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承南北朝之后,在思想界,佛学的发达,可谓臻于极盛。而儒家的辟佛,亦起于此时。首创其说者为韩愈。宋人辟佛的,颇乐道其说。经学:自魏、晋以后,两汉专门的授受,渐次失传,于是有义疏之学。在南北朝时,颇为发达。然其说甚繁杂,于是又有官纂的动机,其事至唐代而告成。便是太宗敕修,至高宗时再加订定而颁行的《五经正义》。唐人经学本不盛,治经的大多数是为应明经举起见。既有官颁之本,其他遂置诸不问了,于是义疏之学亦衰。惟啖助、赵匡的治《春秋》,于《三传》都不相信,而自以其意求之于经文,则实为宋人经学的先声。
自汉以后,作史的最重表志纪传和编年两体。而表志纪传一体,尤为侧重。又新朝对于旧朝,往往搜集其史料,勒成一书,亦若成为通例。唐朝自亦不能外此。惟前此作史的,大抵是私家之业,即或奉诏编撰,亦必其人是素来有志于此,或从事于此的。唐时所修晋、宋、齐、梁、陈、魏、周、齐之史,都系合众撰成。自此以后,“集众纂修”遂沿为成例。旧时论史学的,都说众纂之书,不如独撰。在精神方面,固然如此,然后世史料日繁,搜集编排,都非私人之力所及,亦是不得不然的。又众纂之书,亦自有其好处。因为从前的正史,包蕴宏富,一人于各种学问,不能兼通,非合众力不可。《晋书》的纪传,虽无足观,而其志则甚为史学家所称许,即其明证。唐代的史学,还有可特别纪述的。其一、专讲典章经制的,前此没有,至唐而有杜佑的《通典》。其二、前此注意于史法的很少,至唐而有刘知幾的《史通》。
与其说隋、唐是学术思想发达的时代,不如说隋、唐是文艺发达的时代。散文和韵文,在其时都有很大的变化。从齐梁以后,文字日趋于绮靡,以致不能达意。在此种情势之下,欲谋改革,有三条路可走:其一、是废弃文言,专用白话。唐代禅家的语录,以及民间通行的通俗小说,就是从此路进行的。此法在从前尚文之世,不免嫌其鄙陋。而且同旧日的文章,骤然相隔太远,其势亦觉不便。所以不能专行。其二、则以古文之不浮靡者为法。如后周时代,诏令奏议,都摹拟三代是。此法专模仿古人的形式,实亦不能达意,而优孟衣冠,更觉可笑。所以亦不可行。第三、条路,则是用古人作文的义法,来运用今人的语言。如此,既不病其鄙陋,而又便于达意。文学的改革,到此就可算成功了。唐时,韩愈、柳宗元等人所走的,就是这一条路。此项运动,可说起于南北朝的末年,经过隋代,至唐而告成功的。此项新文体虽兴,但旧时通行的文体,仍不能废。中国文字,自此就显分骈散两途了。后人以此等文体,与魏晋以来对举,则谓之散文。做这一派文字的人,自谓取法于古,则又自称为古文。
韵文之体,总是随音乐而变化的。汉代的乐府,从东晋以后,音节又渐渐失传了。隋唐音乐,分为三种:一为雅乐,就是所谓古乐。仅用之于朝庙典礼。一为清乐,就是汉代的乐府,和长江流域的歌词,存于南朝的,隋平陈之后,立清商署以总之。其中在唐代仍可歌唱的,只有绝句。只有外国输入的燕乐,流行极盛。依其调而制作,则为词,遂于韵文中别辟新体。但是唐代最发达的,不是词而是诗。诗是汉朝以来,久已成为吟诵之物。大抵韵文的起源,必由于口中自然的歌调——歌谣。而其体制的恢廓,辞藻的富丽,则必待文人为之,而后能发挥尽致。在唐代,正是这个时候了。
其时除五言古诗,沿袭前人体制外,自汉以来的乐府,则又变化而成歌行。自齐、梁以来,渐渐发生的律体,亦至此而告大成。这是体制的变化,其内容:则前此的诗,都是注重于比兴。唐人则兼长叙事。其中最有力的人物,就是杜甫。他所做的诗,能把当时政治上的事实和社会上的情形,一一写出,所以后人称为诗史。其后韩愈、元稹、白居易等,也是很长于叙事的。唐诗,旧说有初、盛、中、晚之分,虽没有截然的区别,也可代表其变化的大概。大抵初唐浑融,盛唐博大,中唐清俊,晚唐稍流于纤巧,然亦是各有特色的。宋朝人的诗,非不清新,然而比之唐人,就觉其伧父气了。
