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俭”就是会过日子的标准,特别是在处理家庭收入与支出的问题上。从我们所能理解的角度分析,中国人的节俭大致体现在三个方面:限制需求、杜绝浪费、从少投入多产出的增值角度分配资源。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中国人都是节俭的高手。
到中国旅行的人,常会注意到中国人在饮食方面的节俭,这也构成了他们对中国最初的印象。尽管中国家庭中的成员较多,但是他们却只能依靠较少的食物来维持生存,例如稻谷、各类豆制品、小米、蔬菜和鱼类。这些食物再加上其它少量的东西,便构成了这一庞大家族的主食。只有在过节或是一些特殊的场合,他们才会吃一点儿肉。
西方世界设法为赤贫的人群提供低价而富含营养的食物,在人们关注这件事的同时,也看到了另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在中国,两文钱所购买的食品能够满足成人一天所摄入的食物。即便在灾荒之年,一天少于一文半的花费,也能够使许多人维持生命。这充分显示了中国高超的烹饪技艺。
虽然在西方人看来,中式食物通常都过于简单粗劣,甚至令人倒胃口,但不可否认的是:中国人在对现有的食材进行加工、烹饪的技艺确实堪称是大师级的。在这一点上,格罗夫·柯克先生将中国人置于法国人之下、英国人(或许也包括美国人)之上的位置。但不管怎样,我们不会像柯克先生那样,为中国人论资排辈,但他们的烹饪技艺确实略胜一筹。
综合以上的分析,即使是从生理学的角度看,中国人对于主食的选择无疑是最科学的。卓越的烹饪技艺,恰到好处的佐料配置,花样繁多的菜色品种,就算是对中式烹饪最不了解的人,也会对此有所耳闻。
而另一个方面,尽管这并没有引起我们更多的关注,但却极赋有现实意义:中国的饭菜在烹调时几乎都能物尽其用。在任何一个普通的中国百姓家里,上一餐剩下的饭菜都会在下一次进餐时出现在餐桌上,除了已经变质的部分。要证明这一点其实很简单,只要我们关注一下中国家庭里养的猫或狗的身体状况,便能得到答案。这些动物的生存现状可以说是令人堪忧的,因为它们只能依赖人们不吃的食物生存,其情况简直有些惨不忍睹。
在那些发达的国家里,人们的浪费行为随处可见。例如美国这样一个拥有优越的生活条件的国家,人们一天所浪费掉的东西,足够使六千万亚洲人过上相当充裕的生活。我们希望这些被浪费掉的东西能够被更多的人所利用,正如同许多中国人在“吃饱”之后,仍然能够将剩余的饭菜用于下一餐;茶杯中剩余的茶叶,仍会被重新倒入茶壶,煮过之后继续饮用。
现实中还存在这样一个事实,亟待引起人们的关注:西方人非常注重食物的卫生情况,而中国人却并不讲究这一点。在他们看来,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吃的,什么东西都可能成为腹中之物。
在中国的北方地区,到处都能看到人们驱使马、骡、驴及牛干活的情景,一些地区还用上了骆驼。看到下面所描述的情况,一些读者无疑会感到他们节约得实在是有些过分:无论是被撞死、老死,还是病死的动物,都会被中国人吃掉。在这片土地上,这是一种常见的做法,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人们也不会因为动物死于常见的胸膜炎等流行病而放弃食用它们的尸体。事实上,人们如果食用死于这种疾病的动物的肉便会生病。可是那些购买这种肉的人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照例买来吃下去。他们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因为这种病畜肉的价格十分便宜。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因为吃这种病畜肉而生病的人毕竟是少数。
