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县,早晨五点时分,天微亮。
“老板,大碗牛肉汤面,多放辣子。”随着一个粗狂的声音响起,我这刚开张的赵记面摊迎来了初次创业的第一单生意。
我抬头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身穿一件蓝色牛仔服,上面沾满了煤碳的颜色,头上安全帽的矿灯还隐隐亮着,应该是几公里外葬头山矿井里上来的工人。
“好咧!大碗牛肉汤面,多加辣子!”我看着他选了一个昏暗的角落坐下,重复了一遍他的要求,开始生疏的忙碌起来。
我叫赵飞,大学本科毕业,因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人们习惯性叫我四眼。大学毕业后,我原本分配在某国企上班,收入一月八千多块,却不料年青气傲,有了些闲钱就爱出去吃喝玩乐。一次和几个朋友喝大了,结果惹出了事端,把市里混码头的痞子刘给打伤了,赔了二十多万,还给派出所交了五万多的保释金才弄了个监外执行。但这件事情不仅让我落了案底,前些年积攒下的那点储蓄也花了个精光,把工作丢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人生突然跌落低谷,平静下来后,在朋友的帮助之下开了家面馆,虽然只有我一个人,也算是自主创业,养活自己的同时,期许能尽快将欠下的那十几万外债给还上。
杨县人口不过三万多,金融危机之下生意也很难做。我快速将漂着红油辣子的面条端给匍匐在桌子上打盹的男人,心里寻思着,葬头山矿井的工人少说也有一百多人,要是我能把生意做的固定,做完早点后炒一批盒饭送过去倒是多了条生财的路子。
“您的面条好咧!”我特意提高嗓子喊了一声,想跟他攀谈几句。不过,这个男人似乎睡的很沉,我将热腾腾的大碗面条放桌子上时又喊了两声,但他还是一动不动。
我隐隐感觉有些不太对劲,虽然刚经营这门事业,速度肯定比不上专业的下面人,但我前后也不过花了五六分钟的时间,这人怎么就睡的这么死沉了?
“师傅,您的面…”我伸手推了一把眼前的男人,话还没有说完,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
匍匐在桌子上的男人面带诡异的笑容,口鼻全是猩红的血液,顺着桌沿已经流了一地,死寂中早就断气了。
“靠!这他妈走的是什么鸟屎霉运?”创业的欣喜顷刻间化成了泡影。第一次创业,第一个顾客就莫名其妙的死在了我的小店里。
正所谓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降。虽然这个男人的死亡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在这个和谐的社会,扶了老人都被讹,人死在我的店子里,人家家属会善罢甘休?
一想到钱,我全身直冒冷汗,上次捅伤了痞子刘的那笔赔偿还是我求爷爷告奶奶找亲戚朋友借来才补上的,开面馆的几万块钱也是朋友借我周转的,再赔钱给人,我只有去卖肾了。而且,死了人在我店子里,以后还怎么开门做生意?谁敢跟我做生意?
慌乱中,我努力揉了一把变黑的眼睛,迅速看了一眼薄雾笼罩的大街。这点儿不过才五点半,街上还没有什么行人,而且我这面馆的位置本来就略显偏僻,得赶紧趁着没人发现把这事情给处理干净了。
慌乱中我急忙关了店门,来不及去想会有什么严重后果,果断将这个男人的尸体搬到了后面的杂房里,又把店子里的血迹里里外外清除了干净。
忙完后,我瘫坐了椅子上,冷静下来心里越想越害怕。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死在了我的面馆里?而且他那诡异的笑…我越想越不对劲,莫非是痞子刘怀恨在心,找了这么一个人来陷害我?
恐惧中,我想到只有一个人能帮我。我立马陶出手机,焦急的拨通了死党疯子的电话。
嘟嘟几声,电话那头随即传来疯子不满的声音,“我说四眼啊,这才几点?您老下海经商的事情我没有忘记,花篮都准备好了,就等您的鞭炮声响了…”
疯子是县里的城管队长,高中同学的时候就是班里的混混,高中还没有毕业他就一件出去混社会了,聚众赌博、贩毒、介绍失足妇女,什么坏事都干过,现在却不知他走了什么途径,成了政府的临时职工,在县城黑道红道上说话也是有分量的人物。
“疯子,我这里死人了,你快点过来帮我处理一下!”我打断了他的抱怨声,焦急的说道。
“死人了?”疯子在电话那头也是一惊,“四眼你又把人咋了?”
“你快过来,今天这事蹊跷的很,我分析是痞子刘找麻烦来了。”我看着不远处的那桶血水,心里恨的牙痒痒,早知道姓刘的阴险小人会来这么一招,那天就应该下手再狠一点,他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好!四眼,你先冷静一下,这事情不要让别人知道了,我马上就过来!”捅痞子刘的事情疯子也有份,或者说我们是心照不宣,他留的案底比我多,让痞子刘进医院的那一刀是我替他扛下来的。
通完电话,我点了一只烟狂吸了几口,心道,这茬儿要真是痞子刘指使的,他让我活不成,我也定让他看不到后天的太阳。
愤怒之下,我丢掉香烟狠狠踩了几脚,拿起菜刀便磨了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我把新买的刀磨了个遍,正准备去找斧头来磨一磨,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电瓶车的急刹声。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手心只冒汗。疯子如今混的人模狗样,早就买了自己的小轿车,这电瓶车的急刹声音莫不是死去的男人的同伙找上门来了?
