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夜奔波,停下歇息的时候都默然无声,队伍前后都有人放哨打探,从偶尔听到的报告声,我知道他们发现过追踪的人马,多次绕开大路躲避追兵。我想定是樊氏的人马。不知道乳母他们怎么了,皇兄怎么样了,这些陪伴我最久的,我最亲的人,瞬间就与我相离,不知重逢何时。我多次想着想着就要哭,硬生生忍了下来,孟武一直跟在我身边,阿合尔尔没怎么搭理我们,只是一直有人马在我们周围跟随。
天亮之后进了大黑山,从山脚开始,一路都有人放哨守卫,马儿不用催促,熟稔的直奔山腰的寨子,进了寨子行至大片巍峨的建筑前,有人上前接过缰绳,我翻身下马,听得阿合尔尔以我听不懂的族语与下属交谈,然后示意我跟他进去,孟武紧跟我身后,阿合尔尔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那是片气派的建筑,虽然比不上皇宫,但也难得一见的壮丽。我走了好一会,被两个丫鬟引入深处的一栋木楼,上了楼,进了一间布置简洁还算雅致的房间,丫鬟给我准备了水,洗浴之后,穿上彝族刺绣的细麻布衣服,任丫鬟给我梳理头发,两个彝族少女开始很拘谨,后来慢慢的用她们的语言讲起话来,有意识压低的声音轻巧灵动,是动听的,而我闭目养神,思绪纷乱。
突然门被推开了,我未及转身,就听到孟武强硬的声音:你不能进去!
我转过头,阿合尔尔站在门口,不可置信的看着抓住他前襟的孟武:你小子还没弄清楚这是哪儿啊?
孟武冷冷的声音:郡主的房间,你不能进去。
阿合尔尔哈哈一声狂笑,甩开他一脚就踏了进来,我恼了,这极端无礼的行为,是一种辱慢,我站起来怒道:出去!
阿合尔尔一只脚在外一只脚在内的看着我顿了顿,突然笑了:我的郡主,你在你夫家里呢。
我咬牙看着他:我叫你出去!
孟武的手又放到了他的肩上,眼神直逼着他。阿合尔尔看他一眼,回头对我说:好吧,我不进来,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我默然。回身坐下,听得门被关了,两个吓得一愣一愣的丫头加快了给我梳头的速度,不再言语。
小楼的厅里,阿合尔尔坐在我的对面,孟武远远的站在门口,阿合尔尔看看他,又看看我,不耐烦的皱着眉,却也没有赶他。
桌上摊开着孟武从地洞带过来的包袱,我瞟一眼,脸红了,我的衣物散乱的放着,一些首饰和大济通用的银票胡乱的落在一边。我咬咬牙,恼火的看着他。
他要问我的事情,和樊氏有关,樊氏军队一路追赶已至大黑山,樊熙声称关系南岚命数的宝物在我手里。
彝寨虽然很强大,但是不愿轻易得罪樊氏,今天的樊氏代表着南岚的皇权。我恨这个事实。
我说,我不知道。这些东西都被你无礼翻看过,你何必来问我。
阿合尔尔盯着我脖子,慢慢的道:我不强迫你,这东西我一时也不着急用,你想好好活下去就安心的在这里待着吧。
我惊讶的看着他:不着急用?你也在打帝位的主意是吧?我慢慢的,带着讥讽的笑了。
阿合尔尔脸色微微一凝,冷冷一笑:我的未婚妻,先帝最宠爱的千蝶郡主,你可以嫁一个帝王!
我扭头:我不会嫁给你,你也做不了帝王。南岚,是蒙家的。
蒙家?哈哈,马上就不是了,不,恐怕现在已经不是了。走,我带你去看看。他拽我的胳膊,我甩开,跟着他下了木楼,顺着山壁的木楼梯上了山崖的一个瞭望台,瞭望台很高,视野开阔看得见大黑山前面的整片天地,我看见山脚乌压压的军队,整齐壮阔。
“是樊氏带来的么?我大皇兄——元帝他怎么样了?”我有点颤抖的问。
“樊熙即将封帝。元帝……传来消息已经关押了。他派人向我求助过。”
“你为什么不帮助他?”我扭头看着他。
“帮不了,彝家也得活下去”他简洁的回答我。
我无望的一笑:“你看任乱党犯上,就是背叛君主。你若叩拜乱臣贼子,就是不忠不义。”
哼!阿合尔尔冷冷的哼了一声,低头盯着我:“皇权在谁的手里,谁就是天定的君主。今天的樊氏,也不过是一时的。”
我笑了:“以后,会是你的,是不是?”
阿合尔尔一手重重握在我肩上:“你在谁手里,这天下,就会是谁的!哈哈。”
我肩膀被他捏得生疼,恼然甩开,退后一步,抬头看着他,笑吟吟的:“你们都以为,是我父皇把关系南岚命数的东西交给了我,你们都好蠢。”
阿合尔尔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我的目光慢慢的扫过脚下樊氏的队伍,扫过蔓延而上的寨子,我慢慢的说:“父皇,不过是自知天命已到,怜我孤小,给我一点生存的保障而已。天下,怎么会给我一个小小姑娘,你以为他把我许配给你,就是要把天下给你么?他不过是知道唯你可以与樊氏抗衡而已。天下始终是蒙家的,就算今天被樊氏侵占,也是一时的,不信你看七年后,这天下是谁的!”
阿合尔尔从开始的不以为然到最后掩饰不住的惊疑,他冷冷的看着我:“你还知道些什么?先帝驾崩前最后见的人是你,他说了些什么?”
我闭了闭眼,心里小鹿一样乱撞,都是我胡说的。七是胡编的。在我的心里,这天下得是蒙家的,樊氏不是,他,阿合尔尔也不可能是。
我现在只想活下去,只想宫里的大皇兄活下去,我的所有亲人活下去。
我缓缓的说:“关系南岚的物事若有,父皇会这样早早被毒害么?”
“先帝真的是被毒害的?”
“曼珠沙华的毒。”
“你怎么知道?!”
我不再言语,我漠然的看着天空,久久不语,最后,我说了一句:“若你救我皇兄,替我父皇报了仇,这天下,自然可以是你的。”
阿合尔尔定定的看着我,慢慢的道:“你才十四岁。”
我看他一眼,转身而下。
阿合尔尔凶悍,可是他不够聪明。
所有把我当做这开启天下的钥匙的人,都是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