死狗死猫同死马、死骡、死驴的命运一样,都有可能进入人体的消化系统。我们就曾亲历过几件村民煮吃死狗的事情。这些狗都是被人毒死的。有一次,一个外国医生知道了这件事,就跑去向他们说明这样做的后果,但毒死的狗已经“下锅了”,这群无知的村民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弃即成的狗肉火锅。最终的结果也使其他人安心地等待下一次美味。
说到中国人的节俭,还有一个与烧饭相关的事例。中国人在制锅的选材上可以说是下了很大的功夫,这样做主要是为了有效的节省燃料。他们使用的最基本的燃料就是一些捡拾来的枝叶、麦秆儿和庄稼的根茎,一点燃很快就烧没了。为了尽快把食物烧熟,中国人将烧饭的锅底做得薄薄的,煮饭炒菜时也会非常小心。
搜集柴草是中国人极度节俭的又一例证。任何家庭中最小的孩子,即便是不会做别的事情,像捡拾柴草这样的事总该是会的,并且这样的孩子常常会成为捡拾柴草的主力军,频繁地出没于秋冬季的原野上。在他们那尖牙利齿的竹耙之下,任何一根杂草都不会被放过。孩子们还被叫去到树林里用木棒打秋叶,就像打栗子般起劲,一些急性子的人甚至等不及秋叶落到地上,就开始在空中“捕捉”它们了。
任何一位中国的家庭妇女,都懂得怎样使手中的布料物尽其用。她们可不像西方的女性那样,在衣服的纹样和做工上煞费苦心,而是尽可能地省时、省力和省布料。即使是一块洋布的下脚料,中国的妇女也决不会放过,而是自己动手使其物尽其用。如此的节俭令那些讲究“家政”的女作家简直无法想象。即使是一块碎布条也能够在纳鞋底时派上用场。
在伦敦或纽约地区的行善者们,一面将自己家中的旧衣服捐给穷人,一面又希望这些可怜的人能够自食其力,不要单纯地依赖别人的施舍,因为这种做法是弊大于利的。虽然他们所使用的布料和我们的差别很大,但是如果中国人得到了这些东西的话,毫无疑问,这些衣物的使用情况完全会令我们满意。
中国人喜欢在纸上题字赠送朋友,他们会将这些题字粗略地缝在一块绸布底子上。注意:是用线缝上去的,而不是粘上去。这样做的目的主要就是为朋友省钱。当人们需要更换题字时,这种昂贵的丝绸——作为衬布——可以继续使用。
就连街上那些做小买卖的商贩们,也很懂得节省的艺术。在他们眼里,不管多么小的利益都要引以为意。比如,一个小商贩能够清楚地数计各种不同火柴的根数,并确切地说出一盒火柴所能获得的利润。
用过的账簿,在中国人的手里又会被用来糊窗户或者糊灯笼。那些在我们看来是必需的日用品,在他们那里却是能省则省了。他们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合理,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香便文博士所作的《基督教与中国》一书中,就有一个非常切实的事例:三个轿夫抬着他走了二十三英里的路程,花了五个小时。之后这三个人又返回广州去吃专为他们留的早餐。吃早餐前,他们已经走了四十六英里的路程,其中一半的路程还抬着人;而走另一半路程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节省五分钱!
还有一个例子:两名轿夫抬着轿子走了三十五英里的路程之后又乘船返回。半路船搁浅了,从早上六点起,他们一直没有吃东西,也不愿花钱卖三文钱两大碗的米饭吃。直到第二天下午两点钟,船才回到广州。此时,他们已经连续二十七小时没有吃过东西了,之前还负重走了三十五英里的路,抬着香便文博士到广州又走了十五英里,还要加上博士行李的分量!
