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欧洲的东方殖民步伐
从亚洲的东方到欧洲,陆路本有四条:一、自西伯利亚逾乌拉岭入欧俄。二、自蒙古经天山北路,出两海之间。三、自天山南路逾葱岭。四、自前后印度西北行,两道并会于西亚。第一路荒凉太甚。第二路则沙漠地带,自古为游牧民族荐居之地,只有匈奴、蒙古自此以侵略欧洲,而两洲的声明文物,由此接触的颇少。葱岭以西,印度固斯以南,自古多城郭繁华之国。然第三路有沙漠山岭的阻隔,第四路太觉回远,而沿途亦多未开化之国,所以欧、亚两洲,虽然陆地相接,而其交往的密切,转有待于海路的开通。自欧洲至东洋的海路:一自叙利亚出阿付腊底斯河流域;二泛黑海,自亚美尼亚上陆,出底格里斯河流域。两路均入波斯湾。三自亚历山大里亚溯尼罗河,绝沙漠而出红海。这都是自古商旅所经。自土耳其兴,而一二两道,都入其手,第三道须经沙漠,不便,乃不得不别觅新航路。其结果,海道新辟的有二:一绕非洲的南端而入印度洋。二绕西半球而入太平洋。
欧人的航行东洋,首先成功的为葡萄牙。1486年,始达好望角。1489年,进达印度的马拉巴尔海岸,1500年,遂辟商埠于加尔各答。明年,略西海岸的果阿,进略东海岸及锡兰、摩洛哥、爪哇、马六甲。1516年,遂来广东求互市。明朝在广州,本设有市舶司。东南洋诸国,来通商的颇多。都停泊在香山县南虎跳门外的浪白洋,就船贸易。武宗正德时,移于高州的电白。1535年,指挥使黄庆纳贿,请于上官,移之濠镜,就是现在的澳门。是为西人在陆地得有根据之始。就有筑城置戍的。中国人颇疑忌他。而西人旋亦移去。只有葡萄牙人,于隆庆初,岁纳租银五百两,租地建屋。自此就公然经营市埠,视同己有。1607年,番禺举人卢廷龙,入京会试。上书当道:请尽逐澳中诸番,出居电白。当事的人不能用。天启初,又有人说“澳中诸番,是倭寇的乡导”,主张把他们移到外洋。粤督张鸣冈说:“香山内地,官军环海而守。彼日食所需,咸仰于我。一怀异志,立可制其死命。移泊外洋,大海茫茫,转难制驭。”部议以为然,遂不果徙——这是后来借断绝接济,以制西洋人的根原。
葡萄牙人到好望角后七年,哥伦布始发见美洲,其到广东后三年,则麦哲伦环绕地球。于是西班牙人,于1565年,据菲律宾,建马尼拉。1575和1580年,两次到福建求通商,都为葡萄牙人所阻。然中国商船,聚集于马尼拉的颇多。
荷兰人以1581年,叛西班牙自立。时西班牙王兼王葡萄牙,禁止其出入里斯本。荷人乃自设东印度公司,谋东航。先后据苏门答腊、爪哇、摩鹿加。于好望角和麦哲伦海峡,都筑塞驻兵。其势力反驾乎西、葡之上。1622年,荷兰人攻澳门,不克。1624年,据台湾、澎湖。至1660年,而为郑成功所夺。清朝因想借荷兰之力,以夹攻郑氏,所以许其每八年到广东通商一次,船数以四为限。
英吉利的立东印度公司,事在1599年。东航之后,和葡萄牙人争印度。葡人战败,许其出入澳门。1637年,英船至澳门,为其地的葡人所拒。英人乃自谒中国官吏,求通商。至虎门,为守兵所炮击。英人还击,陷其炮台。旋送还俘掠,中国亦许其通商。此时已值明末。旋广东兵事起,英人贸易复绝。郑经曾许英人通商于厦门和安平。然安平初开,实无甚贸易,止有厦门,英船偶然一到而已。
以上所述,是从明中叶到清初,欧人从海道东来的情形。其主要的目的,可说是在于通商。至于从陆路东来的俄人,则自始即有政治的关系。俄人的叛蒙古而自立,事在十五世纪中叶。至葡萄牙人航抵好望角时,则钦察汗国之后裔,殆悉为所坏灭。此时可萨克族附俄,为之东略。蒙古族在叶尼塞、鄂毕两河间的,亦为所击破。1587年,俄人始建托波儿斯克。其后托穆斯克、叶尼塞斯克、雅库次克、鄂霍次克,相继建立。1639年,直达鄂霍次克海,就想南下黑龙江。至1649年,而建立雅克萨城。1658年,又建尼布楚城。此等俄国的远征队,只能从事于剽掠,而不能为和平的拓殖。黑龙江流域的居民大受其害。而此时正值清朝初兴,其兵力,亦达黑龙江流域。两国势力的冲突,就不可避免了。
第二、英人寻求平等邦交失败
在十九世纪以前,中西没有邦交。西洋没有派遣驻华的使节,我们也没有派大使公使到外国去。此中的缘故是很复杂的。
第一,中西相隔很远,交通也不方便。西洋到中国来的船只都是帆船。那时没有苏伊士运河,中西的交通须绕非洲顶南的好望角,从伦敦到广州顶快需三个月。因此商业也不大。西洋人从中国买的货物不外丝茶及别的奢侈品。我们的经济是自给自足的,用不着任何西洋的出品。所以那时我们的国际贸易总有很大的出超。在这种情形之下,邦交原来可以不必有的。
