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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奉旨讯问曾静口供二十四条(4)

十四、对于夷狄入主中原,难道一定要诛戮讨伐,而不能和睦相处、共图大业吗?

问曾静:旨意问你,所著逆书《知新录》内云“夷狄侵凌中国,在圣人所必诛,而不宥者,只有杀而已矣,砍而已矣。更有何说可以宽解得”等语。曾静今日称功颂德,极口赞扬,可问你还是要杀,还是要砍,还是可以宽解,据实供来。曾静供:今日仔细检点,弥天重犯当身狂悖之举,狂悖之言,该死该剐的罪,尽是吕留良之说所陷。即如此等万剐不足以蔽其辜的说话,原不是从弥天重犯本心上说出来的,实因吕留良批《射不主皮》文,有云“弧矢之利,以威天下,圣人何故制此不祥之物?盖有所用也”句,推出这个说话,遂信以为实,而有是说。总之,弥天重犯识见浅小,学力不到,受他的著作语言蛊惑最深。所以到今日,当身受他的害更大。今日默自计来,凡旨意摘出所问的话,尽是弥天重犯当初错信吕留良的说话之所致。弥天重犯自己亦解说不出如何,误信至于此极,到今日亲见圣天子道德隆备,与天为一,学问高深,亘古未有,尊之如天,亲之如父,犹不足以惬其爱戴之诚,而万剐不足以蔽其辜的说话,尚敢萌之于心乎?尚忍萌之于心乎?此时此际,惟有稽颡流血,哀恳皇上终始垂怜山野无知,误受蛊惑而已,尚有何说?

十五、大逆不道的吕留良真的能和孔子相提并论吗?

问曾静:旨意问你,所著逆书《知新录》内云“开蒙书,叙道统,只该叙到吕子止”等语。曾静以孔子比吕留良,推尊诵法,心悦诚服之至,确是何见?曾静还是只就吕留良之著述文章因而信服,或是别有他故?今又极口痛斥吕留良之奸逆大罪,与前叙道统之意,迥然不侔。未知是真心痛斥吕留良之大逆乎?抑伪为怨恨而始终悦服推尊乎?据实供来。

曾静供:弥天重犯从前之所以心服吕留良者,实无他为,因山野僻性,未有见闻。读书只心服三代的治体治法,尽美尽善。遂谓三代君德之大,是个体天;三代立政之本,是个为民。一切政治,皆是推本天心,为民筹画。其教养之大者,则有井田、学校之制,然世儒多以为不可复,唯吕留良的著述文章内以为可复,与僻性相合,遂不觉心悦诚服,推尊他直接孔孟之统者以此,实无他故。是当日之推尊吕留良者,原是为他的著述文词蛊惑之所致。今日明目张胆,极口痛斥吕留良者,实因得见他的遗稿残篇内,有大逆不道之语,甚而至于良心丧尽,天理全无,竟忍于讥诋圣祖。凡为赤子者见之,焉有不切骨痛恨之理。此又弥天重犯今日当身之大义,发乎天理,本于至情,合该如此,到此岂尚有一点伪为怨恨之心乎?在弥天重犯今日之当身大义,固当如是,但若非弥天重犯亲见皇上之圣德、圣治、圣度,如此亘古未有,从前即使见得吕留良之残稿遗篇,亦未必至于如此之极口痛斥也。然使不得见他讥诋圣祖皇帝处,又未得至于极口痛斥,如是之甚也。引弥天重犯心肝中吐出的实语,无一字欺隐。

十六、你曾静自命为济世英才,你真的有“宰相之量”,还是心怀异谋,图为不轨呢?

