已经被灌下了化功散,裴珞知道凭现在的自己是无法逃出将军府的。
在沉重石门的推拉声响后,林江的身影出现在密室中。看到桌上的饭菜,他走到裴珞身边坐下,假意劝慰道:“师妹,为什么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呢?你这么一直不吃东西,迟早要饿出病来的!”
“多谢师兄的关心,我还不想吃东西。”裴珞淡淡地说。
“师妹,”林江想要握住桌面上的那只玉手,却被裴珞避开了。他顿了顿,压下心头的恼意,尽力放缓声调:“不是师兄说你,你怎就学不会审时度势呢?为了区区一个尉迟皓竟然背叛将军,那不是在自己找死吗?”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我已经进了尉迟家的门,就永远是尉迟皓的妻子,理当和他在一起!”裴珞看了看林江,眼中是明明白白的疏离:“师兄,你的心意我不是不知,可惜我对你除了同门情谊再无其他……”
“你嫁给他是为了任务!”林江不愿意再听下去。他用力地捏住裴珞的肩头,面容开始有些扭曲:“我说过会等你,也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你不要对他动情,你为什么不听话?”
“师兄你放开我!”裴珞心慌地挣扎着,想要摆脱林江的钳制。
心底的欲望被全然地激发,想到这八年来,自己迷恋的女子始终属于另一个男人,如今更为了那个男人而拒绝自己,林江怒火丛生,原始的兽性在体内涌动。“你是我的……”他撕开裴珞的衣领,在那白皙的肩颈上不断地啃咬,“你是我的!”
“呵呵”,一丝讪笑如寒冬冰水淋头,浇熄了林江高涨的欲火。他慌忙转身看去,安庆绪正以那与年龄不符的深沉眼眸欣赏着密室内发生的一切。
明明还是个孩子,却令林江感到不小的压力。他警觉地看着门边的安庆绪,僵硬地问:“公子怎么会到密室来呢?”
“原本是睡不着,随便走走,想不到会看到这样的好事呢!”安庆绪戏谑地看着林江,慢悠悠地说:“其实我是不应该打扰林大人的好事啦!不过……要是尉迟皓知道自己心爱的妻子被人奸污,他还能乖乖地把部兵图交出来吗?我很好奇耶!”说着,他抬起右手点点自己的下巴,作出思考状。
顿然惊醒,林江想到自己刚才的卤莽差点就要坏了将军的大事,立时冷汗直冒,背脊上感到阵阵凉意。“多……多谢公子提醒!”他看着安庆绪,很是勉强地说道。
“不用谢我,”安庆绪缓步而入,忽然贴近裴珞,凑上她的脸仔细观摩,“其实我也对这个大美人很感兴趣呢!可惜……对我来说,她好象老了一点!”说完,他哈哈大笑,在林江错鄂的神情中离开了密室。
林江呆立着,不敢再看那裴珞警觉与唾弃的眼神,很快也狼狈地离去。密室中又只剩下了裴珞一个人。
缓和了情绪,从刚才的噩梦中走出,裴珞为自己逃过此劫暗暗地庆幸。慢慢打开左手,她看着手心里的小纸团。这是安庆绪塞给她的,当时不明白安庆绪突然贴近自己是要干什么,就在她以为这个大男孩也要对自己非礼时,手里却突然感觉多出一样东西。略作迟疑,裴珞将纸团摊平。上面字迹潦草,只写了很短的三句话:“樱珞已被救走。有人要杀尉迟皓。裴家灭门真凶安禄山。”
“轰——”裴珞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炸开了,变得空白一片。捏着纸片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眼睛死死盯着上面写的最后一句话。“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茫然无措地喃喃自语:“什么叫灭门真凶安禄山?”
小小的一张纸片,搅乱了裴珞所有的心绪,她一心盼着安庆绪会再次回到密室,替她解答所有的疑问。焦急地等待着,看不到外面的世界,直至听到清脆的鸟叫,才知道天已经大亮。裴珞死心了,她明白安庆绪不会再出现了。
同一时刻,梦麟轩内
“你说什么?”女孩尖利的嗓音划破长空,宣告新的日程即将开启。
殇墨警觉地拿起面巾阻挡迎面而来的牙膏泡泡。他皱眉看着眼前头发蓬乱,手举牙刷,含着满嘴白色泡沫依然想要开口说话的樱珞,衷心地给予建议:“你是不是可以把嘴里的泡泡漱干净了再说话呀?”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樱珞猛灌几大口凉水,利落地将嘴漱洗干净,拿起毛巾在嘴角随便擦了两下。完成这一切,她重新回归讨论的主题:“你刚才说我们不用再回去找裴珞,只要在这儿耐心等待是什么意思?”
