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一下,人的打算和决定似乎是取决于命运的。命运的捉摸不定、变幻莫测也就决定着人的推理和判断。
在柏拉图的《对话集》中蒂还欧说:“人的思维活动是随便的、轻率的,因为人的推理判断跟人一样,带着很大的随意性。”
判断是一种应付一切问题的工具,而且是没有一个地方不在使用的。正因为这样,在我写随笔的时候,一有机会我就会用上它。即使是我所不熟悉的问题,我也要拿它来试试,就像摸着石头过河似的最终到达胜利的彼岸。在过河的时候如果这个地方太深了,以我的个头是过不去的,那么我就会到岸上去待着。承认自己过不去,这就是判断的一大成功,甚至是最为得意的成功。
有时候,即使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我也要试试,看看它能不能使问题具体化,使它变得充实有据。有时候,我也会用它来探讨重大的、有争议的问题。在这样的问题上,它发现不了任何属于它自己的东西,因为路子是现成的,那么它就只能踏着别人的足迹往前走。这时,它所做的一切就是选择它认为最好的道路。在千百条路中,说出这条或者那条路是最合适的。我往往是遇到什么命题就抓什么,对于我来说都是很不错的。不过,我从来不打算把它们都完整地写出来,因为我根本就看不到全貌。有的人答应让我们看到全貌,但是他们并没有兑现。
每件事情都是有方方面面的,有时候我只是抓住了一面来舔一舔,有时只是找出了一面来摸一摸,而有的时候则要一直扎到骨头上。我用力往里扎一扎,不是尽量扎得宽一些,而是尽量扎得深一些。我常常喜欢抓住命题的某个没有探讨过的方面。如果对于某个方面我还不够熟悉,那么我就会斗胆深入探讨下去。我在这儿写上一句话,又在那儿涂上另一句话,就算是从各个部分上零零散散地采取的样品,我并不打算做什么,也不许诺去做什么。我不一定要对这些写上的东西负责任,也不会因为觉得不错就始终如一地坚持这些东西。我还会觉得有疑问,没把握,仍然觉得自己还是老样子,一无所知。
人只要一活动就势必会暴露自己。恺撒的内心,不但在组织指挥法萨罗战役时可以看得出来,而且在安排休闲和艳情的时候也可以看得出来。看一匹马不仅要看它在驯马场上的操练,还要看它在慢慢行走的时候,甚至还要看它在马厩里休息的时候。
德摩克利特和赫拉克利特是两位著名的哲学家。第一位觉得人生是无聊而可笑的,所以他在公开露面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讥讽和笑容;赫拉克利特则觉得人生是可悲又可怜的,所以总是愁眉不展,眼睛里总是充满着泪水。在抬脚出门的时候就一位是笑盈盈的,而另外一位则是哭哭啼啼的。
我更喜欢第一种情绪,倒不是因为笑比哭更能够招人喜欢,而因为它是更加愤世嫉俗的,对人的声讨也就更加厉害。在我看来,按照我们的功罪,我们所受到的蔑视还远远不够。我们对一件事情感到遗憾,但是在遗憾和惋惜中却往往还夹杂着几分欣赏;我们不屑一顾的东西,却总是觉得无限珍贵。我认为,与其说我们是不走运的,还不如说我们是很虚荣的;与其说我们是狡猾的,还不如说我们是愚蠢的;与其说我们是非常辛苦的,还不如说我们是非常无用的;与其说我们是可怜的,还不如说我们是可耻的。
后一位哲人在盼望我们倒霉,一心希望我们尽快完蛋,并且避免与我们交往,认为那是在与恶人为伍,是危险的,是堕落的。而另一位则对我们不屑一顾,所以与我们接触既不会扰乱他,也不会带坏他。他丢下我们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不屑与我们进行交往。他认为我们既干不了好事,也干不出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