问曾静:旨意问你,所著逆书《知新录》内云“湘湾陈梅鼎,识见气节,乡人中罕见。某为他侄婿,一日某到,他迎接某,吾岳翁出见,乃大声指某曰:‘此诗礼大家,方正君子。’又曰:‘吾老三生平作事,惟择婿一椿,眼力高过天下。’又曰:‘贤婿有济世之德,宰相之量。’又生平极鄙薄当今,屡叹先朝衣冠文物,最喜茶陵陈元章,以为大丈夫奇男子”等语。据此,则曾静平昔以济世自命,心怀异谋,图为不轨已久矣。可问曾静,伊叔岳陈梅鼎与岳丈是何等样人?茶陵陈元章又是何等人?此三个人,如今现在何处?可供来。至若衣冠文物之语,最为谬妄。盖衣冠之制度,自古随地异宜,随时异制,不能强而同之。亦各就其服习,便安者用之耳。其于人之贤否,政治之得失,毫无关涉也。向闻无知愚妄之徒,轻诋本朝衣冠,有云“孔雀翎,马蹄袖,衣冠中禽兽”之语,其说至为鄙陋。夫以冠言之,则周有雀弁、鹿弁,汉唐有獬豸冠、貂蝉冠、冠之类,以衣言之,则《尚书》云:“山、龙、华、虫作绘。”汉、唐以来,有羽衣、鹤氅,以及雉头裘、狮蛮带之类,不可胜数。皆取禽兽之名状,以为服饰之光华,岂有自古以来,用此等衣冠之人皆为禽兽可乎?若夫治天下之道,惟在政教之修明,纪纲之备举,从来帝王全盛之时,君明臣良,朝野宁谧,万民安生乐业,不问为何代之衣冠,皆足以为文明之治。如其不然,则桀纣时之衣冠,即禹汤时之衣冠也。岂以衣冠之相似,而遂可以文明不坠,礼乐不废,不至于乱乎?如元代混一之初,衣冠未改,仍其蒙古旧服,而政治清明,天下又安。其后改用中国衣冠,政治不修,遂致祸败。即此可见衣冠之无关于礼乐文明、治乱也。且如故明之末年,衣冠犹是明之衣冠也,而君臣失德,纲纪废弛,寇盗蜂起,生民涂炭。区区衣冠之制,礼乐文明何在世?可能救明代之沦覆乎?我世祖皇帝统一区夏,戡定祸乱,救民于水火之中。圣祖皇帝继天出治,久道化成,海内承平,恩周万类。凡我朝之仁育义正,鸿猷善政,不及往古者何事?岂容以我朝之衣冠而有妄议乎!盖我朝起自东土,诞膺天命,本服我朝之衣冠,来为万国臣民之主。是上天大命集于我朝祖功宗德者,即天心降鉴在于我朝之衣冠,谓可表中州而式万方也。夫衣冠既为天心降鉴之所在,则奕世相传,岂容擅为改易乎!且如曾静以山野穷僻、冥顽无知之人,尚因妄逆之见,心念故明之衣冠,况我朝席祖宗之鸿业,奉列圣之成规,历世相承,已有百余年,岂有舍己而从人,屈尊而就卑,改易衣冠之理乎?又如今之外藩各国,衣冠之制皆多不同,我朝受其职贡,亦不必强易其衣冠也。况我朝一统之盛,抚有万邦,其衣冠安可轻议乎!着并问曾静,屡叹先朝衣冠文物之语,是何意见呢?

曾静供:陈梅鼎是安仁县的百姓,于康熙五十二年老死。弥天重犯的岳父名国衡,是陈梅鼎之弟,亦是个百姓,于康熙四十六年病死。其子贫不能自立,于康熙五十七年搬往四川去了。陈梅鼎之子,今不知其在否。陈元章是茶陵州人,不知是士,是民,不在已四十多年矣。陈梅鼎是弥天重犯的岳伯,弥天重犯十七岁娶他的侄女陈国衡之女,十八岁到他家中有是话。弥天重犯之所以记说此话者,亦是因见得吕留良诗“稚子诧衣冠”之句,所以言得此处。这话皆是雍正五年丁未岁,因张熙至浙江,传得吕留良的诗看见,序有此话。其实当年与陈梅鼎说话时,并未有别意。陈梅鼎本是个农家乡人,未曾读书学问,如何晓得别样说话!其所称许弥天重犯为“诗礼大家,方正君子”者,是因见弥天重犯在他家中比常儿厚重敦笃,不佻达耳。许弥天重犯有“济世之德,宰相之量”者,为心多慈爱而量能容受。因弥天重犯原同居有个兄嫂,因夫妻不睦,兄将嫂改嫁到陈梅鼎邻家,陈梅鼎与是妇语言之间,妇称言弥天重犯处待得他好,所以说有宰相之量。妇复说弥天重犯屡劝兄不得嫁妻。陈梅鼎闻得此话,所以说弥天重犯有济世之德。至于陈梅鼎屡叹先朝衣冠文物者,彼时有七十余岁,大抵他服过先朝衣冠来,所以叹其好。喜陈元章以为大丈夫、奇男子者,弥天重犯不知得陈元章的底里,亦不知陈元章是个什么样人,相隔有五百多里。当时只闻得茶陵州有个陈元章,因得罪州官,州官要捉拿处治他,他随聚众围城,几乎起变,当即被捉伏诛。陈梅鼎之所以称他者,大抵是喜他以匹夫而不受制于官长之故。此是陈梅鼎反常异俗狂怪的说话。弥天重犯见得吕留良前诗句,所以记忆到此。至若谓衣冠文物之说,在弥天重犯有何知识定见,能剖决其中道理丝毫不易而有是说,此乃听得这些俗儒鄙陋议论,不察其理,遂妄有是说。今伏读旨意,广大精深,惊天动地,乃知本朝衣冠之制,原是随地异宜,随时异制,全以道为归,初未尝有意立异,亦未尝强以求同。此正所谓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而无私者也。观此则知本朝一切礼乐刑政,经天纬地之制,无一不顺天因地,因物付物,宜乎冠百王而超千古。弥天重犯得闻斯义,不惟当身喜极快极,冰释雾开,且私幸此说一出,竟足以破千古愚陋疑团。因思从前几多误听谣言处,皆是为心中愚暗,窥探义蕴理奥不到之所致。当时若有高明指示,当前妙理精义之所在,心中未有不喜悦诚服者。如今衣冠之说,从前未尝不因人言而心疑,今得旨意如此煌煌指示,虽木石也会动心点头,弥天重犯到此更有何说!只有叩首,叩首,干万叩首!将此段议论记于心,口传于当世,以解陋儒之疑。若得蒙恩宽宥,德教所被,期以数年,当身学问觊有寸进,笔传于万世,以为百王立政之准而已。