书法,唐人擅长的也很多。大抵承两晋、南北朝之流,而在画学上,则唐代颇有新开创。古代绘画,最重人物。别的东西,都不过人物的布景。后来分歧发达,才各自成为一科。而山水一科,尤为画家才力所萃。唐时王维和李思训,号称南北两派之祖。南派神韵高超,北派钩勒深显。宋元明清的画家,都不能出其范围。其擅长人物的,如吴道子等,亦盛为后世所推重。又有杨惠之,善于塑像。最近,在江苏吴县、昆山间的甪直镇,曾发现其作品。现已由当地郑重保存了。
第七、教派(佛教与新教)
中国的文明,在各方面都颇充实的,惟在宗教方面,则颇为空虚。此由中国人注重于实际的问题,而不甚措意于玄想之故。信教既不甚笃,则凡无害于秩序和善良风俗的,都可以听其流行。所以在政治上、社会上,都没有排斥异教的倾向。而各种宗教,在中国都有推行的机会。
其中最发达的,自然要推佛教。佛教初输入时,大约都是小乘。公元401年,鸠摩罗什入长安,大乘经论才次第流传,佛教遂放万丈的光焰。
佛教中典籍甚多。大概分之,则佛所说为经;其所定僧、尼、居士等当守的戒条为律;菩萨所说为论。佛教中亦分派别,是之谓宗。各宗各有其所主的经、论。虽然殊途同归,而亦各有其独到之处。自晋至唐,佛教的分宗,凡得十余,其中发挥哲理最透澈的,要推华严、法相、天台三宗,是为教下三家,禅宗不立文字,直指心源,谓之教外别传,净土一宗,弘扬念佛,普接利钝,在社会上流行最广。
中国的佛教,有一特色,便是大乘的发达。大乘是佛灭后六百年,才兴于印度的。其时已在汉世。至唐中叶,而婆罗门教复兴。佛教在印度,日渐衰颓,所以大乘在印度的盛行,不过六七百年之谱。其余诸国,不能接受大乘教义,更不必论了。独在中国,则隋唐之间,小乘几于绝迹,而且诸宗远祖,虽在印度,其发挥精透,则实在我国,华严和禅宗皆然。天台宗则本为智者大师所独创,这又可见我国民采取融化他国文化的能力了。
佛教而外,外国宗教输入的,还有几种:
一为袄教(Mezdeisme)。即火教,亦称胡天。此教为波斯的国教。系苏鲁支(Zoroaster)所创。立善恶二元,以光明代表净和善,黑暗代表秽和恶。所以祟拜火和太阳。南北朝时,其教渐传至葱岭以东。因而流入中国。北朝的君主,颇有崇信他的。唐时,大食盛强。波斯和中亚细亚都为所占。袄教徒颇遭虐待,多移徙而东,其流行中国亦渐盛。
二为摩尼教(Manicheisme)。此教原出火教。为巴比伦人摩尼(Mani)所创。事在公元224年,亦为波斯所尊信。694年,波斯拂多诞,始持经典来朝。719年,吐火罗国又献解天文人大慕阇。据近来的考究,都是摩尼教中人。732年,玄宗诏加禁断。然回纥人信奉其教。安史乱后,回纥人在中国得势。摩尼教复随之而入,传布及于江淮。文宗时,回纥为黠戛斯所破。武宗乃于845年,更加禁止。武宗这一次所禁,是并及于佛教的。但是佛教在中国,根柢深厚,所以宣宗即位之后,禁令旋即取消。摩尼教却不能复旧了。然南宋时,其教仍未尽绝。其人自称为明教。教外之人,则谓之吃菜事魔。其教徒不肉食,崇尚节俭,又必互相辅助,所以致富的颇多。
三为景教。是基督教中乃司脱利安(Nestorius)一派。因为创立新说,为同教所不容,谪居于小亚细亚。波斯人颇信从他。渐次流行于中亚细亚。公元638年,波斯阿罗本(Olopen)赍其经典来长安。太宗许其建立波斯寺。745年,玄宗因波斯已为伊斯兰教徒所据,而景教原出大秦,乃改波斯寺为大秦寺。781年,寺僧景净,建立《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于明末出土。于基督教初入中国的情形,颇足以资考证。
四为伊斯兰教(Islam)。此教今日通称为回教,乃因回纥人信奉之而然,其实非其本名。此教当唐末,才流行到天山南路。其时适回纥为黠戛斯所破,遁逃至此,渐次信从其教。至元时,西域和天山南路的回族,多入中国,其教遂随之而流行。然其初来,则实从海道。何乔远《闽书》卷七,述其历史,谓吗喊叭德门徒,有大贤四人。唐武德中来朝,遂传教中国。一在广州,一在扬州,其二在泉州云云。其说虽不尽足据。然回教的初至,当随大食人从海道而来,则似无疑义了。
