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月一路走得飞快。前几天刚刚下了雪,又碰上连阴天,地上冰痕未消,滑得厉害。浣月素来小心的性子,此时却也顾不得许多,只是迈开步子前行。若不是怕泊远跟不上摔跤,只怕她要不顾仪态跑起来。
一大一小两人正急急往云天长夫妻的房中去,还没进别院的门,就被顾娥的贴身丫鬟绿瑶给拦住了:“大小姐、少爷,这么急匆匆的,有什么事?仔细着脚下,天色都暗了,可别摔着。”
浣月虽无心情和她多话,却碍着顾娥,不得不应付:“绿瑶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我带泊远来给爹娘请个安。”
绿瑶掩嘴儿一笑,眼里却是冷的,话也不善:“这不是家里要有大事了么,我们大夫人来跟二夫人商量商量,怎么才能风风光光的把事儿办好。主子说话,奴婢当然不便在里面听着。大夫人可是上了心,只怕对我们二小姐也没顾得这么周到呢!”
她每说一句话,浣月的心便往下沉一分。这字字句句,哪里不是坐实了泊远的话?一念及此,再也顾不得许多,拨开绿瑶便要进院。绿瑶虽是得了顾娥的话在这儿拦她,可她执意要进,倒也不好一直挡着,便提高了声音道:“大小姐,两位夫人正商议事情呢,您和少爷要进去,好歹叫奴婢进去通禀一声吧?”
浣月定了定神,心里已渐渐明了——只怕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大房那边的主意。听说陶家老太太最宠爱的就是陶元青这个长房长孙,怕是大伯要讨好陶老太太,才拿这个不痛不痒的侄女往火坑里填。想来也是,云天高膝下只有一女淡樱,比浣月只小半岁,倘若他不拱手把浣月送出去,万一浣月嫁了人,陶老太太开口要淡樱嫁过去,那可无异于剜云天高夫妻的心头肉了。横想竖想,浣月只觉着越来越灰心,连进去问的心思都淡了。
在这云家,只要是大伯云天高定了的事情,谁也改不了。
绿瑶见她失了魂似的不吭声,心里倒有几分可怜了。她是家生的丫鬟,自幼就服侍顾娥,这云家的事情,多多少少她都知道些,明白这位大小姐也是个可怜人,更兼如今遇上这样的惨事。谁不知道那陶元青就是个不成器的败家子?纵然陶家家财千贯万贯,嫁给这么个男人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绿瑶这么想着,态度便和气不少,软声道:“那奴婢去通禀了,大小姐、少爷,稍后片刻。”
浣月何尝不曾察觉绿瑶眼中的怜悯?她在云家这十七年,早看惯了这般可怜同情的眼神。她虽然是云家长女,奈何只是二房的孩子,自己的爹娘又是那么个软塌塌的性格,从来也没能和大房争过什么。老爷子在时,浣月淡樱两个,向来是嘴甜伶俐的淡樱受宠。等有了泊远,一家人的心思更是全在这云家独苗身上,谁也不曾把浣月再放心上了。所幸泊远向来和姐姐亲近,浣月常想,若不是泊远,自己在这个家里,真是要被人遗忘了。
她心中愁肠百结,怔怔牵着泊远的手站着,只等绿瑶回话。泊远虽年少,但人情颇通,明白姐姐今后命运堪忧,紧紧拉着她手不敢松开,生怕松了手,更叫姐姐觉出这个家的淡漠来。浣月察觉他用力,低头想冲他笑笑以示安慰,正好撞上他担忧的眼神,不由得鼻子一酸,险些坠下泪来。幸好此时绿瑶走来回话:“大小姐、少爷,跟我来吧。”
浣月便强忍了泪下去,跟着她往屋内走。屋门前守着两个小丫鬟,见他们过来便挑开了棉门帘,浣月一眼瞧见屋内暖意融融,顾娥正悠然地捧盏喝茶,而曼卿则在一旁陪着笑脸为她剥栗子,两人言笑晏晏的样子,好像真是好事临近一般。浣月明白,再问什么,再说什么,自己出嫁也已是定局。越往门前走,她越想转身飞奔回自己房中闷头大哭一场。然而顾娥已瞧见了他们,招手笑道:“真是巧,我正说等下让绿瑶去叫你来呢。晌午时候,店里把给你做的嫁衣送了来——原该是你亲手做的,我和你娘都是过来人,晓得那份辛苦,反正自家也有裁缝,便不用你自个儿劳心劳力了。你快来瞧瞧,倒是喜不喜欢?”
喜不喜欢?连嫁衣都不是自己亲手缝制,又有什么喜不喜欢。浣月进了门,脸上浮了一点子假笑,疏离而有礼地冲她和娘福了一福:“您亲自替我操办的,自然是好的。只是,让您费心了。”
不喜欢。这一切,她都不喜欢。她的人生到如今十七年,所经历的一切,几乎都不喜欢。那么,此后的几十年,她喜不喜欢,又有什么要紧?
就这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