还有一个缘故,那就是中国不承认别国的平等。西洋人到中国来的,我们总把他们当作琉球人、高丽人看待。他们不来,我们不勉强他们。他们如来,必尊中国为上国而以藩属自居。这个体统问题、仪式问题就成为邦交的大阻碍,“天朝”是绝不肯通融的。中国那时不感觉有联络外邦的必要,并且外夷岂不是蛮貊之邦,不知礼义廉耻,与他们往来有什么好处呢?他们贪利而来,天朝施恩给他们,许他们作买卖,藉以羁縻与抚绥而已。假若他们不安分守己,天朝就要“剿夷”。那时中国不知道有外交,只知道“剿夷与抚夷”。政治家分派别,不过是因为有些主张剿,有些主张抚。
那时的通商制度也特别,西洋的商人都限于广州一口。在明末清初的时侯,西洋人曾到过漳州、泉州、福州、厦门、宁波、定海各处。后来一则因为事实的不方便,二则因为清廷法令的禁止,就成立了所谓一口通商制度。在广州,外人也是不自由的,夏秋两季是买卖季,他们可以住在广州的十三行,买卖完了,他们必须到澳门去过冬。十三行是中国政府指定的十三家可以与外国人作买卖的。十三行的行总是十三行的领袖,也是政府的交涉员。所有广州官吏的命令都由行总传给外商;外商上给官吏的呈文也由行总转递。外商到广州照法令不能坐轿,事实上官吏很通融。他们在十三行住的时候,照法令不能随便出游,逢八(那就是初八,十八,二十八)可以由通事领导到河南的“花地”去游一次。他们不能带军器进广州。“夷妇”也不许进去,以防“盘踞之渐”。顶奇怪的禁令是外人不得买中国书,不得学中文。第一个耶稣教传教士马礼逊博士的中文教师,每次去授课的时候,身旁必须随带一只鞋子和一瓶毒药。鞋子表示他是去买鞋子的,不是去教书的,毒药是预备
万一官府查出,可以自尽。
那时中国的海关是自主的,朝廷所定的海关税则原来很轻,平均不过百分之四,满清政府并不看重那笔海关收入。但是官吏所加的陋规极其繁重,大概连正税要收货价百分之二十。中国法令规定税则应该公开;事实上,官吏绝守秘密,以便随意上下其手。外人每次纳税都经过一种讲价式的交涉,因此很不耐烦。
中国那时对于法权并不看重。在中国境内外国人与外国人的民刑案件,我国官吏不愿过问,那就是说,自动的放弃境内的法权。譬如乾隆十九年,一个法国人在广州杀了一个英国人,广州的府县最初劝他们自己调解。后因英国坚决要求,官厅始理问。中国人与外国人的民事案件总是由双方设法和解,因为双方都怕打官司之苦。倘若中国人杀了外国人,官厅绝不偏袒,总是杀人者抵死,所以外国人很满意。只有外国人杀中国人的案子麻烦,中国人要求外人交凶抵死,在十八世纪中叶以前,外人遵命者多,以后则拒绝交凶,拒绝接受中国官厅的审理,因为他们觉得中国刑罚太重,审判手续太不高明。
外人最初对于我们的通商制度虽不满意,然而觉得既是中国的定章,只好容忍。
到了十八世纪末年(乾隆末年,嘉庆初年),外人的态度就慢慢的变了。这时中国的海外贸易大部分在英国的东印度公司手里。在广州的外人之中,英国已占领了领袖地位。英国此时的工业革命已经起始,昔日的手工业都慢慢地变为机械制造。海外市场在英国的国计民生上一天比一天紧要,中国对通商的限制,英国认为最不利于英国的商业发展。同时英国在印度已战胜了法国,印度半岛全入了英国的掌握。以后再往亚东发展也就更容易了,因为有了印度作发展的根据地。
当时欧洲人把乾隆皇帝作为一个模范的开明君主看。英国人以为在华通商所遇着的困难都是广州地方官吏作出来的。倘若有法能使乾隆知道,他必愿意改革。1792年(乾隆五十七年)正是乾隆帝满八十岁的一年,如果英国趁机派使来贺寿,那就能得着一个交涉和促进中、英友谊的机会。广州官吏知道乾隆的虚荣心,竭力怂恿英国派使祝寿。于是英国乃派马戛尔尼候(Lord Macartney)为全权特使来华。
马戛尔尼使节的预备是很费苦心的。特使乘坐头等兵船,并带卫队。送乾隆的礼物都是英国上等的出品。用意不外要中国知道英国是个富强而且文明的国家。英政府给马戛尔尼的训令要他竭力迁就中国的礼俗,惟必须表示中、英的平等。交涉的目的有好几个:第一,英国愿派全权大使常驻北京,如中国愿派大使到伦敦去,英廷必以最优之礼款待之。第二,英国希望中国加开通商口岸。第三,英国希望中国有固定的,公开的海关税则。第四、英国希望中国给她一个小岛,可以供英国商人居住及贮货,如同葡萄牙人在澳门一样。在乾隆帝方面,他也十分高兴迎接英国的特使,但是乾隆把他当作一个藩属的贡使看待,要他行跪拜礼。马戛尔尼最初不答应,后来有条件的答应。他的条件是:将来中国派使到伦敦去的时候,也必须向英王行跪拜礼;或是中国派员向他所带来的英王的画像行跪拜答礼。他的目的不外要表示中英的平等。中国不接受他的条件,也就拒绝行跪拜礼。乾隆帝很不快乐,接见以后,就要他离京回国。至于马戛尔尼所提出的要求,中国都拒绝了。那次英国和平的交涉要算完全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