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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陆凤娇一气林巨章 王甫察初会柳藤子(2)

吉野道:“我们的货物不用买了罢!”王甫察正待将香皂放了出来,猛然见柜房里来了个二十来岁的女子,从妇人手中将孩子接了。同时吉野也看见了,便在王甫察衣角上拉了一下。王甫察知道就是柳藤子了。留神看她的容貌,并不觉得什么美不可状,若比起梅太郎、多贺子来,还差得很远,不过态度高雅些儿。妇人仍走了过来,问王甫察货物要不要?王甫察连忙说要,从怀中拿出钱来,照价给来。再看柳藤子,已抱着小孩进去了,只得拿了香皂,同吉野走出来。吉野笑道:“凑巧得很,若不是小儿跌一交,今晚一定是白跑。你看清楚了没有?”王甫察笑道:“怎么没看清楚?也不过是这么个人物罢了,哪有什么惊人的地方。”吉野笑道:“你还看不上吗?你不要故意的装眼睛高,虽没什么惊人的地方,你可看出她什么破绽来没有?她一点也没修饰,有这个样子,也就很不容易了。你不信,明日再看她装饰出来是什么模样。她的美完全是天然的,越见得她次数多,越觉得她好看。你没见她笑起来,就是几十岁的老头子,也可笑得他五心不做主。”王甫察大笑道:“柳藤子又没托你替他做媒,为什么这样的给她夸张?只怕是刚才她望你笑了一笑,笑得你五心不做主子。”吉野摇头笑道:“刚才她若看见我也好了,必然打招呼请我们进去坐。她头都不抬的抱着她小兄弟进去了。我想咳声嗽,引她回头望望我,好和她说两句话,趁机会就给你介绍了,可省多少事。无奈那小孩只管放开喉咙啼哭,我咳了两声,她并没听见。”王甫察笑道:“你何时咳了两声,怎的连我也没听见?”吉野道:“拉你衣角的时候,不是咳了两声吗?你看出了神,五官都失了作用,怎的得听见我咳嗽!”王甫察道:“我们明日还是到绮南楼去,你说一定见得着么?”吉野道:“她在绮南楼的日子多,十有八九是见得着的。她的母亲和绮南楼的老板奶奶是姊妹。那老板奶奶有个女儿叫雪子,年纪比藤子大,大约有二十七八岁了,容貌也还过得去。听说从前当了几年艺妓,后来嫁了个做古董商的中国人。这古董商在中国的日子多,每年来长绮两次。雪子因过不惯中国的生活,不愿意随着丈夫走,就住在娘家。古董商来的时候,也是在崎南楼住。藤子和雪子的感情很好,每日都是做一块儿玩耍。”王甫察笑道:“藤子既每日和一个当艺妓的姨表姊妹同做一块,又是二十岁的人了,真亏她能把持得住,没被雪子教坏。”吉野道:“越是当艺妓的见得惯,越有把握。你说没被雪子教坏,我说她是这般有操守,只怕还是雪子的功劳。”王甫察点头道:“不错,你这话很有道理。但是我们只管说着话往前走,走向哪儿去?”吉野从腰间摸出个表来,看了看道:“十点半钟,不早了,我们且回去歇息了,明日再到绮南楼去。”王甫察道:“上午去吗?”吉野想了想道:“午后一两点钟去好么?”王甫察笑道:“我有什么不好。你说要什么时候去,便什么时候去。”吉野便点点头分手道:“我来邀你,你等着就是。”说完摇头掉臂的走了。

王甫察回到林巨章家中,周克珂已蒙着被卧睡了,张修龄还没有回。林巨章在里面说话,好像没睡,但不便进去。一个人坐了一会,只得铺好床,解衣安歇。在被卧里,空中楼阁、万象毕陈的想了许久,兀自睡不着。听得打十二点钟,忽见张修龄轻脚轻手的走进来。王甫察正苦寂寞,见了张修龄,心中甚喜,从被卧里探出头来问道:“怎的这时分才回来?”张修龄道:“看活动写真来。”王甫察道:“你一个人去的吗?”

