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要生下孩子,我要生下孩子……”云婵斜倚在土壁下,喃喃自语。洞中的黝黑忽然一阵作呕,吐出了酸水,她那乱蓬蓬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她不知昏睡多久,又从昏睡中醒来。她能感觉到腹中蠕动的胎儿。她不禁摸着隆起来的肚子,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出身于青云氏家族的她,说起来也是一位公主,她从小痴迷琴瑟,自小在海滨长大,听说大壑湾一带的深海里,时常传出琴声。她毫不犹豫抱着瑶琴,坐在礁石上凝听等待,甚至架起了小屋。当然也听到这样一个说法。据说少时的颛顼因痴迷琴瑟,荒废了学业,被他的伯父白帝少昊发现了,将琴瑟统统扔进了大海。可有谁想得到,就是这个痴迷琴曲的少年,会成为力缆狂澜,拯救苍生的英雄。更令她没想到的是会遇上他,而且是极其尴尬的身份——她是被穷奇掳掠来的女奴,还摊上了行刺案,害得她不清不白。
这沙陵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当年夙沙氏晒海盐的盐场,她深知颛顼把她羁押在这里的用意,无非希望她像晶盐一样纯洁。只能容狗钻出去的洞口,成为唯一的光源,洞内陡然一暗,一只鸟喙伸进了洞口,鸟喙张开,旋即几颗青色的果实从中滚落出来。那洞口下堆积了大大小大小的水果,甚至还有烤鱼片。她从鸟喙可以判断出来或是鹈鹕、或是喜鹊,甚至还有一次出现过白鹤,这次是一只鹈鹕。
云婵判断没错,那只鹈鹕送完青果后,拍打着翅膀,越过白茫茫的沙丘,飞向北方天际处起伏的黛青色山峦。臣危那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鹈鹕,他对那山峦再熟悉不过,那是空桑山武绢被贬的地方。
臣危顿足化成白鹘,朝相反的方向飞去。一头扎进不远处的山林里,飞进一个岩洞里,落地化成人形。火塘里的火光映红了臣危那张狭长的脸,他那双微凸的眼睛里镶着两点幽暗的光,直直盯着坐在对面石头上的贰负,贰负一身青色帽袍掩盖住他的前额。
“神主,云婵妊娠很厉害,我看她快要生了。她口口声声自己的清白,这孩子恐怕就是颛顼的孩子,这样一来,云婵定会洗清罪名,说明她没有跟穷奇私通。要不趁她现在还没有生下孩子,我们给她服下蓇蓉草,把孩子打下来。”
“臣危,这也是一条命呀。鱼儿掌管冥界,什么查不出来呀。”贰负冷冷道。
“如果云婵生下孩子,鱼儿一样知道。”
“这也不尽然,云婵知道孩子是谁的,只要她开不了口说话,谁也说不清。”
“神主,上次封了穷奇的口,这次让她……”臣危做个封口的手势。
“不行,等她生下孩子再说,只要孩子一生下,我们就抱过来。”
“为什么?”臣危诧然道,“那可是鱼儿的孩子。”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要把这孩子培养成杀手,到他们父子相认时,彻底了断。”贰负说到这里,眼里闪出寒光。
臣危恍然大悟道:“神主不同凡响,就是高人一等。”
“从今日起,你就留守沙陵,只要孩子生下来,立即抱来。”
“是!”臣危起身顿足,化成白鹘飞出洞外。
夜空没有星光,唯有镰刀般惨白的弯月,挂在林间梢头,泛着微弱的寒光。四周却一片漆黑死寂。武绢能感受到司夜神就在附近,此时的她仍是一身白衣羽裳,头上只带着玉环。
“司夜神,我知道你就在附近。”武绢环顾道。
“武姑娘,不愧是天帝的侍女,我就不出来了。”一个声音瓮声道,仿佛沉在水中。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私自见我,有何贵干?”
“老猪婆让我来核实一下,云婵是不是怀上了孩子?”
“是的,云婵马上就要生了。”
“你敢保证,她怀的是天帝的孩子?”
“我说过的话绝不会收回。”
“如果她生下的是穷奇的孩子,你可就要受到牵连。”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捎句话,我的话捎到了,我也该走了。”
“喂,话没说清楚,你不能走!”武绢望着夜空喊道。
“老猪婆随天帝回到天庭了,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老猪婆的。”
司夜神话声刚落,一阵风掠过森林,不多时森林中又恢复了虫鸣蛙噪声。武绢掰指盘算,眉头微皱,向山林深处飘然而去。
那尚未燃尽的篝火堆里,闪出两三颗火星,飘散到天空。董狐斜倚在一颗大树下,他的身上盖着一件裘皮,树干上挂着一把弯弓,他是融川氏的猎人,三十来岁,正沉浸在梦乡。忽然一只毛乎乎的东西从树上掉了下来。正落在董狐的身旁。董狐惊醒过来,摸了摸那东西,旋即传来“呱、呱”的叫声,那分明是只夜鹭。
董狐起身,重新挑燃篝火,将那夜鹭抱到火堆前细看,但见那夜鹭腿上有一道血痕,他不禁喃喃道:“别担心,小宝贝,一切会好的,这种蛇没有毒。”
董狐说着,从他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布头和一团草,他将草咀嚼成泥,敷在伤口上,旋即用布片给夜鹭包扎起来。
武绢远远望着董狐,这个猎人她观察了许久。武绢飘然前去,董狐没有察觉,认真地给夜鹭系好布条。直至起身,慕然看见武绢,他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姑娘,这么晚了,又迷路了?”