我抓起磨好的菜刀走到了紧闭的卷帘门前,如果真的是麻烦找上门来了,不管用什么方法也不能让他们进屋,只要这男人的尸体没有在我这里被找到,事情处理起来还有回旋的余地。
“咚咚!”随着卷帘门波浪般的摇晃,疯子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开门,是我,疯子。”
听到疯子的声音,我的心平静了些,连忙将卷帘门开了一条缝隙,疯子弯腰一麻利地钻了进来,我便匆忙将门帘放了下去。
“出什么事情了?”疯子四下打量了屋内一番,盯着那个装满血水的大桶关切的问我道。
我指了指后面的杂屋,强忍怒火说道,“大清早的,这人就莫名其妙的死在我这里了,尸体被我弄到后面的杂屋里去了,真他么晦气!”
疯子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几秒,一下子严肃了起来,“这件事情还有什么人知道?”
“五点刚过他就来了,点了一碗面条就坐了哪里,”我指着暗处的那张桌子,“那时候外面雾还比较浓,应该没有人知道他死在这里了。”心里却火大,我怎么知道还有什么人知道这件事情。
“你确定没有人知道?”疯子警惕反问。
“我确定!”我利索回道,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没有人知道这事情就好办多了。”疯子嘘了一口气,但随即话峰一转,“真不是你…”
我知道疯子什么意思,毕竟上次捅痞子刘的事情是我给惹出来的。我叹了一口气,领着疯子走向里屋,“你还是自己来看吧,这个人死的时候七窍流血,而且死的时候脸上挂着一丝说不出的笑容,就跟看见了没穿衣服的女人一样。”
“笑的诡异?”疯子低声沉吟,似若有所思。
我租下的这房子是一个两层的小平房,楼上是睡觉的地方,楼下三间房,一间是门面,20多平米,紧挨着的是一个直通后院厅房,摆着火炉和一些日常用品,走进厅房转弯90度是一间偏房,里面堆着落满灰层的杂物,连一扇窗户也没有。
刚走进里屋,一股混合着常年不通风的霉味和血腥味便扑鼻传来,疯子急忙捂住鼻子,看着我手里提着的菜刀说道,“这么重的血腥味,得是挨了多少刀啊?”
“开店做生意,我又不是卖人肉包子的。我有必要砍人?况且我还在保释期间。”疯子的话让我心底非常不爽,将菜刀扔到一边,抬脚便踢开了杂房的木门。
而正当木门打开的一刹那,我和疯子不觉一起惊叫后退,眼前的一幕惊的我说不出话来。我清楚记得那个男人的尸体是横放在地上的,但眼前这个男人却直愣愣的竖立在墙边,双手紧握,手臂展开跟壁虎似的紧贴在墙上,头颅微微上扬,脸上的笑容诡异而邪乎,那双空洞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我和疯子,像两个血窟窿一样,让人冷汗直冒。我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疯子,他的脸色已是煞白,眼中布满了不可思议。
“这…这人我认识。”突然,疯子结结巴巴的吐出了几个字。
“你认识?”我也是一惊。
“他是葬头山煤矿的代班老王,去年在城里跟他老婆摆地摊的时候我砸过他的摊子。”疯子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看着我,“老王是城里的熟人,这麻烦有点棘手了。”
我一听,知道疯子说的这麻烦棘手有多严重,既然是城里的人,认识老王的人肯定不少,他在回城的路上不免也会遇到一些熟人。再说了,老王从矿上回来就失踪了,他家里人肯定会报警,一旦调出城里的监控查下来,我就算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楚。况且,他这诡异的死法,被不怀好意的人咬定我下了毒,我怕更是说不清楚了。
“四眼,这事情得赶紧报警!”疯子咽了一口唾沫,严肃的看着我说道。
“不能报警!”我不假思索的吼了起来,情绪几乎失控,“一旦报警,这鸟社会的规矩得让我赔一大笔连带费用,我现在已经欠了人十几万了,你让我再拿什么去赔?。”
疯子沉吟了一分钟,塞给我一支烟,他自己也点了一支,猛吸了一口吐着烟圈说道,“不报警怎么办?他老婆找不到他了也会报警的,到时候一查下来,”疯子焦虑的指了指我和他自己,“你我都成了杀老王的嫌犯了。”
疯子的话是有道理的,人死在了我的店里,我却不报警,尸体怎么办?一旦把尸体藏起来,谋杀的嫌疑就坐定了。沉默中,我明白赔钱日后还能还上,但若是在局子里遇到刑讯逼供,被定性成了杀人犯,呆一辈子监狱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而我才二十岁,连女人都没有一个,就进了冤狱,我不敢想后面的路。
“现在报警还来得及。”疯子见我沉默,立马掏出他的手机递给我,“你用我的手机打110,我在局子里有熟人,到时候不会为难咱俩的。”
看着疯子递过来的手机,我心里的感激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毕竟,用他的手机打这个报警电话就算把他也牵连进来了。这份患难中的兄弟情意,怕是多少钱也买不来。
“那好吧!”我伸手推开疯子递过来的手机妥协,“这事情发生在我这里,还是用我的手机报警。况且,我移动了第一现场,有些事情就不牵连你了。”
“赵飞!”疯子忽然怒道:“你把我陈天建还当兄弟对待吗?痞子刘的事情我疯子欠你的人情先不谈,但这么多年的兄弟了,遇到事情了还谈什么牵连,你说这话就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疯子说完,一把抢过我的手机,拿着他自己的手机便翻开了拨号的界面。
正当我上前夺疯子的手机跟他争执的时候,杂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毛骨悚然的笑声,我和疯子同时一震,缓慢看向竖立在杂房最里面的尸体。