“你的任务快完成了!就这么简单!”殇墨耸耸肩,一派轻松惬意,存心想蒙混过关。
“你当我小孩儿耍着玩儿呢?”樱珞回以大大的白眼,摆出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非要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安禄山抓走裴珞,明摆着是要用她来换尉迟皓手中的部兵图。以安禄山那种人的个性,怎么可能会放过尉迟皓与裴珞?他们随时会有生命危险,你却说我的任务完成了?”
认真地听她把话说完,殇墨笑了笑,环手抱胸倚在墙边,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我已经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死亡的气息?”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樱珞看着那双湛蓝的眼,“什么意思?谁会死?”
漫不经心地转过脸,避开那道冷峻的目光,殇墨轻轻撂起唇角:“尉迟家自尉迟敬德起几代为将,征战沙场,造下无数杀孽,受以天惩注定人丁凋零。到尉迟皓这一代本不会有亲生血缘,只能有一个养子。不过,尉迟皓却找到了梦麟轩,还许下心愿想要与妻子拥有爱情结晶!”
樱珞在心底暗自冷笑:“这个人又开始发神经了!”虽然是当作神怪传奇在听,不过看殇墨止住话音,她还是煞有其事地问道:“所以呢?”
用余光观察着樱珞,知道她并不相信。不过殇墨还是尽责地继续往下讲:“所以就用尉迟皓的命抵他孩子的命啊!原本尉迟皓已经弃武从商,不沾杀孽的他可以长命百岁活到90岁。如今改写他的命运使其卒于三十岁,那剩下的六十年寿命就转续给他的孩子啦!如此一来,尉迟皓虽然死了,却能够拥有真正属于他的孩子,那个孩子将可以活到六十岁!”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殇墨终于喘了口气,回头等待听众的反映。
“完了?”樱珞挑挑眉,不屑地说:“吹啊,继续吹啊!我还没听够呢!你编的故事还蛮有趣的嘛!”
平静地看着樱珞,忽然,殇墨淡淡地笑了笑:“故事我已经没得讲了!不过我还会变魔术,你可要看好喽!”
“变魔术?”不明白殇墨在搞什么鬼,樱珞的耐性快要用完了,皱着眉头说道:“现在是人命关天,我们不要再闹了好……”
最后的两个字还没说得出来,说话的人已经变成了僵立的蜡像。樱珞在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将一切尽收眼底:殇墨飘逸的白发越来越长,越来越密,垂落至脚跟;眼眸由湛蓝变得浅紫,由浅紫又变为暗红;裸露在长袍外的脖颈与双手的皮肤隐现出奇异的斑纹;手指伸长变为利爪、额际突起生出银色的犄角……
已经变为紫黑色的双唇微微开合,殇墨的话语中带着些许的笑意:“怎么样?觉得这个魔术有趣吗?”
有趣?樱珞仿佛见鬼一般,条件反射地首先后退了两大步,背部紧紧贴靠在墙壁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嗤嗤一笑,殇墨忽略掉心中无比的失落,以现在的模样做出更为吓人的鬼脸:“害怕了吧!实话告诉你,我,是吃人的魔——鬼!”
暗红色的瞳孔慑人心魄。照常理,樱珞看到它首先便会想起自己最为厌恶的鲜血,但事实却并非如此。看着仿佛会滴出血来的眼眸,樱珞竟然什么也没想,只是感到淡淡的心痛。为那双眼睛中一闪而过的悲伤与孤寂而心痛。
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在确定了心脏的承受强度后,樱珞一点点掀起嘴角,送给他一个笑脸。“你现在的样子很……可笑!”对于眼前崭新的殇墨,她作出了中肯的评价。
樱珞的神情举止,殇墨都有用心在看。他知道,这个女孩依然心存恐惧,但她眼中透露出的讯息却是善意的,没有排斥。
不经意地吁了口气,殇墨为此暗暗吃惊。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坦然,直到此时才知道自己的神经始终绷紧着。“害怕就说出来啊!我不会笑你的!”在不知不觉中,殇墨的语调恢复到以往的随意与调侃。有些僵硬冷然的气氛也在逐渐的软化与回温中。
鼓足了勇气,樱珞快速地抬手在殇墨的利爪上拍了一下,嘴里说道:“快把你那些怪玩意儿收起来,别让我吃不下早饭!”