武绢笑了笑道:“董壮士,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武姑娘,我们坐下谈。”董狐搬来一个树墩子,放在武绢面前。
“不必了,我需要你接回一个婴儿,明天一早,你赶到沙陵通天洞下你会看到他,不管遇到谁,必须把孩子救回空桑山。”
“婴儿?”董狐诧异道,“我可没有养育过孩子。”
“这你放心。”武绢一闪身,一只母山羊从灌木丛中走出,“它的奶水能够养育孩子成人。另外,你得必须留在空桑山。”
“为什么要在空桑山?”董狐愕然道。
“我是这山的主人,切记。”武绢说完瞬间消失了。
董狐从梦中惊醒,但见晨曦已经穿透林间,他的身旁多了一只母山羊。
云婵双手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着,几乎要昏厥,但她依然咬着牙。她感到下体一阵剧痛……
洞口外,化成白鹘的臣危栖落在洞口对面的白色沙丘上。它那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洞口。忽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隐隐传来,它腾空跃起,环顾四周,但见这方圆百余里的沙滩不见一人,臣危就在飘落到地的一刹那,恢复了人形,悄然来到洞口。
云婵吃力地将婴儿包裹起来,目光呆滞地望着婴儿,将一块玉佩塞进襁褓里,泣声说道:“儿呀,你要活下去。”
云婵说吧抱着襁褓来到洞口,将孩子推出洞外。
那臣危早在洞口等待,见到婴儿从洞中推出,他迫不及待地抱起婴儿。
“快把孩子放下!”臣危身后传来董狐的喊声。
臣危猛然一转身,剑指一出,瞬间喷出一条火龙,直扑向董狐。董狐迅疾射出利箭,随即腾空跃起躲避,那支箭穿透火龙,直取臣危的咽喉。臣危万没料到,利箭反被火光隐身,待他看到利箭时,已是躲闪不及。臣危顿足化成白鹘,抓起襁褓腾飞跃起,那只利箭还是硬生生地射中了他的大腿,白鹘痛苦地喈喈鸣叫着飞上了天空,襁褓从它的利爪中脱落,董狐连忙上前接过襁褓。
“放下孩子!”冰冷的蛇形杖顶住董狐的后心,贰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董狐的身后。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孩子?”董狐语气沉稳。
“他是我的孩子。放下孩子,我不会杀你,但你不要逼我动手。”贰负冷冷道。
此时臣危落到地上化成了人形,一瘸一拐地围了过来。
“你是孩子什么人?”董狐问道。
“我是他的父亲!……”贰负道。
洞中的云婵惊呆了,连忙往洞外望去,她只看到盖住双脚的巫袍,那对面是一双穿着草鞋的脚,背对着她。她无法看到两人的身影,但已经猜出,穿草鞋的是被制者。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巫袍下冒出一条蛇尾尖,那蛇鳞黝黑发亮。
“我数三下,再不交出孩子,休怪我不客气。”贰负声音阴沉,“三!”
“凭什么说你是这孩子的父亲。”
“二!”
云婵猛然抓起那条蛇尾尖张口就咬。
贰负“啊”地一声惨叫,回手用蛇纹杖猛刺向洞口,董狐抱着孩子撒腿就跑。臣危欲要上前阻拦,空中忽然出现黑压压的鸟群,铺天盖地扑向臣危和贰负。贰负连忙使出“暗无天日”,刹那间黑风涌动,卷起阵阵白沙,噼里啪啦砸向鸟群。鸟群顿时被冲散。
“快放开!”贰负气急败坏地用蛇纹杖猛戳云婵的头,云婵却死死咬住蛇尾不松口,她满口是黑血。臣危举拳欲击云婵的头部。
“不要打死她。啊……”贰负又是一声惨叫。
臣危揪起云婵的头发,云婵依然咬着蛇尾不放。臣危伸出手指,一一将云婵的牙齿击落,云婵顿时满口乌血,贰负趁机挣脱了云婵的嘴。
“你敢吸我的血,你会后悔的,我让你不得好死!”贰负怒吼着,蛇纹杖一指云婵,念起了咒语。
云婵顿时脸色发青发乌,她的脸肿大起来,紧接着是眼睛凸鼓起来,最要命的是她的头发开始脱落,全身皮肤鼓起了水泡。
“不、不……”此时的云婵已经耗尽了体力,她靠在洞口下无力地呻吟着,她的身体继续变化着,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沙陵方向被黑云笼罩,武绢焦急地眺望着。她不能离开空桑山半步,唯有呼唤灰雀援助董狐。终于,她看到董狐的身影,她迎上前去,董狐抱着婴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婴儿伸出小手,摸着董狐胡子拉碴的脸。董狐低头看那婴儿,但见婴儿瞪直了明晃晃的大眼望着他。董狐脸上呈现出幸福的笑容:“哦,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呢?”董狐无意间发现襁褓里的玉佩,他取出玉佩细看,这是一个展翅欲要飞翔的羽人形象。
董狐喃喃自语道:“空桑山地处东夷,你又从土中所出,就叫后羿吧。”
武绢悄然来到董狐身旁,望着董狐怀中的婴儿,婴儿直视着武绢,脸上顿时绽开笑容,伸出小手欲要武绢报抱。董狐回头望去,却不见任何身影,他再看小后羿时,小后羿已经安详入睡了,睡梦中武绢正抱着他,遨游在山间林间,他不禁喊着妈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