张修龄道:“特意请胡女士去看,一个人哪高兴去?你今日为什么见我去就跑了?”王甫察道:“不相干。我约了两点钟去会朋友,你不去,我也是要跑的。你和胡女士是旧相识吗?”

张修龄摇头道:“这回来才见过几次。不过早就闻她的名,知道她的常识很充足,名不虚传,到底有些不可及处。男子伟人之中,有她那种知识谈吐的,只怕也有限。不过她有层脾气不好,就是手中太好挥霍,简直不把钱当钱使。这也是她年纪太轻,阅历不足的原故。除了这一层,就是玩心重,还有些小儿脾气似的。小王你大约结识他很久了。”王甫察听了,心中好笑,暗想:且不揭破他,我上了当,须得给他也上上看。便道:“认识的日子却不少,只是平日她的事忙,我又没正经要和她商量的事,因此会面的时候很少。间常在开会的时候遇着,她总是演了说就走。见面不过点点头,交谈却是难得机会,今日倒聚谈了两点多钟。我说胡女士的不可及处,就是能有精神,对一种人有一种的招待。只要不是她心中厌弃的,决不至无端的使人有不愉快之感。”张修龄听了,用手拍着大腿道:“着呀!小王看得一点不错。”王甫察道:“你说她好挥霍,也是对的。不过她这样的一个女子,开男女革命的先河,就供给她些挥霍,也是应该的。”张修龄又拍着大腿道:“是呀。”张修龄这声是,不留神喊得太高了,把周克珂闹得忍不住,翻身爬了起来,坐着笑道:“你们不要是给胡蕴玉迷失了本性,在这里发狂呢。半夜三更的也不睡觉,‘着呀’、‘是呀’的吵得不安宁。”王甫察和张修龄见周克珂猛然爬了起来,都吓了一跳。张修龄委实觉着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问道:“你早醒了吗?为什么装死不做声?”周克珂笑道:“小王回来的时候,我正要睡着,被小王开柜子、打铺盖,一阵闹醒了,我也懒得说话。只是一直等到你回来,仍不曾睡着,便听你们发迷了。我以为你们说说就罢了,本不打算答白的,谁知你们越说越高兴,实在忍耐不过,不得不喊破你一声。你们这样迷信胡蕴玉,待我说桩事给你们听,你们便知道她的身分了。他去年住在四谷的时候,一日忽然由邮政局递来一封信,封面上是写由大连发的。胡蕴玉拿着信且不拆看,抬着头翻着眼想了一会,兀自想不出这寄信的人来。”王甫察插口问道:“不知道寄信的人,拆开一看自然知道了,为什么要抬着头翻着眼,只管瞎想哩?可见得这话是捏造的,毫无根据。”周克珂笑道:“你哪里知道,那封信缄封得实在有些奇怪。信封里面好像放一包什么似的。那时胡蕴玉疑心是危险物,所以不敢拆看。巴巴的约了好几个朋友来,小心谨慎的开拆。不看犹可,这一看可要把胡蕴玉羞死了,气死了。你说信里是包什么东西?原来是一张稀薄的洋纸,上面重三叠四的浆糊印迹。仔细一看,那印迹上还有一颗一颗的。闻了一闻,微微的有点腥气,却原来是干了的精虫。上面还写几句情致缠绵的话,说‘卧别之后,相念良殷,于飞不遂,非法出精,伏希吾爱,鉴我鄙忱’。当时对着大众,发见了这种千古未有之奇信,胡蕴玉羞得恨无地缝可入。来的这几位朋友欲笑不敢,不笑不能,都一个一个的掩着鼻子走了。胡蕴玉第二日就搬了家。你们说胡蕴玉是个什么身分的人了?”张、王二人听了,虽也忍不住笑,只是还有些将信将疑,然当晚便没兴致再谈胡女士了。一宿无话。

次日吃了午饭,朱安澜来会王甫察,谈了点多钟。吉野也来了,便一同出外,到绮南楼来。进门并不见藤子,王甫察心中惟恐遇不着,到楼上坐定,问吉野道:“她平日来这里,是坐在什么地方?”吉野道:“这没一定,也时常会上楼来找熟人谈话,且等我问问她来了没有。”王甫察道:“你打算去问谁?”吉野道:“问下女就知道了。”朱安澜不知就里,问王甫察是怎么一回事。王甫察并不隐瞒,一五一十对他说了。吉野见下女送茶上来,便笑着问道:“此刻藤子君来了没有?”