十七、程颢提出的选拔人才方法在宋代已经证明行不通,难道能够在本朝实行的通吗?

问曾静:旨意问,前曾静供内有“国家取士之法,宜当参用程明道所议宋熙宁间取士,损益斟酌行之方为更美”之语。查程子熙宁取士札子云:“宜先礼命近侍贤儒,各以类推及百执事、方岳州县之吏,悉心推访,有笃志好学,材良行修者,皆以名闻,命州县敦遣。”朕于雍正元年,即有举贤良方正之恩诏。迩年以来,有令各省州县延访孝友端方,才可办事,而文亦可观者,每岁各举一人之谕。又有六年选拔贡生,不拘考试名次,务取经明行修者之谕。又有令满汉内外文武诸臣,将有猷、有为、有守者,各举一人之谕。又有令中外诸臣,在京主事以上,在外知县以上,各举所知,或举贡生员,或山林隐逸,送部引见之谕。是程子所议,皆腾已行之事也。无如举贤良方正,则各省举者寥寥。惟福建巡抚黄国材荐彭鹏之孙二人,皆童稚无知,学识浅陋,不堪任用。至浙江巡抚李馥所举贤良方正,竟系积恶巨棍,夤缘荐举,后经地方大吏察出纠参,赃私累累,款迹狼藉。观此,则贤良方正之举,可尽信乎?自三代至汉,用乡举里选之法。迨其后,刺史守相,得专辟召之权;九品中正,得司人物之柄。用人之权不在上而在下,其势不可复行,于是改为糊名易书,以文艺科目取士。盖言为心声,人之文章,先由积学深造而成,尚可以略知其人之蕴蓄。若专取行谊,则必有伪为涂饰以欺世而盗名者。且心术至难窥测,每见曲谨自好之徒,一旦改涂易辙,即可无所不为。是以《汉书》史臣之论,谓“直言独行,高节沉隐之属,荣路既广,遂有窃名伪服,浸以流竞,权门贵任,请谒繁兴”者,可知前代德行之选,已不足为铨衡之准则,何如科场文艺之稍有凭据乎!

宋臣郑樵谓“科甲一途,虽非古人德行之举,而犹可以得才能之士”。其言信而足征也。且朕用人之道,并未尝限于科甲一途,乃多方鉴拔,惟日孜孜,冀获贤才,以为莅政临民之选。用心甚苦,而其事甚难。此在廷诸臣所共知者,又岂程子奏议一格,所能尽朕求材之意乎!至于程子所云,取材能明达之士,受业于成德之士,其学业大明者为太学之师,其次分教天下,由州郡而县,以次而用。三岁宾兴,优者自县而州郡,自州郡而太学,以此递迁;劣者以此递降。欲以化成天下,其说迂远而难行,是以当熙宁之时,已不能见诸实用,况数百年以后乎!且今之选拔,即古贡士之法,而朕数年以来,用人之道,亦可谓详且尽矣。曾静以为当参用熙宁取士之法。试问曾静,熙宁取士之法果有实效否?今当何如斟酌损益,方为尽美?可详悉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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