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塔克在各个方面都是可圈可点的,但是他最令人钦佩的地方就是他对于人类行为所作的判断。从他对利库尔戈斯和组默进行的比较中,可以清楚地看出有许多值得称道的东西。他认为把孩子的教育和责任都交给他们父亲的做法是极端幼稚的行为。我们大部分的社会,就像是亚里士多德所说的那样,都让男人们依照库克罗普斯的方式,随心所欲地管教着自己的妻儿,只有斯巴达人和克雷特岛人是依据法律来教育孩子的。谁不知道,国家兴旺就取决于对孩子的教育和培养,可是我们对此却是极不慎重的,让孩子们听凭家长摆布,也不管他们的家长是多么愚蠢和凶恶。
尤其是当我走在街上的时候,当我看见某个狂怒的父亲或者母亲在揍自己孩子的时候,他们恨不得剥孩子的皮抽孩子的筋,把孩子打得死去活来,每每看到这些,我多少次都想搞一个恶作剧,替挨揍的孩子出口气!你看吧,那些父母的双眼都在冒着怒火,他们怒不可遏,猛地扑了过去,就像山峰塌陷的时候,一块岩石脱离了山顶,垂直地坠落了下来
发怒是最容易导致判断失误的。对于因为发怒而错判的法官,谁都会毫不犹豫地对他处以死刑,那么,为什么要允许家长和教师在发火的时候鞭打和惩罚孩子呢?这哪里是在惩罚,简直就是报复!有人说惩罚就是在给孩子治病,但是我们能够容忍医生对他的病人发火吗?
我们在发火的时候,决不要责打他的仆人。当我们的心头之火燃烧起来的时候,心跳也就会加剧了,那么就需要把事情暂时搁在一边,等到心平气和下来以后,对事物的看法也就会不一样了。人在冲动的时候,是情绪在指挥着说话,而不是我们自己。
用情绪的眼光来看待错误,错误也就会被扩大,这跟从雾里看物是同样的道理。
再说,谨慎而有分量的惩罚,受罚者是乐意接受的,效果当然也会更好;相反,如果惩罚是来自一个狂怒的人,那么受罚一方会认为对他的惩罚是不公正。为了给自己辩护,他会列举出主人失当的一些举止,比如动作粗暴、脸色发红、口吐粗话、烦躁不安、莽撞轻率。
苏埃托尼乌斯叙述说,卢西乌斯·萨图尼努斯在被恺撒判决后,他就求助于人民的裁决。他在人民面前胜诉的理由,就是恺撒把敌意和严酷带进了对他的判决中。
说和做并不是一回事,因此,应该把布道和布道者区别开来。有些人试图列举出布道师们的恶劣品行,用来攻击我们教会的真实性,在现在这个时代,他们倒是真的抓到了小辫子。教会的真实可以从其他的地方得到证明。把什么都混为一谈,其实是极其愚蠢的做法。品行好的人,他的看法可能是错误的,相反,一个坏人,即使不相信真理,也是可以去宣扬真理的。言行一致,当然是好事,我并不否认,如果言有行相随,那么就更具有权威,更加有效果。就像斯巴达国王欧达米达斯在听到一位哲学家夸夸其谈地讲战争的时候说:“这些话娓娓动听,可是连说话者自己也不会相信,因为他的耳朵并不习惯听军号的声音。”克莱奥梅尼在听到一位修辞学家高谈阔论勇敢的时候,不禁捧腹大笑,那修辞学家因此恼羞成怒,可是克莱奥梅尼却对他说:“如果一只燕子这样说,我也会哈哈大笑,不过,如果是一只雄鹰,我则会洗耳恭听。”
我在古人的作品中发现,直抒己见的人与掩饰思想的人相比,前者所论述的问题会更加生动有力。你不妨听听西塞罗所说的热爱自由,再听一听布鲁图对这个问题的论述,你就会明显的感到,布鲁图可以为自由而万死不辞。雄辩术的开山祖师西塞罗对蔑视死亡作了一番深入的探讨,塞涅卡也作了研究:前者的论述没有拖泥带水,是有气无力的,让你觉得,他说服你去相信的事,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完全不能激发你的勇气,因为他自己本来就缺乏勇气。后者则会激起你的热情,使你的勇气倍增。我阅读任何内容的书籍,即使是谈论德行和公职的,我都要探究一下这个作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斯巴达,监察官们看见一个道德败坏的人有好的建议要向人民提出,那么就命令其缄口不语,而是请一个正派的人将这个建议作为自己的想法来推荐给人民。
细细地品味普鲁塔克的著作,我们就可以发现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想更加深入地去了解他的灵魂。然而,我希望我们可以记住他一生中的一两件事。我们应该感谢格利乌斯给我们留下的关于普鲁塔克生活习惯的一件趣事,那件事情同我所论述的发怒是有关系的。我对这个故事爱不释手,尽管它有点偏离正题。普鲁塔克的一个奴隶,是一个道德败坏的恶棍,但是他的脑袋里却灌进了不少哲学的思想。那奴隶做错了事,普鲁塔克就下令剥掉他的衣服,用鞭子抽打他。一开始,他还嘟嘟囔囔,说这样揍他是毫无道理的,因为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最后,他就大叫大嚷起来,故意辱骂主人,说他并不是他自己所吹嘘的哲学家。
他常常说发怒是丑陋的行为,甚至还著书立说来论述发怒,可是他现在却暴跳如雷,指使别人如此残酷地鞭打他,与他书中所写的是完全背道而驰的。普鲁塔克听到以后神色镇定,他不慌不忙地说:“你这个粗鲁的家伙,凭什么说我现在发怒了?我的面孔,我的声音,我的脸色,我的言语,哪一点能够让你看出我是激动了?我不相信我的眼睛里显出了不快,脸上露出了激动,我也没有大声地吼叫。我脸红了吗?我口吐白沫了吗?我说了什么应该后悔的话了吗?我气得打战了吗?我发抖了吗?告诉你,这些才是发怒的真正标志。”说完,他转向执鞭的人,对他说:“在我和他辩论的时候,请你继续干你的活。”以上就是格利乌斯叙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