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灵告诉九曲，主上又出门了，大约要三年后才能回来。
听罢，九曲怅然。
自此，九曲静心学习，在这府上一天一天的生活着。
时间之快，永远是人们无法想象的。
春去秋又来，已过三载。佳人小阁常在，素手纤纤弄琴，剑倾荷池美姿态。
又是一年春好时，莺啼燕舞。
却都不及她。
她一袭红衣，衬的她肤若凝脂，手持长剑，红袖微掩面，莲步轻移，在那水中石台上轻盈起舞，婀娜的身段尽显无疑，剑舞的虽轻柔，可一举一动间自是一股英姿飒爽之意，红衣袂翩跹，当真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那女子再一个转身，待看清容貌后，却也是惊为天人，说她绝色也不为过。
肤光胜雪，娇若天颜，墨玉般的青丝披下，简单的用一只木簪绾着，那青丝随着舞姿而轻盈的飘摆飞舞，如丝丝情线，扣住人心，小巧妩媚的鼻子下唇瓣如那桃花一般，诱人而美丽。最为失神的，还是那双眸子，如同多年前一样。
只是更好看，更妩媚，更温柔。
眼波流转，一颦一笑间，妖娆若水，那眼里自有妖娆妩媚之色，可那里，还是有着一抹纯真与无辜，更使人怜惜。
虽如此妖娆，却还是如同孩童般天真，让人把持不住。
三岁已过，九曲也成长了，如今她已是及笄之年，十五岁的大好年华。
她从不知，她长大后竟是如此美的。
这三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努力的学习着，她知道，前景是残酷的，她学会了剑术，学会了琴棋书画，学会了使毒，学会了一切，她变了很多，可不变的，是她的天真，她的心。
一曲舞罢，天地无言。
脚尖一点，身子轻盈飞起，转眼间已落于地面。
逝去头上微沁的汗珠，一举一动，摄人心魄。
见面前一株花开的甚为可爱，忍不住抬手，将那花枝扶下，凑于鼻前，轻嗅芬芳。
“这花儿托了你的福，来年必长得更为娇艳！”
身后声音由远及近，不用转身，九曲也知道那是谁。
“恒轻，你怎地来了？”九曲未转身，也不理他调侃的话语，语气中似询问。
听罢她的话，那男子立马做了一个揪心又苦痛的表情，语气痛苦且夸张，“哎呀呀！小曲儿！你就这么不欢迎我么！”
九曲转身，见他那副模样，一个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想这二人相遇的场面也着实有趣。
前不久，九曲也是这个时辰，也在这练剑，那场景霎是好看，他是偷进这府，坐于这水池前房顶上，正好看见九曲，没想到这家伙一下看傻了，竟忘了自己是在房顶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猛的站起来。九曲正忘我的练着剑，猛听得一声惊叫凌厉的划破空气，震的耳朵直疼，当下忙扔下剑，用轻功飞于半空中接了他，这才徐徐落下，正要把他放下时，这家伙却紧紧抓住她的袖子，眼睛看她都看直了，嘴里只顾傻傻的念叨“美人”，九曲被他拉着，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面若火烧，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乌旻出现，只见乌旻脸色变了变，也没有什么。他对这家伙称呼“公子”，好大一会儿，他才舍得放下手来，乌旻说，他是主上的好友，名叫容恒轻。
九曲也不管这事，很快给忘了，倒是这容恒轻，一天到晚来府上，嬉皮赖脸的来找她。见的面久了，自然一回生二回熟，二人倒也成了朋友。
容恒轻不同与主上，主上是谪仙般的，清逸出尘的，也不同与乌旻，乌旻是刚强英俊的，她也在这府中见过不少俊美的男子，但都与他不一样。容恒轻给人的感觉是干净儒雅的，那干净里面却透露着一股病态的苍白，表面上虽风流儒雅，可只要他一开口，就立刻成了纨绔子弟，有时动作也不大规矩，实难想象他的教养。
这边容恒轻还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那边就见乌依快步走了过去，脸上一片愤色。