下女道:“刚来不久,在下面和我家小姐谈话。”吉野欢喜,抽出张自己的名片来,给下女道:“你拿了去对藤子君说,我要请她上楼来说句话。”下女接了名片,答应着去了。不一刻,只见一个幽闲淡雅的女子从从容容的走了上来,见了吉野,远远的行了个礼,含笑说道:“吉野先生,许久不见了,一向身体可好?”吉野连忙起身答礼,口中谦逊了几句,也问了藤子的好。藤子走近前,看了王甫察、朱安澜一看,笑问吉野道:“这两位是谁?好像从来不曾见过。”王甫察忙拿了张名片出来,放在藤子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说道:“久仰女士的清名,常恨没缘法奉访。前和吉野君谈到女士,吉野君说和女士有数面之雅,并愿替小生介绍,千万乞恕唐突。”随用手指着朱安澜道:“这位是小生的同乡。”王甫察说了,要朱安澜拿名片出来。朱安澜笑道:“我的名片还没去印,下次印好了,再专诚奉谒罢!”王甫察心中大不高兴,以为唐突了美人。

藤子却不介意,笑吟吟的问朱安澜道:“先生贵姓?”朱安澜起身说了。吉野让藤子坐,藤子笑道:“刚吃了饭不久,实不能奉陪,三位随意请用罢!王先生尊寓在哪里,请写给我,改日好来奉看。”王甫察一想,林巨章那里是不妥的,将来事还没做,倒弄得大众皆知了。只是除了他那里,没有地方。踌躇了一会,便笑道:“我此住在朋友家里,实不敢屈驾,不久就要搬房子,等搬妥了,再写信告知女士。不知女士的通信地点,是什么地方妥当。”藤子道:“先生有信,就请寄这里罢!”

藤子说了,掉转身向吉野道:“承先生的情,给我介绍朋友,非常感激,闲时请常到这里来坐谈。我还有点事去,不能奉陪三位了。”说完,对三人各鞠了一躬,缓步下楼去了。王甫察眼睁睁望着藤子下去,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慢慢的吐着舌摇摇头道:“了不得,了不得!真算得是玉精神、花模样。我今日若不是亲自遇着她,真不信世界上有这种人物。怪不得她瞧一般人不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好笑,好笑!”朱安澜见王甫察自言自语,癫了似的,心中好笑:这老不长进的东西,见了个稍微可看点的女子,便如失了魂魄一般,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这样一失魂丧魄,那美人便欢喜你吗?怎的我和吉野见的也是这个女子,一点也不觉着怎么。不过在女子中,算得个有些大方气的罢了。他就简直视为世界上有一无二的人物,岂不好笑!只见吉野说道:“我们也刚吃了饭来,只随便吃些点心罢了。”王甫察点头道:“随你叫他们弄几样吃吃就是了。醉翁之意原不在酒。只是虽然见了面,事情还是很费踌躇。吉野君你无论如何得帮我的忙,看是怎样下手的妥当。”

吉野笑道:“别的事,不才或可效劳。只这事,早就敢告不敏的了。不才的力量,到今日介绍,到了极点,想再进一寸也是不能了。好在你是个老行家,这些事用不着帮手。若在你手上还没有希望,别人更是不待说了。”王甫察听了,平日虽也自信手段不弱,只是此刻对于藤子,确是一筹莫展。在未见面的时候,对于自己理想中的藤子,倒像还容易下手。一个紧锁双眉的,将事情前前后后都重新推测一遍。

不知曾推出个什么道理来,且俟下章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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