殇墨看着被拍打的手背,心中注入一股暖流。曾经也有人亲眼目睹自己的变化,那个人虽然也没有表现出厌恶,却从来也没有触碰过变身后的他。展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殇墨再一次变起魔术,不过这一次,他又恢复到樱珞熟悉的那副模样。
接受了眼前的事实,接受了心底的震撼,樱珞明白殇墨是在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刚才所说的话是百分之百的真实。但这样的真实却并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你可以让尉迟皓活下来吗?”樱珞低下头,闷闷地说:“我好希望他们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虽然时间不长,我却从尉迟皓与裴珞的身上体会到了幸福的味道。我已经把他们当成自己真正的姐姐、姐夫了!”
殇墨柔柔地看着她,话语中透着无奈:“你应该知道鱼与熊掌无法兼得的道理。拥有孩子,还是活着陪伴在裴珞的身边,尉迟皓只能选择其一。”
虽然并不是什么好答案,樱珞还是从殇墨的话中听出一些味道:“他可以选择是吗?你当时并没有告诉他拥有孩子要付出的代价!如果让他再次做出选择呢?”
“如果尉迟皓改变了原先的心愿,必须付出代价的人就会是我!”殇墨在心底默默的回答。没有将矛盾的情绪表露于外,他对上那双期许的大眼睛,最终还是宠溺地一笑:“如果他改变心愿不想要孩子了,当然就可以平顺地活到90高寿啦!”
“真的?”樱珞眼神一亮,拉着殇墨就往外跑。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猴儿急啊?”身体虽然顺从地跟随樱珞往前走,嘴巴却不肯闲置下来,殇墨轻笑着说:“不吃早饭了?”
“不吃了,不吃了!”樱珞头也不回地答道:“咱们赶紧找尉迟皓让他重新许个心愿吧!”
弥漫着愁云惨雾的尉迟府
拖着殇墨回到唐朝的樱珞,敲门叫了好几声,就是听不到回应。担心加上焦急,一直都给人漠然淡定的印象的她,作出了叫殇墨瞠目结舌的举动——高高撂起裙摆,修长的玉腿猛然抬踢,将紧闭的门扉一脚踹开了。
没有人,时不时在各个内园穿梭的下人消失了,府上的管帐执事消失了,整个尉迟府变得死气沉沉,杳无人迹。
心口被一股寒意笼罩着,樱珞看着空荡荡的府宅,不安地回头求助与殇墨:“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在大门前来来回回地勘察了一遍,殇墨笑了,拍拍樱珞的肩安慰道:“人并没有走多久,今天风力挺大,不过地上的这些脚印都还没消失,尉迟皓应该刚遣散家丁没多久!他一定是到将军府去了,我们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那我们快走吧!”又想拉起殇墨就跑,可是这一次却没有拖动,樱珞不解地看看他。
“知道什么叫保留实力吧!”殇墨好笑地看着樱珞,他就不明白,这个丫头平时看起来蛮机灵,临到事头怎么就犯糊涂呢?
樱珞终于想起来,自己身边跟着一个非常人。她笑着后退了两步,作了个请姿,怪腔怪调地说道:“还请老板大人前头带路啦!”
“鬼丫头!”摇头叹笑,殇墨转身挥手间凭空划出一道裂缝,而后看向樱珞使了个眼色:“走吧!”
就像是舞台上的剧幕切换一般,跟随着殇墨跨过那道裂缝,樱珞已经从尉迟府的正前门院来到了将军府独有的桃花林中。
梦麟轩的客人就在附近,殇墨的感官叫平时跟为灵敏。细细地感应了一下方位,他拉起樱珞在其耳边悄声说道:“不要出声,跟我来!”
怪石嶙峋的将军府后院,尉迟皓泰然自若地站在一方山石旁,看着兀自睡倒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安禄山。
“我正要登门拜访,半路竟然就遇上了将军的信差,收到了您的拜贴,还真巧呢!”尉迟皓温文而雅地浅笑,看不出半点救妻心切的慌张。
“尉迟公子是聪明人,和聪明人办事最省心了!”双眼未睁,安禄山悠然地说道。
“将军真是爽快人啊!”尉迟皓适时地叩上一顶高帽,接着又作出点点的羞涩之意,轻声说:“还请将军让我们夫妻见上一面吧!不怕您见笑呢,谈生意作买卖的时候,没有爱妻相陪,在下总会觉得不塌实呢!”
“呵呵,”安禄山轻笑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原来尊夫人还有如此的功用啊?哎呀,尉迟公子如此恳求,我若不答应也就太不通情理了!”说完,他给身边的林江使了个眼色。
微微欠身,林江森然地瞪了尉迟皓一眼,领命而去。在他与安庆绪擦身而过时,耳畔听到了轻弱的一声冷笑。
林江来到后院最大的假山前,在石面上摸索片刻,假山山脚最大的石块开始缓慢地旋转。与此同时,被铁拷绑缚于石壁之后的裴珞逐渐地显现与尉迟皓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