乌依那次受罚后，安生了不少，自此二人除了正常见面就再不往来，当然，乌依是不会给九曲什么好脸色看的。
“怎么乌依姐姐今日如此气愤？”九曲疑惑，平常见她，也还是嘴角上扬的。
容恒轻走至九曲边，撇嘴道：“你管她呢！”
九曲无奈，当下丢了容恒轻进了屋，留下容大公子在后头万般哭喊。
——
一滴水激起千层浪。
那个名叫夏若水的女子便是那滴水。
她激起了这诺大的府中的滔天大波。
她是主上从永州带回来的女子。
主上将府中最好的院子赐予了她，派了最好的丫鬟照顾她。
他们说她倾国倾城，比天仙还要美。
他们说，她对于主上来说，不一般。
九曲这才明白三年前为何乌旻说“人在永州”时，他的眼里会有那样的神采。
这三年，主上便是去寻她的。
——
晌午，九曲正倚于树下，低垂着眉眼，手中持了一杯香茗，如画中之人，静若处子，翩然安然。
抬眼，望见乌旻以多年前的姿态一般悄无声息的落于池边石柱上。
淡呷一口茶。
“我的轻功总是不能练到这般境地！”轻笑。
乌旻未语，罢了从石柱上下来。
“功夫没到家，自然是没有这般境地的。”
九曲勾起嘴角，也不说话，只是视线淡淡落于手中的白玉杯上，好大一会儿，才开口。
“这气氛实是诡异，你我二人走得这般近，若让灵姐姐见了，定是要责怪于我的！”
似是揶揄般，眼波流转，斜看着他。
可惜乌旻的神色丝毫不为所动。
他的内心原是无语的吧。
提起乌灵，九曲已有一年半没有见着她了，如今倒是十分想念。
她是她最好的朋友，一年半前她被派去中原各地执行任务，分别时哭得稀里哗啦，好不伤心，九曲虽也失落，还是安慰她，不就是一年半嘛！一年半后你就要回来了啊！
思绪回到现实，九曲将白玉杯放下，拿起一边石桌上的长剑，娇俏一笑。
“比试一番可好？”
虽是疑问的语气，可在乌旻看来就是满满的挑衅。
大脑还未做任何回应，就猛觉眼前寒光闪现，九曲已然将剑拔出剑鞘，直直朝他刺来，乌旻勾唇，当即如闪电般伸手，二指紧钳住那离他只有咫尺之距的利剑，时间仿佛一霎那停住。
二人都在暗中较劲，乌旻便是凌厉，九曲就是柔情似水中以柔克刚，僵持不久，却见九曲一笑，猛地放手，正使着力的乌旻猝不及防，却反应极快，电光火石间，将剑收于背后，那边就见九曲红袖一挥，一抹迷烟似的烟雾就向乌旻飘来，乌旻心中反应过来，暗叫不好，但为时已晚，那烟雾瞬间吸附在他身上，虽无奇痒，也无剧痛，只是方才还能闻着园中阵阵花香，这下却如失了嗅觉一般，什么也闻不见。
皱眉，这怕又是九曲新配置的毒粉，如今竟拿他做了试验。
再转身，看见九曲已然如九天玄女般坐于那繁树枝桠上，红袖遮掩下的面庞若隐若现，此时就听得那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呵呵……这可是我新研配的，你有幸第一个见识到它，这粉无色无味，能使人失去嗅觉，若我多加一味，乌旻大哥你现在……”
九曲没说下去，只剩低低的沉醉的笑声。
乌旻无奈摇头。
他是看着她长大的，可以这么说。
他看着她从那个胆小瘦弱的小女孩成长为现如今妖娆美丽的姑娘。
他看着她从习武的基本功练到如今的剑气如虹。
曾经的她拘谨恍惚，小心翼翼的喊他乌首领，如今的她叫他乌旻大哥，玩笑不止。
她长大了，也变了。
变的更漂亮，更聪敏。
她的武艺如今已是他们“乌影”中数一数二，堪为高强。
她的轻功并非不及他，他希望她做得更好。
她的将来谁都没有保证。
她自己也做不了主。
想到这，乌旻心中酸涩，他拿她当妹妹来看，也是好友，不希望她的以后会很糟糕。
抬头忘了一眼，再看到她天真无忌的笑颜，不知怎的，笑了。
结果又换来她好一阵打趣，大多都是些“乌灵姐姐若是看到了你这魅惑一笑，不得激动的晕了过去……”之类的。
他也只能无奈以对。
“听说，主上回来了……”
好久，树上的人儿开口。
乌旻应声。
“主上三天后便回府。”
“那位若水姑娘……”
乌旻转身抬头看她。
“那是主上的救命恩人，主上派人先将她送回了。”
救命恩人……
再无话。
三天后，主上回府了。
她的心落了。
第一次有些心神不宁。
开始乱想。
也并没有想。
猛地从梳妆台前起身，将那柄檀木梳碰摔了在地上，也顾不得去捡，三两步出了房间。
红色的衣袂随着脚步飞扬，走至一半，怕是太急没有看路，猛地与一个小侍婢相撞。
九曲反应倒是快，也不大要紧，只是那侍女却失了重心，向后头栽去。