第八、探讨中外文化
文化两字,寻常人对于他,往往有一种误解,以为是什么崇高美妙的东西。其实文化只是生活的方式。各国民所处的境界不同,其生活方式,自然不同,文化也因之有异了。人类是富于模仿性的,见他人的事物和自己不同,自会从而仿效。而彼此的文化,遂可以互相灌输。
中国是文明古国,尤其在东洋,是独一无二的文明之国,其文化能够裨益他人的自然很多,然而他人能裨益我的地方,亦复不少。
在东方,朝鲜半岛的北部,本来是中国的郡县,后来虽离我而独立,可是其民族,久经我国的教导启发。所以高句丽、百济,在四夷之中,要算和我最为相像。简直可说是我国文化的分支。而此文化,复经半岛而输人日本。日本初知中国文字,由百济博士王仁所传,其知有蚕织,则由归化人弓月君所传。这两人,据说都是中国人之后,这大约是东晋时代的事。至南北朝时,日本也自通中国,求缝工、织工。隋时,其使小野妹子,始带着留学生来。唐时,其国历朝都遣使通唐,带来的留学生尤多。归国后,大革政治,一切都取法于我。从此以后,日本遂亦进为文明之国。朝鲜是我的高第弟子,日本都是我的再传弟子了。
其在南方,则后印度半岛的一部分,自唐以前,亦是我国的郡县。所以华化亦以此为根据,而输入南洋一带。其中如澜沧江下流的扶南,其知着衣服,实由我国使者的教导。又如马来半岛的盘盘、投和,其设官的制度,颇与中国相像。大约是效法交州诸郡县的。后印度半岛,其文化以得诸印度者为多,然而传诸我国者,亦不是没有了。
西南方及西方,有自古开化的印度和西亚及欧洲诸国,和东南两方榛榛狉狉的不同。所以在文化方面,颇能彼此互有裨益。其裨益于我最大的,自然要推印度。佛教不必说了。我国人知有字母之法,亦是梵僧传来的。此外建筑,则因佛教的输入,而有寺塔。南北朝、隋、唐,崇宏壮丽的建筑不少。绘画则因佛教的输入,而有佛画。雕刻之艺,亦因之而进步。其中最伟大的,如北魏文成帝时的武州石窟,及宣武帝时的伊阙佛像,当时虽稍劳费,至今仍为伟观。在日常生活上,则木棉的种植和棉布的织造,虽不知道究竟从哪一方面输入,然而世界各国的植棉,印度要算最早。我国即非直接从印度输入,亦必间接从印度输入的。而蔗糖的制法,亦系唐太宗时,取之于印度的摩揭陀国。西域文化,影响于我最大的,要算音乐。自南北朝时,开始流行,至隋时,分乐为雅俗二部。
俗部中又分九部,其中除清乐、文康,为中国旧乐,及高丽之乐,来自东方外,其余六部,都出自西域。唐太宗平高昌,又益之以高昌乐,共为十部。自古相传的百戏,亦杂有西域的成分。其中最著称的,如胡旋女、泼寒胡等都是。西域各国输入的异物,大抵仅足以广见闻,无裨实用。惟琉璃一物,于我国的工业,颇有关系。此物夙为我国所珍贵。北魏太武帝时,大月氏商人,来到中国,自言能造。于是采矿山中,令其制造。《北史》说:“自此琉璃价贱,中土不复珍之。”可见所造不少。其后不知如何,其法又失传,隋时,又尝招致其人于广东,意图仿造,结果未能成功。然因此采取其法而施之于陶器,而唐以后的磁器,遂大放其光焰。这可称所求在此,其效在彼了。西方人得之于我的,则最大的为蚕织。此物在西方,本来最为贵重。罗马时代,谓与黄金同重同价,安息所以要阻碍中国、罗马,不便交通,就在独占丝市之利,而罗马所以拼命要通中国,也是如此。直至公元550年,才由波斯人将蚕种携归君士坦丁。欧洲人自此,始渐知蚕织之事。
北俗最称犷悍,而其生活程度亦最低,似无能裨益于我。然而我国的日常生活,亦有因之而改变的。我国古代的衣服,本是上衣而下裳。深衣则连衣裳而一之。脚上所着的,则是革或麻、丝所制的履或草屦。坐则都是席地。魏晋以后,礼服改用袍衫,便服则尚裙襦。要没有短衣而着袴的,靴则更无其物。虽亦渐坐于床,然仍是跪坐。而隋唐以后,袴褶之服,通行渐广。着靴的亦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