对于西方人来说,中国人所表现出的节俭行为有时让人无法容忍。然而同时,我们又可以看到这种过分的节俭中所呈现出的朴实。在这个国家的许多地区,特别是在北方,人们如同漫步在伊甸园中一般,一年中有好几个月不穿衣服,而像平时一样劳动、生活。看上去好像很舒服,但实际上是为了避免衣物的磨损,节省布料。在中国,没有一辆独轮车不是嘎吱嘎吱作响的,其实只要滴上几滴油就可以消除这种声音,但没有人这样做。显然,对这些“神经麻木”的人来说,嘎吱的声音远比油要便宜得多。
一位日本人要侨居国外,他在合同上唯一要特别注明的就是每天提供足够的热水,以便延续他每天洗澡的习惯。中国也有洗澡的地方,通常称为澡堂子。但绝大部分的中国人从来没有去过,有的甚至都没听说过。 一个中国小孩玩得满身灰尘,他的母亲会用一把笤帚在孩子身上扫来扫去。有一位外国妇女见此情景,便好奇地问道:“你每天都会给孩子洗澡吗?”这位中国母亲感到非常的惊讶:“每天洗澡?打他生下来,还从没洗过呢!”在普通的中国百姓眼里,就算肥皂商的橱窗里贴了一张“比土更便宜”的广告,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心动的感觉。
相比之下,中国人无一例外会认为外国人都是“浪费肥皂者”,这也是意大利人对英国人的称呼。中国人洗衣服也用肥皂,但用的时候也是省之又省,而他们“洗干净”的概念同我们所说的干净完全是两码事,几乎不能列入同一讨论范围之中,让人觉得他们这样做只是为了节俭而节俭。但也有很多中国人同我们一样干净整洁,尽管他们的生活条件非常恶劣,但他们同样能够做到整洁体面。
或许就因为中国人的这种节俭的性格,在中国一般很难买到成品。随处都可以买到的是原始形态的半成品。人们喜欢将这种半成品买来,然后自己动手使其成为最终的产品。毕竟,自己做的总会比买现成的便宜得多——这是大部分中国人最普遍的想法。所以在中国找不到一样完整可用的成品。
前面我们已经讲了很多有关中国人节省的事例,其实在中国随处都能看到这样的事例。例如一般的房子,室内的光线不是很充足,即使点上一盏灯也用不了多少油钱。然而他们也有节省的办法,就是在两个房间之间的墙上凿一个洞,把灯放进墙洞里,这样一盏灯便可以照亮两个房间。在中国各类加工厂的厂房里,例如编织厂、陶器厂、金属加工厂、象牙雕刻厂等等,都能看到一灯两室用的情况。
像这样的工作环境,在我们看来,似乎只是在证明中国人的节俭,而不是在显示他们的创造力。他们本来能够以更好的方式完成自己的工作,但是如果换上另一种更为先进的方式,那么又会使他们原来所做的事情变了味道。他们生产出来的东西好像总是一个样子,不管是简单的加工,还是经过一番复杂的程序,这似乎就是他们的产品所特有的标志。他们能够在小院子里建起一个小型的炼铁炉;在一小时之内用泥砖砌起一个炉灶,不仅省钱省时,并且很好用,更重要的是能够长时间使用。
在完成重要的工程时,中国人往往缺乏事先做准备的习惯,然而没有比这一点更好地证明中国人的节俭了。在中国,每年都会有大量作为皇粮的谷物运送到北京。通过北河,从天津起运,到通州卸货。“谷物交换”市场的人吃惊地看到,这些需要机械来卸船、称重和搬运谷堆的工作环节,全部都是通过一批苦力来完成的。而他们的工具只是形同截锥、大小相当于一蒲式耳的箱子,以及一些草席。草席垫在地上,将谷物倒上去,过称之后装袋运走,再把草席一收,先前热闹的谷物交易所又变成原来的泥地了!
一个像样的美国烟草种植园,需要为烘干烟叶而搭建一个结构牢固的长棚,这也是种植园里最大的一笔开销。而中国人却从来不会为此花半个子儿。棚子直接用茅草搭建,用完之后这些茅草还可以作燃料。采摘烟叶的时候,他们会连同结实的叶柄一起摘,然后用草绳把叶柄扎起来,挂在一根根草绳上,就像晾在绳子上的衣服似的。晚间再连同绳子一起收回来。无论是从最终的效果还是从节省成本的方面考虑,这都是最佳的方式。
任何一个留心观察的居住者,都能随便找出这样的例子,以反映中国的社会现状。再没有比下面更典型的例子来说明这一点的了:一位中国的老太太,步履蹒跚地要到远方去。一问才知道,原来她是要到一位离祖坟最近的亲戚家去。为的是死的时候,能够省点儿抬棺材的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