那侍女手中还端了盘子，身后就是水池，九曲急急伸手，将她拉了回来。
待看清容貌后，九曲方才想起，这女子叫小环，以前也与她见过几面，如今她被派去服侍了那位若水姑娘。
九曲看她手中端的白玉琉璃盘，盘上是几块糕点，这式样，这颜色她从未见过，毕竟她有事没事也去厨房逛逛，与那些厨子厨女们说说笑笑。
九曲奇怪，问她：“这是厨房里做的么？”
厨房的厨子们只做那几种糕点，都是按照主子的口味去做的，她也没有少见识过，如今这厨房里又有新品种了，怎么小芳都没有告诉她，叫她去尝尝。
那小环低了头，答道：“九曲姑娘，这不是厨房里做的，是若水小姐亲手做的，叫奴婢先端来送给大人，小姐还要做些点心。”
九曲微微侧了头，想了想道：“你拿这糕点与我，让我替你送去吧！”
没想那小环急摇头：“啊，怎么敢劳烦九曲姑娘！”
九曲一偏头，假装微微愠怒：“怎么，你以为我会把这些都吃了呀！”
小环越发急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九曲一笑，打她手里接过盘子，几分俏皮：“就让我去送吧！”当即就转了身朝书房走去。
三年了，书房前一点儿景色都没变。
华贵沉郁的木门半掩，两边草木郁郁葱葱，投下浓密的影子，一丝如经年调制的熏香缭绕，并不浓郁，只是勾起人屡屡遐思，想要就此沉醉。主上的书房取名“幽绝”，乌旻说，主上极爱幽静之意，故在此幽逸之地设书房，四季无音。
柔荑轻抬，轻轻放在木门边缘，未使多大力气，门徐徐而开。
——
曾经惊艳与你，哪知如今为你就此沉沦。
九曲无数次奢望的想像这个场面，偷偷的。
就像尝了腥儿的小猫，喜悦贯彻。
三年的光阴飞逝，他竟一点儿都未曾变。
他，还是那个素衣谪仙。
清冷出尘。
轻盈如莲的脚步轻踏。
他察觉，抬眸。
只那一眼，所有的喜悦消散，并非无喜，只是淡然，心安了，因为看见了他。
二人，一站一坐，遥遥对视。
那是来自九曲心底的叫嚣，一种莫名的冲动快要撕裂九曲，她想要叫，想要喊。
细看的话，就能看清，九曲的手连同她的身子都是在颤抖着的。
就这样，时光仿佛定格。
“九曲。”
最后，还是他唤了她的名字。
那一刻，九曲狂喜。
他记得她！
他原来真的记得她！
霎那间真的想要哭。
九曲跪了下去，万分恭敬。
“主上！”
那声音中隐含着晦涩之意，微微颤抖。
“你起来吧。”
他清冷的声色一往如初，还是如此醉人。
九曲未起身。
她看着他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糕点中。
会意，恭敬答道：“主上，这是若水小姐亲手做给您的！”
那是一种神奇的光，每每提到夏若水才会绽放。
那双淡然的眸子里是她轻易可以看出但又猜不透的东西。
“拿上来。”
九曲起身，稳端着盘子走到他的案前，轻轻放下。
他随即伸出手，拈了一块，放进嘴里。
她从没有看到，连吃东西都如此淡然好看的人。
那种优雅，只属于他，她的主上。
这糕点定是极好的，她从未见过眉眼淡然清冷的主上有那般喜悦之色。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若他吃着她为他做的糕点，也能这般喜悦，那她即便是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许久。
“主上，以后就让九曲侍奉您吧！”
这句话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他既没有应，也没有反对。
“这身红衣极好。”
他突然开口。
九曲一愣。
“我乏了，你先下去吧。”
九曲出了书房，神色还是恍惚着的。
主上说：“这身红衣极好。”
眼睛莫名酸涩，无法言明的情绪。
很熟悉。
小时候她不明白，现在，还是不明白。
待反应过来，脸上又是冰凉一片。
如同三年前一样。
她轻轻往脸上一抚，竟满是泪水。
这简短的见面，却让她如着了魔一般。
收拾好情绪，离去。
树影遮了她绝美的背影，经年过后再回首，几分悲。
——君不知，我不知，难罢难罢，心中谓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