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抱了好好要这孩子的念头,浣月随后的日子就是以补养身子为主。华珠倒是说到做到,天天吩咐厨房变着花样地做了饭菜给浣月送来。她心思细巧,安排的菜式都颇合浣月的心意,唯独每天雷打不动的一碗养血安胎汤,因着加了药材味道古怪,孕妇的汤里又不能放盐,浣月不怎么爱喝,常常要剩下大半。眼看着浣月有孕已经五个月,八月的炎热天气本就叫人胃口不佳,这道汤她是沾也不想沾了,非得是听兰左劝右劝,才勉强喝上一点。
这天临荷又吩咐人送了饭菜来,丫鬟刚把菜布上,华珠就笑吟吟进了门。浣月正对着那碗安胎汤皱眉,见华珠进来,忙起身施礼,又让了座。
“我瞧你皱着眉也不吃饭,可是饭菜不合口味?”华珠一坐下便嘘寒问暖,浣月苦笑道:“饭菜倒没什么,只是我不爱喝这汤。”
华珠瞟了那汤一眼,笑道:“其实这是你三婶的主意。她怀梓彤时候气血亏虚,险些保不住梓彤,亏了这味汤。如今看你有孕,自然是殷勤荐给你喝。就当做苦口良药,勉强喝了就是。”
浣月道:“我自然晓得您和三婶一片好意,只是天天喝日日见,实在是腻了。”
华珠道:“那也不碍的,就放着吧,一顿不喝也不当什么。紫绵,把我预备的那些瓜果点心拿来,我们老小说说话,且不吃饭了。”
浣月得了华珠的话不喝那汤,登时松了一口气。又见紫绵摆过来的点心瓜果都是精致新鲜,不免开心,便吃着与华珠说笑起来,不过是些跟孩子有关的话。末了,华珠却是话头一转,轻飘飘道:“月儿,这些日子,元青来看过你不曾?”
浣月正拈了块桂花糖饼往嘴里放,闻言手上一滞,许久才淡淡露了笑:“我又何曾指望他来看我。”
其实陶元青不是没来过,浣月才有孕时,毓秀倒也热切,押着陶元青来了那么几次。然而浣月始终对着他们母子做不出什么亲热神态,一来二去的,毓秀也冷了。陶元青没了毓秀的逼迫,当然又是不见人影,倒好像浣月腹中的孩子与他毫无关系似的。
一旁听兰却插了嘴:“大少爷不来也好,他总与大少夫人争执,万一再打起来……”
华珠脸上神色一沉,斥道:“胡说!大少爷便是再不懂事,也该明白月儿如今的重要。你身为奴婢,竟然议论主子?”
听兰一时嘴快,见华珠脸色不愉,慌了神:“二夫人恕罪,我,我只是替我们少夫人不平……”
浣月也匆忙回护着听兰,华珠渐缓了颜色,叹道:“我知道你跟月儿是亲厚的,只是你一个下人,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好。今日是我在这里,若是换了旁人,你这顿打怕是跑不了了。”
听兰连声称是。华珠又道:“元青总不来,也不是个办法。若是老太太知道了,怕是又要生气。我去说说他,叫他勤走动着点。月儿,你要是瞧见他生气,只管在床上装睡就是——”
琐琐碎碎地说了些话,末了又嘱咐浣月仍旧把那汤喝了。待起身要走时,又笑着说:“你若是真不爱喝,改明儿我让厨房给你换一道汤。你三婶那边有我去说,你只管吃好喝好,把那小人儿照顾好了,就算功德无量。”
浣月笑着谢了,叫听兰去送。听兰这一去却去了许久,回来时说是遇见了海棠。
“拉着我问姐姐身子如何,说要我细细的说了,她好去回禀老太太。苦了我,陪着她说得口干舌燥。”听兰一边笑说,一边直走到桌边灌了一气茶。一回头正看见那碗安胎汤,便说:“姐姐这汤可还喝?我摸着还是温的呢,不如喝了吧。”
浣月叹口气,叫她拿来。汤碗才端到嘴边,就觉得那半温不冷的汤比平日腥苦味道更重,一时难忍,俯身哇地吐了起来,直吐得天昏地暗,吓得听兰半步也不敢离她身。好容易不吐了,才漱口躺下,就听见外面小丫鬟喊着:“大少爷来了——”
浣月正虚弱,无力摆手让听兰把帘子下了,不想看陶元青那张脸。陶元青进门却像是积了满肚子的火,径直走到床前,一把把帘子掀了,看着浣月冷笑:“你倒是睡得安稳。”
听兰压了不满,低声道:“少夫人刚刚才吐过,好不容易睡了,大少爷就别惊扰她了。”
陶元青甩手放了帘子,走到桌边坐下,冷声道:“又关我什么事了,偏要我来看她。二婶真是闲得发慌。她自己千方百计有这孩子,还不是盼着在陶家分一杯羹?如今再怎么受罪,也是活该!”
浣月在床上听得一清二楚,只强忍怒意不出声。然而终究忍不住又落了泪,耳边听素来寡言的奉琴猛地抬了声音:“大少爷,大少夫人到底怎么有的身孕,您才是最清楚的。您如今说她千方百计要这孩子,您还讲不讲道理?”
“反了你了!”陶元青阴了脸,举起手中茶盏冲奉琴径直砸来。奉琴偏头躲了,瓷盏脆声碎落一地。陶元青自然是不解恨,正好听兰在旁,他便起身一把扯了抬脚就踹,浣月这才急了,翻身下地,连鞋子也顾不得穿,拼命将听兰护在身后。陶元青不管不顾的,仍旧是一通乱打,饶是浣月推着听兰躲闪,又有奉琴阻拦,两人仍旧都挨了不少。
陶元青本来被逼着来这里就心里不痛快,此时更是打红了眼,一边动手一边斥骂:“这房里的一个贱婢,也敢对着我甩脸色,说,是不是你主子教唆的?要不是她给你撑腰,我看你怎么敢!”
他这样说着,心里自然是把错处全算在了浣月身上,抬腿又朝浣月踹去。奉琴见他神色凶狠,匆忙扑过去挡在浣月身前。陶元青收力不住,一脚把奉琴踹翻出去,正好把奉琴的头狠狠撞在床脚上,登时见了血。
“奉琴!”浣月心中暗惊,扑上去扶起奉琴,只见她头上一道红溪蜿蜒而下,眼睛却紧闭着,像是撞昏了。浣月又痛又怒,起身对着陶元青一阵捶打——她又怎么打得过他?不过是挨打罢了。幸好外面丫鬟见状不对早去请了老太太来,一番混乱之后,算是安定了局面,把奉琴送去医治。浣月急切不已,又不能跟去,急得在屋里不住踱步。
踱步,步子却是原来越慢。小腹中隐隐的痛渐渐散开来,越演越烈,似乎要把她全身的力气都抽光。她觉得自己脸上密密地沁了汗,手心也是一片汗湿。一旁听兰察觉她神色不对,急匆匆上前来扶她:“姐姐,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浣月就两眼一翻,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